第58章

話音剛落, 林間就起了一層簌簌的風, 因着林深茂密不見天日的原因, 這風打在人臉上也涼飕飕的。

林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心裏也忽然有點發毛,他在原地沒敢亂動,眼珠子轉着瞥了眼那些随風而動又綠到發黑的樹葉, 咽了咽口水,對着嚴歇忱道:“咱們回去了吧。”

嚴歇忱早就想走了, 一聽林卷這話,一口便答應了下來:“好!”

于是兩個人又像來時一般,緊挨在一處一道出去了。

直到馬車行出亂葬崗好遠,林卷才默默地松了口氣,不過他覺得不能在這種小事上露了怯,于是挺了挺腰, 有些欲蓋彌彰道:“裏面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比之外圍溫度要低得多, 我倒是不怕冷, 你不冷吧?”

意在我這都是礙着你,我自己可是什麽都不在怕的。

嚴歇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瞎編亂造道:“聽說人死之後還有靈體,但靈體帶的就是黃泉的陰氣,陰氣寒涼,便給人以刺骨之感。”

他看了看林卷,又說, “而亂葬崗屍骨成山,陰氣漫山遍野,溫度低了點很正常。”

“而且說不定,當時其實就是有陰靈在頸後吹風呢。”

嚴歇忱看林卷眼睛微眯,手上也悄悄搓了搓手臂的樣子,忍不住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笑意。

不過笑着笑着,他自己才試着回味了一下他适才所說的場景,咂摸一下之後自個兒心裏也有點怵,于是當即就再笑不出來了。

他伸手把林卷扯過來懷裏抱着,趕緊又安慰道:“但陰陽相克,此時午時過半,陽氣尚還充足,咱們又是成年男子,陽氣足足的,不怕被陰氣侵體。”

林卷也跟着迷信起來,他撐着腦袋想了一會兒,随後眼睛一亮一拍手又補充道:“而且據說稚子之身時陽氣還要重一些!我倆在一塊兒,那惡靈肯定盡皆退散!”

“……”這并沒有什麽好驕傲的。

嚴歇忱默了一瞬,捏了捏手下林卷的腰,笑看着他說:“以後別來亂葬崗了。”

“我吃飽了撐的嗎?沒事來幹嘛。”

林卷還以為他真害怕,剛想再開口安慰他兩句,就聽嚴歇忱又說:“因為下次再來陽氣可能就沒這麽足了。”

林卷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

“按你适才所說,破身之後,不就不比從前氣盛了嗎。”

“……”林卷現今臉皮是真的越來越薄,沒有從前明朗灑脫,偶爾某些情景下的純淨澄澈卻和從前越發接近,是以此時他乍一聽聞這話,便吶吶地接不下去了。

可嚴歇忱在林卷面前卻是越來越蕩漾,見狀越發變加厲,又緊了緊摟着他的手,在他耳邊笑吟吟地說:“按這樣的說法,說起來彼此都好像那種納人精氣的妖精。”

“那咱們宣宣會是什麽妖精呢?既惑了我的心,又讓我願意就此沉迷不醒,還想你将我生生世世地捆縛下去。”

一開始林卷是真有點害臊來着,不過後來嚴歇忱越說越飄,聽得他還一愣一愣的,心想,真沒想到,你還挺能唠?

不過嚴歇忱卻覺得自己這回發揮得不錯,畢竟林卷都沒有像平時風橋那樣打斷他,于是他又再接再厲地說:“不過話說回來,以那種洩露精氣的方式,同你的話,洩出多少我都願意,夜夜不停歇自然最好。”

“反正我肯定會很喜歡的,宣宣,你呢,你會不會喜歡?”

林卷一臉麻木地回頭,按住他在自己腰上作亂的手,低下頭瞥了一眼他那依舊使不得力的左腿,面無表情道:“嚴大人,喜不喜歡暫且不談,您還是不要托大了吧?”

還夜夜……我怕你一次都撐不下去,難不成要我自己……那啥嗎?!

之前給你機會你不要,現在沒有機會了!

說着馬車就到了嚴府後門跟前,林卷掀簾子瞧了瞧周遭沒人,跳下馬車一溜煙兒就跑了,留嚴歇忱一個人在馬車當中淩亂。

後來嚴歇忱好歹還是賴了馬車夫的助力才順利下來,随後他在回到院子裏的路上又漸漸皺緊了眉頭——這他娘的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這事兒,但是……不無道理,以他如今這瘸不愣瞪的樣子,要是林卷不願意配合的話,那他可能還真就是個假把式……

他無淚望天,深沉地嘆了口氣。這一回,胡作非為的嚴大人,真的又受到了打擊。

嚴歇忱這會兒将将進了院子,他覺得不能再這樣聽之任之下去,于是提氣就朝牆頭上喊了一聲:“風橋!!!”

不過風橋人沒喊出來,倒是又把屋裏的林卷喊出來了:“風橋不是去風刃司了嗎,你嚷嚷什麽,有事不能等等?”

嚴歇忱覺得肯定沒有誰從表白到失寵的速度會比他快了,他念及此心裏一陣哀戚,不過開口卻還是好好在解釋的,雖然言語色間還頗有些倔強就是了:“我想問問他尋解藥的事有沒有進展。”

林卷聽到這個不禁愣了一下,心裏忽然有些後悔,心想自己真是不該拿這個刺激他的,一來被懷疑不大能幹,哪個男人都受不了,二來這事兒可能來就是他的心病。

林卷暗自懊惱,走到嚴歇忱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說:“我說了我會盡力的,別急,好嗎?”

嚴歇忱其實來不大在意,不過這會兒為夫的尊嚴都要被踩在腳下了,于是他回看向林卷,認真道:“還是有點急的。”

“可你如今一直經我手在解毒,你叫風橋也沒用啊,他總不能憑空給你變出解藥來,你相信我,我也會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嚴歇忱見林卷眼裏有些擔憂,忽然就琢磨過味兒來了,他摸了摸林卷的臉,趕緊就解釋:“沒,我心裏是有點堵,不過就一點點。”

“那我肯定不能讓我自己就這樣堵着啊,你說是吧?”

“然後我知道風橋這事兒肯定沒什麽進展,我一問他的話,他就會覺得自己辦事不力,這樣他不就也堵心了嗎?我倆要是一起堵的話,那我就不那麽堵了。”

一聽他說有點堵就開始絞盡腦汁想該如何安慰他才好的林卷:“???”

他艱難問道:“……風橋得罪你了麽?”

嚴歇忱聳聳肩坦蕩地答:“沒有啊。”

林卷覺得這是個惡習,可不能容忍他牽累別人,于是起身告辭:“那你還是自個兒堵一會兒吧。”

但他那邊将将轉身,嚴歇忱就忽然又叫住了他:“宣宣,我忽然想起一個事兒。”

林卷轉身:“讓我也可以陪着你堵的事兒嗎?”

“不能這麽說。”嚴歇忱說又想了一下,又猶豫着說,“……也可以這麽說。”

“……”林卷揚了揚下巴,“你說。”

嚴歇忱直視着林卷,竟隐隐有一副秋後算賬的模樣,他說:“你此前說過再不排開我的。”

他見林卷一聽這個果然愣了,又繼續道:“可你這連續幾日卻再沒同我提過這事,而且……那天還走了。”

“我不知道你在考慮什麽,反正你後悔了對不對?”

林卷見他黯淡下去的色,心裏有一點慌張,可這事兒他也不知道怎麽扯,他自己的的确确是願意相信嚴歇忱,也沒想過再瞞他什麽的,可段陵卻不想和嚴歇忱扯上過多關系,按這個層面來說,林卷又确确實實是後悔了。

林卷無可辯駁,看着嚴歇忱有些委屈的目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也只點了點頭:“算是吧。”

誰料嚴歇忱一聽他答應,眉毛霎時一挑,一下子就笑開了:“那你現在就欠我一件事!”

林卷擡眼便将嚴歇忱這幅得逞的樣子納入眼底,當下心裏一片蒼涼,其實自己幹什麽要想這麽多呢,這人有時候腦子裏根想不到這麽多的。

林卷嘆了口氣,認道:“行,知道了。”

“哈哈哈哈,拿你承諾心裏真舒坦!”

林卷幽幽看了他一眼,心裏總覺得欠着人就始終是一樁隐患,不如早點兌現了的好,于是他道:“那你想讓我幹什麽?”

話剛說,他又聯想起嚴歇忱氣悶的原因,立馬吸了一口氣,瞪着他說:“你休想讓我……!”

……自己動!

不過林卷卻是說不出來,只好氣鼓鼓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看他。

嚴歇忱被他弄得有點摸不着頭腦,懵懵地問:“讓你幹什麽?”

可林卷不理他,嚴歇忱剛要再次追問,就聽外面管家在敲院門,并且喊道:“大人,您在嗎?”

嚴歇忱看了林卷一眼,低聲說:“記得欠着啊。”

林卷繼續瞪他,總覺得自己被坑了。

就這一會兒的時間就聽外頭管家開始念叨:“不在嗎?剛剛小福明明說聽到大人在嘶吼哪……”

嚴歇忱:“……”搞搞清楚,誰嘶吼了?

嚴歇忱撇了撇嘴,随後刻意提起一把低沉溫和的嗓音冷冷淡淡地應了:“什麽事?”

因着他內力高深,直接就傳到了門外管家耳裏。

管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哆嗦,随即穩了方才恭敬回道:“回大人,太子妃殿下來了,說是來吊唁夫人。”

林卷聽聞來人稱呼,不由得疑惑地看向了嚴歇忱,卻對上了他同樣疑惑的目光。

畢竟‘季寒’的靈位設在季府,雖說嚴府亦在挂孝,可要吊唁也該到季府去才對。

而且季叔常不比嚴歇忱好打交道多了嗎,雖說太子四皇子陣營不同,但表面功夫還是在的。

她這樣貿然前來,很難讓人不懷疑她有什麽目的。

嚴歇忱并不想同他們多有糾葛,所以也并不打算給面子,于是道:“說我不在。”

管家愁聲道:“大人,太子妃殿下已在正廳等候了一個多時辰了,剛剛似乎也聽到回禀說您回來了。”

嚴歇忱看了林卷一眼,林卷雖也不解其意,但仍是朝他點了點頭。

于是嚴歇忱便應道:“你先去,我随後便到。”

管家得令連忙去了。

嚴歇忱看向林卷,似在詢問他有何看法。

林卷凝眉思考,估摸着說:“我不知她有何目的,但若她對你有何要求,你大可不必理會,也不用考慮我。”

嚴歇忱點點頭,又說:“太子如今尚在禁閉期,她代太子出來走動也算正常,或許就是走個普通的過場。”

說便轉身往正廳去了,去的時候他念及此間事林卷應該知曉,于是便親自安排林卷獨自進了正廳之後的隔間,好直接将他們的對話都聽得清楚。

嚴歇忱進到正廳,便見阮紅妝端于右首客座,眉間竟連一絲不耐都沒有。

嚴歇忱心底有點驚訝,他這幾年私底下沒怎麽見過阮紅妝,所以對她的印象始終停留在當年跟在林卷身後的那個跳脫調皮的小姑娘身上,那當年可是個炮仗脾氣的主,遠不及如今這樣端莊。

阮紅妝餘光瞥見嚴歇忱進來,也不拿喬,放下茶盞便率先了起來。

嚴歇忱見狀,也恭敬地拱手行了臣子禮:“見過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安好。”

阮紅妝亦點頭回禮,伸手虛擡:“嚴大人不必多禮。”

“據府上管家來報,太子妃已等候多時,此番是嚴某怠慢,還望太子妃見諒。”

阮紅妝莞爾一笑,便同他客套起來:“此番是宮不請自來,還望嚴大人不要介意才是。”

嚴歇忱繼續:“太子妃心念內子,是內子之幸,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亦能心得撫慰。”

林卷在隔間裏聽着他倆一來一往,臉上着實做不出什麽表情,只一臉僵滞地癱在椅子上。

不過阮紅妝下一句,卻是叫他坐直了身子,只聽阮紅妝似是惋惜般嘆了口氣,道:“嚴大人莫要傷心,兄……嚴夫人遭逢此難,我等亦悵惘不已,但斯人已逝,我等亦是無能為力,唯有好好生活,方才不叫旁人憂心。”

她這個轉口轉得恰到好處,若是聽不明白的,自然只以為是她一時口誤,可對于聽得明白的,譬如林卷,第一反應自然知道她那未喚出口的稱呼乃是‘兄長’一詞。

嚴歇忱默了一瞬,也明白過來阮紅妝的暗示,他揮了揮手,叫其餘閑雜人等一律退下了大堂,阮紅妝亦叫随行宮人退了開去。

待只剩他二人之後,他見阮紅妝仍似有警惕的樣子,于是便主動開口道:“四周皆有我風刀衛的人隐沒巡視,太子妃大可放心。”

阮紅妝聽此便笑了出來,此時笑得卻不如先前一般恰到好處,反而多了幾分往昔的豁然:“就知道依嚴大人的特別之處,不可能不知道兄長的身份。”

不過嚴歇忱卻是聽不大懂她這話,所以微微凝了眉反問:“有何特別?”

阮紅妝挑挑眉,一副看透了太多的樣子:“嚴大人對于兄長來說,十分特別啊。”

林卷一個沒坐穩,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這死丫頭又要胡說八道什麽?!

不過林卷這會兒其實有點怕和阮紅妝正面對上,因為他一時之間竟是想不起應該同她說什麽,所以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時候出去,于是決定先靜觀其變。

嚴歇忱一聽這個果然來了興趣,連忙追問:“為何這樣說?”

阮紅妝說到這裏就先耷拉了眉眼,随後才說:“他回來之後連看都不來看我,卻直接就來找你,我知道他是頂了季相二兒子的身份來同你成婚,但我才不信他一點都沒有想着你,我覺得啊,成婚之人若不是你,他是鐵定不會這麽做的,所以這不是巧合。”

阮姑娘慧眼識林卷,可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林卷在裏間咬得牙癢癢,心道,這就是巧合!!

嚴歇忱覺得這個解答思路實在是不錯,聽得他心花怒放的。

而那邊阮紅妝話匣子一開也忍不住,直接就了起來,說得眉飛色舞:“還有當年啊,在麓山那回你記得吧,其實我就是當時記住嚴大人你的,因為那時候我可嫉妒你了呢,兄長……兄什麽長,一點都不順口,因為卷卷那會兒待你那态度,比待我可好多了!我都感覺我不是他哥們兒了你知道嗎,不過後來我就想通了,因為有一次我在卷卷面前開玩笑說你是我嫂子,但是他沒反駁哦!既然都這樣了,那我肯定不嫉妒你了呀。而且這幾年卷卷不在,我每次見到你都想同你說說話來着,但你每次都不理我。”

嚴歇忱心頭一跳,眼珠子不經意地往毫無動靜的隔間裏瞟了一眼,随口又敷衍阮紅妝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阮紅妝大度地擺擺手:“小事小事。哦對了,還有一件!其實之前那些我都還以為就是小打小鬧地開開玩笑什麽的,但這事兒可把我驚呆了你知道嗎,那會兒你剛走去邊境,卷卷為你去麓山底下離皇陵不遠的那個蓮光寺祈了七日的福!你想想,那可是林卷啊,平時叫他一個時辰不動他都難受的林卷啊,當時驚得我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所以說,你這都不特別,那誰還特別!”

嚴歇忱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事,他一直都只當林卷恐怕連記住他是誰都很勉強,他也是萬萬不敢肖想這些的,畢竟當年,誰都不曾高看他一眼,更遑論如此将他放在心上,此時嚴歇忱心念大動,眼底竟是微微泛起了濕意 。

林卷在後面聽着阮紅妝噼裏啪啦一通将他賣了個幹淨,他實在忍不了,也顧不得什麽再見生疏無話可說了,猛地一下就竄了出來:“死丫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阮紅妝看見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的人,一下子就在原地不動了,她眨着眼看了林卷一會兒,随後才像是真的反應過來一般,一下子撲過去一把抱住林卷,眼淚也剎那間就落了下來:“卷卷你讨厭死了!前天晚上是不是你來了,我看見你了!”

“嗚嗚嗚,還有之前在百香樓,你都裝不認識我,你好讨厭啊!”

林卷被她這一撲差點閃了腰,但聽見阮紅妝百年難遇的哭腔,到底還是心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哄着人說:“現在不是見到了嗎,快別哭了,多大的人了。”

阮紅妝不理他,在他肩頭哭了個夠,像是要将這十年來的淚水都一并哭一般,過了好久她才打了個哭嗝,慢慢悠悠地從林卷肩頭起來了。

林卷這會兒卻不像剛回來的時候,見着舊人舊事就是一番感慨,這會兒竟還有心思笑阮紅妝:“你瞧瞧你,眼睛腫了妝花了,可愁死我了。”

阮紅妝惡狠狠地瞪他:“醜死你?你再說一遍?”

林卷知她聽岔,不過他也懶得解釋,他回頭看了身後的嚴歇忱一眼,卻見他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林卷心裏一慌,趕緊又回過頭來,詢問阮紅妝道:“你來做什麽?還這麽招搖。”

阮紅妝撇撇嘴:“我來見你啊,我要是不來,你此後怕是得當沒我這個人了吧。”

“你說什麽呢,怎麽可能。”林卷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氣話,這時候可不能同她争辯,只轉移話題道,“那你怎麽知道我是詐死,又在這裏的?”

“我猜的啊。”阮紅妝吸了吸鼻子說。

她見林卷一臉懷疑,又補充說:“我真的是猜的,我覺得你不可能出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十分堅定,仿佛十分信任林卷又始終堅信林卷會安然無恙一般,弄得林卷心裏還有些微的感動。

結果阮紅妝又接着說:“然後我趁着你們擺靈挂孝,也算個合适的時機,我就來這兒了啊,我尋思着你應該不會離開嚴大人才對。”

“……”

阮紅妝見林卷一臉你少在那兒瞎說八道的樣子,當下就不服了,昂着下巴就說:“那你現在是不是在這兒,我是不是猜對了!”

林卷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嚴歇忱一眼,卻見嚴歇忱此時已沒了先前那般直白,只撐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林卷被他看得牙酸,但說實話,阮紅妝說的那事兒雖然都是事實,但當初他去祈福,主要還是為了他爹娘,然後不是說求不過三麽,他想着這不是可以有三嗎,于是他就順便為嚴歇忱祈了一個。

現在被阮紅妝說得,就像是他早在多年前就對嚴歇忱情根深種了一般,雖然那時已經有點另眼相看了吧,但也不至于如此。

不過他也瞧得出嚴歇忱此時是真的高興,發自內心的那種高興,所以一時間,林卷也就不想過多解釋了。

這會兒阮紅妝逞過了口頭威風,便也不再對這件事過多糾纏,此外她看林卷對嚴歇忱也并不加以避諱的樣子,于是就直接開了口:“你前夜送到我這裏的賬我收到了,也轉交給了阿熾……太子爺,當時我沒說是誰給我的,他也就沒有多問。”

林卷聞言有些驚訝:“他倒是很信任你。”

阮紅妝到此微微低了低頭,臉上竟飄出些小女兒的害羞情态,她笑了一下,點頭應道:“嗯。”

林卷從未見過阮紅妝這般模樣,當即驚得眼都變了,不過在阮紅妝擡起頭之時,他又趕緊恢複了正常态,只故作老成道:“那我便放心了。”

“……”阮紅妝雖然覺得還是有點感動,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最後還是憋了一句出來怼他,“我爹還健在呢,你別一副老父親的樣子。”

說之後她又斟酌了一下什麽的樣子,随後才說:“不過太子爺暫時将賬收着了,未曾使用它,因為父皇最近有意平衡他和四弟,他倆又各自背了處罰在身,這時候若他出手絆上四弟一腳,而且這一腳也必會讓四弟倒地難起,到時候他一家獨大,勢必會遭父皇忌憚,所以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待到合适的時候再拿出來趕四弟一個措手不及。”

林卷聽覺得甚有道理,不禁想,這太子倒是沉得住氣,果然不似四皇子一般橫沖直撞。

他見阮紅妝有些受之有愧的樣子,笑了笑說:“送給你就是你的,你沒必要同我解釋它的用途和去處。”

阮紅妝此時也不問林卷為何送她,因為她覺得她是明白的,反正就算不明白,她也只相信林卷是為了她好這一種可能。

她也并不過多矯情,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卷卷,當年……”

阮紅妝抿了抿唇,方才繼續:“卷卷,當年你們三家遭逢劫難,我父親袖手旁觀,而我無能為力,致使你和墨墨還有移丘哥竟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為此我心裏梗了好多年。”

“但我還不至于到自怨自艾的地步,畢竟這事并非我的過錯,我沒那麽矯情,我只是心疼,以朋友的身份心疼。”

阮紅妝眼睛裏又閃了閃,不過到底還是沒有哭出來,她又說:“但現今我并非是當初那個什麽也不能做、只會闖禍的小丫頭了,我可以幫你的,卷哥哥。”

林卷被她一番掏心掏肺的剖白惹得眼眶都泛了紅,他揚了揚頭笑說:“明知道我眼眶淺,你還非要招我。”

此時嚴歇忱在他身後适時喚了他一聲,同時又朝他伸出了手:“宣宣,來。”

林卷一聽立馬回頭,将手遞了上去,同時又在嚴歇忱身邊坐下,臉埋在他肩頭靠了好一會兒。

也有點在情緒中的阮紅妝:“……”

老子好像莫名其妙就被秀了一臉?

她咳了幾聲,沒話找話道:“嚴大人喊你什麽啊?”

她聽着音不大對,不過或許也是她聽錯了也不一定,這會兒就是臨時找個話題救救場。

誰曾想林卷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的表字還只有梁盈墨段陵同嚴歇忱知道,而平日裏也就嚴歇忱會叫上兩聲,其他時候卻是不常用的。

他想着阮紅妝也還是能告訴,于是便擡起頭來,将将準備開口,卻不曾想被嚴歇忱搶了先:“沒什麽。”

說着還默不作聲地看了林卷一眼,同時又幾不可查地朝他眨了眨眼。

林卷一眼就被他蠱惑,心裏也不由自主地想,叫宣宣什麽的,還是他一個人叫好了喔。

于是也肯定地沖阮紅妝點點頭:“沒什麽 。”

阮紅妝:“哦。”

總覺得怪怪的,好像又被排擠了一樣。

随後林卷才又把話題拉回了正軌:“丫頭,我不需要你幫我,你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是萬萬不可行差踏錯一步的,不必為了我們犯險,你若被人拿了把柄,連累的可還有阮家和太子爺。”

阮紅妝聞言卻得意地笑了,明晃晃又暗戳戳地說:“不會,太子爺心思機敏深謀遠慮,他也能夠保護好我。”

呼,說出來真舒服。

林卷聽腦子就像卡了殼一樣,挽着嚴歇忱的手臂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我家大人足智多謀運籌帷幄,也能夠保護好我。”

阮紅妝一聽林卷跟她較勁,就像是下意識的反應一般,根都不過多思考,立馬就拌上了嘴,她撇了嚴歇忱的腿一眼道:“還不是遭了暗算。”

林卷聽她說嚴歇忱他就不高興了,立刻回擊:“還不是關了禁閉。”

“……”

他倆眼裏紛紛冒了火光,警惕地看着彼此,像是即将就要觸發一場大戰一般。

倒是身旁的嚴歇忱聽林卷這樣維護他,忍不住就笑出了聲,同時手上也撫上林卷的後頸,輕輕捏了捏。

林卷彼時方才回,反應過來自己适才是有多幼稚。

他被阮紅妝盯得頗有些不自在,眼閃躲着咳了咳,方才又拐回正軌:“那你的意思是說,太子爺已經同意了摻和我們這事?”

阮紅妝點點頭:“之前在百香樓認出你之後我回去就和他商量了,沒說幾句他就同意了,來一直想找機會同你說說的,不過那之後你們就去了秋巡,所以一直耽擱到了今天。”

阮紅妝見林卷皺眉思索,又趕緊補充道:“卷卷,你們這事,總是越不過下一代帝王去。”

剩下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阮紅妝就沒有再說了,但是林卷也明白,他們家這事兒最終必然是要下代帝王金口玉言方能算成功,此前他們将寶押在了四皇子身上,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但現在四皇子不堪其用,太子明顯是很好的選擇,況且其中還有一個阮紅妝從中周旋,不愁來日裏無法翻身。

可這一回他們便能确定太子就一定有未來麽。

而且,最重要的是,林卷發覺,如今他根就不知道段陵的打算是什麽,其實一直以來,他也沒有特別明白段陵到底想做什麽。在他這裏,他移丘哥這個人,其實才當得上一句深不可測。

總之他是沒有辦法替段陵做決定,他也不能罔顧段陵和梁盈墨的意願,畢竟說到底,綁在一起的還是他們三家。

林卷想了想,也沒有把話說得太死,只對阮紅妝說:“丫頭,這事兒是我們多年心願,但卻是急不來的,可我希望未來,你我皆能如願以償。”

阮紅妝也知道現在同他許諾這些還太過虛無缥缈了些,但她态度擺在了這裏,那便是永遠都不會變,所以此時她也不再多說,點點頭應道:“好。”

随後她又同林卷閑扯了幾句,但林卷這狗賊,竟事事都繞着嚴歇忱說!阮紅妝說不過,氣又氣不過,在一旁哼哼唧唧了好久,随後一起身就沖林卷哼道:“祝你們百年好合斷子絕孫,我走了!”

林卷笑她:“這怎麽還發上脾氣了呢。”

“那行,走好不送啊。”

不過他這邊話音剛落,走出幾步遠的阮紅妝又忽地倒了回來,色有些別別扭扭的。

嚴歇忱下意識裏就把林卷往懷裏護。

阮紅妝:“……”

我怎麽就這麽暴躁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随後才伸手進懷裏摸了個什麽出來,側過身子只将手伸了過來:“喏,給你的。”

林卷看那是個朱砂色的香囊,有些不明所以地接了過來,拿過來才發現香囊的顏色已有一點褪了,顯然是放了許久的。

不過再仔細一看,那香囊上的圖案有些奇怪,像是鴛鴦但又不大像,說是鴻鹄也不大準确,說是野鴨吧好像也沒那麽差勁,總之林卷思考了半天,最後靈光一閃,擡頭驚喜道:“你親手繡的麽?”

阮紅妝撇了撇嘴,有點不好意思地應:“啊。”

來林卷就随口一問,畢竟從前阮紅妝可從不碰這些,可卻沒想到得了這麽個回答,于是林卷趕緊就把到嘴邊的那句‘小東西真別致’給咽了回去。

正好又聽阮紅妝繼續道:“我……大婚的時候繡的,他們說新嫁娘的手有喜氣,留了什麽便都是長長久久的祝願,我就……”

林卷聽到這裏一愣,擡眸看着阮紅妝半對着他的側臉,心裏湧起一片翻江倒海的暖意。

阮紅妝顯然不常經歷這種場景,畢竟她也不是細致慣了的人,于是她轉身就跑了,卻是頭也沒回地喊了一句:“墨墨和移丘哥也有!他們若是想要,你便叫他們親自來讨!”

直到阮紅妝的身影徹底看不清了,林卷都尚還沒能緩過來,只覺得手裏這歪歪扭扭不甚精致的香囊卻載着重愈千斤的厚重情義。

林卷緩緩低頭,拿起香囊左看右看,竟是越看越欣喜。

以至于拿着看了半天才發現香囊裏面還有東西。

林卷有些好奇,拉開拉繩就敞開了香囊的口子。

将裏面的東西倒在掌心,最後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枚黃澄澄的平安符,同樣的顏色也有些黯淡,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了。

林卷心裏一動,把那符湊近眼前細看了看,看到最後,他竟是有些僵在了當場,嚴歇忱看出他的異樣,柔聲問道:“怎麽了?”

林卷一下撲進嚴歇忱懷裏,悶悶道:“嚴飲冰,我想哭。”

嚴歇忱摸了摸林卷的後腦勺,笑了笑說:“既是在我面前,便不用諸多顧忌。”

到底林卷還是沒有哭出來,他悶了一會兒,随後才從他身上起來,解釋說:“這符就是蓮光寺所出,這類符也得要潛心跪上個七天方才能到手,而且看這日期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了。”

林卷皺了皺鼻子道:“明明那時候她比我還要坐不住,怎麽跪下去的啊。”

嚴歇忱攬着他,跟哄小孩子似的拍了一會兒他的背,待林卷全将這事兒緩了過來,他才出其不意地說道:“你這麽清楚,定是有過相同經歷了。”

“所以,你給我祈的符呢?”

林卷聽到這裏背脊一僵,慢慢地慢慢地竟是要溜。

不過嚴歇忱卻是及時死摟着他不放,甚至将他整個人都抱在了身上,先是親了他一口,随後又問:“我的符呢?”

林卷先是支支吾吾地不肯作答,誰知嚴歇忱見狀卻是越吻越兇,林卷無奈,待這一輪歇後,只好回答道:“……掉了。”

嚴歇忱眼睛漸眯,看着有些不好惹。

不過林卷随後又嘟囔:“我爹娘的沒掉,我都給我爹了,結果……一點都不平安。”

“掉了還好一點呢,我沒福氣,求不出平安符。”

嚴歇忱微眯的眼睛一睜,霎時又化作了心疼,他趕緊又攬過林卷親了親,額頭抵着額頭道:“誰說的,宣宣就是我的福氣。”

“下一次我們一起去求一個,好嗎。”

林卷靠着他沒動,就這樣點了點頭。

“大人!聽說您找我……不好意思,大人打擾了。”風橋輪值一回來就聽小福說大人在院子裏嘶吼了一聲他的名字,又聽說大人在正廳,趕緊就找了過來。

怪說不得這周圍都沒人,原來大人在辦事,可是為什麽沒人提醒他叫他不要闖進來!

不過……風橋心念一轉,到底還是敵不過良心,又略有些嚴肅地開了口:“大人,我等知道嫂夫人離開對您打擊頗深,可屬下已然盡力在尋了,您莫要自甘堕落才是。”

被壞了溫存又莫名被教訓了一通的嚴歇忱:“……”

他剛欲和風橋辯一辯,林卷就倏地從他身上跳了下去,轉過身去面對着風橋喜笑顏開道:“風橋好樣的!不愧咱倆一起面對過霜白的交情!”

嚴歇忱:“……”

行吧,你都誇他了,我也不好駁你的面子。

風橋見此人竟是林卷,一向毫無波動的眸中立時起了一絲波瀾,風橋十分從善如流,向來能屈能伸:“大人對不住。”

嚴歇忱嘆了口氣,擺擺手無奈道:“我喊你沒什麽事,已經過去了。你有沒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風橋言簡意赅,只盼着趕緊說,“今日季叔常稱新喪未去上朝,朝上沒什麽大事。此外四皇子污了的五萬兩,也查出了去處,主要是供慎貴妃宮中打點去了,陛下也知道了此事,明面上沒有對四皇子怎麽樣,悄悄地卻将慎貴妃打入了冷宮。”

說之後也不等嚴歇忱反應,說了句屬下告辭之後就趕快溜了。

嚴歇忱不及理會風橋,只看着遠處道:“聖上也不是不會處置人,只是不處置于他有用的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久等!

另外,一直都沒有說過,謝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還有你們的地雷和營養液,總之一切都很感謝,寫文很開心,希望你們看文也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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