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今天是安心來到母親家裏的第五天,一大早,就下起了綿綿細雨。這幾天幾乎每天都沒有放晴過,因此,安心一直呆在家裏沒有出去。假期還沒有結束,她不用去上學。閑在家裏很無聊,她在這棟古老的大屋裏開展了探險活動。
這棟房子一共有四層,最上面還有閣樓。安心只能上到第三層,因為通往四樓的樓梯口安了一扇鐵門,被牢牢的鎖住了。她和母親的房間都在二樓,三樓幾乎是長年空置着的。當她第一次上到三樓時,看到地板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因為害怕衣服沾上積塵,這幾天她都只在下面兩層活動,沒有再去三樓。
一樓有極其寬敞的客廳,和同樣寬敞的廚房餐廳,用的都是古舊的實木家具。另外還有一間不大的活動室,裏面擺放了一架舊鋼琴。二樓的房間有一大半是鎖着的,能夠打開的除了兩間卧室,還有另外兩間。這兩個房間其中一間是堆滿了亂七八糟東西的雜物室,還有一間是母親的書房。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在家的大部份時間都呆在書房裏,直到深夜才會回卧室休息。
時近中午,雨越下越大,嘩嘩啦啦的聲響不絕于耳。安心把涼掉的飯菜放進微波爐裏轉了轉,一個人吃了午飯。媽媽做的飯菜說實話很是一般,遠沒有爸爸做的美味可口。飯後,她回到卧室裏,打開筆記本電腦浏覽網頁。握着鼠标轉動滑輪,眼睛飛快的掃過花花綠綠的頁面,猛然間看到今年最新流行的占蔔方式,新穎簡單,禁不住也想跟風一試。
這種占蔔方式只需一本詞典即可,閉上眼睛,翻動詞典,随便指一個詞,如此反複四次。這四個詞,便預示着你來年的際遇。
安心跳下椅子,從行李中找出一本詞典來。拿着厚厚的書本,閉上眼一翻一指,睜眼一瞧,是一個“家喻戶曉”。嗯,我明年會揚名天下?真不靠譜。
再次翻指,這次是個“中飽私囊”。這更不可能了,就算我有心,也沒有那條件啊。
看到這裏安心已經不想再玩下去了,但想想既然開了頭還是有始有終吧,反正也不費力。如此,她繼續指點了兩個詞,一是“有始有終”,一是“鬼迷心竅”。這都是什麽啊,簡直是胡說八道。看看:
家喻戶曉
中飽私囊
有始有終
鬼迷心竅
除了第三個詞,其他的都完全不合理好嗎!
安心無精打采的合上詞典,将其放回原處。又玩了一會兒電腦,再看了一會兒書,她感到無聊起來。離媽媽回家還有一段時間,接下來做點什麽呢?
正想着,隐約一陣鋼琴聲響起,是媽媽回來了嗎?
安心打開卧室門,走出房間。雨還在下,聲音很大,那琴音在雨聲中若有若無,聽不真切。走到樓梯口往下一看,大門緊緊關閉着,門口沒有母親的鞋子,她并沒回來,是聽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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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吧嗒吧嗒走下樓,來到活動室門口打開門一瞧,裏面沒有人在,鋼琴的蓋子卻被掀開了。她仿佛記得,平時這琴蓋是合上的啊。
大約是母親把它打開的吧,安心如此想到,合上琴蓋,走了出去,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換個另外的十多歲女孩子,一個人呆在山間的古老大屋中,再怎麽也會有些害怕,安心卻只是覺得有些孤單無趣。她從小膽子就大,蟲子青蛙蛇,什麽都敢去抓。和父親兩人住一棟小洋房,遇到父親出差也是常常一個人在家,習慣了獨自一人。
實在閑得發慌,安心想起雜物室裏堆積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于是她回到二樓,打開雜物室的門走了進去。這間房裏最顯眼的東西是占據了整整一面牆的多寶格,其實這棟房子裏的家具陳設多是歐式風格,這架多寶格卻是典型的中式古典風。它破損得厲害,暗紅色的漆脫落了多處,還有幾面木板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多寶格上滿滿當當的擱着大小不一、新舊程度也各不相同的物件。在昏黃的燈光裏,似乎每一件物品都藏着一個古老的故事,等待有人來發掘。
安心拿起一個缺了角的方形雕花銀盒,咔噠一聲打開盒蓋。頓時,叮叮咚咚,有些單調的樂聲在房中響起。盒子裏面褪了色的紅絲絨上,單腳立着一個身形窈窕的水晶芭蕾舞女,随着樂聲緩緩旋轉。她優雅翹起的那只腳卻只剩下小腿,斷掉的腳掌不知道去了哪裏。
關上音樂盒将其放回原處,安心繼續去查看其他的物品。精致無比卻缺少零件的模型船,裂了縫的古董花瓶,疑似用動物屍體制作的标本,還有一整套金陵十二釵的小蠟像……這些東西中雖時有陳舊破損之物,卻頗值得一看。
待安心走到多寶格的最末端,看到在最角落裏的那一格中,放着一個碩大的木盒。這盒子不知道是用什麽木料制作的,看上去十分古舊了,卻還散發着清幽的淡香。伸手拂去盒蓋上的積塵,安心看到上面雕刻着精細的花紋。這花紋看起來十分怪異,不是花鳥龍鳳之類的尋常紋飾,而像是某種文字。安心湊過去仔細辨認,覺得有點像是甲骨文之類的古文字。
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安心十分感興趣。但她低頭一瞧,卻見盒子被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給鎖住了。伸手拽了兩下,銅鎖紋絲不動,沒法子,只能放棄了。
安心轉過身,有些意興闌珊的往外走。但她剛剛走到門口,卻聽見身後傳來“咔”的一聲輕響。回過身定睛細看,原來是那大木盒上挂着的銅鎖竟然開了,此時正斜斜的歪在一邊。
鎖怎麽自己開了,難道是我剛才已經把它拽松了,所以這時它就滑落下來了?
如此猜測着,安心走回到多寶格前,伸出手,将脫開的鎖取了下來。她懷着即将揭開謎底的一點點雀躍心情,“吱呀”一聲,打開了盒蓋。
咦,這是什麽?盒蓋一開啓,安心的眼前便出現了耀目的一片紅。盒子裏面,裝的是紅色的布料?她伸出手,小心的将那疊紅布取出來,展開一看,竟是一套紅色嫁衣:元寶領,同色盤扣,上繡綠葉牡丹。除了衣裙,還有蓋頭,是一套完整的嫁衣,十分精致。
嫁衣雖然很美,但安心卻感到有些失望。只是衣服而已啊,還以為會有什麽有趣的東西呢。她将展開的衣裙重新疊好,準備放回到木盒裏。這時,她才注意到,木盒最底下還壓着兩樣東西:一把鑰匙,一張照片。
安心把嫁衣放到一旁,将照片和鑰匙取了出來,拿到眼前仔細觀看。鑰匙是銅質的,很舊,她看了兩眼便不感興趣了。而後她的眼睛移到照片上,這一看,便看了許久。
那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照片中是一位新娘,身穿嫁衣,蓋頭遮面,端坐在一張樣式古老的圈椅之上。看那嫁衣的款式和繡紋,正是木盒中的這一套。這個木盒想必頗有些保存布料的功效吧,這麽多年了,顏色依然如新。
端詳了照片良久,安心便将鑰匙和照片都放回原處,再把那套嫁衣也放進去,關上盒蓋。之後,她把鎖頭又重新挂了上去,調整了一下位置。這樣一來,乍一看去,就像沒有被打開過似的。
木盒裏的東西,想必都是屬于從前母親家裏的長輩的吧?只是為什麽照片中只有新娘子,沒有新郎呢?
這問題在安心心裏只略略過了一遍,随即就被她抛到九霄雲外了。走出雜物室,剛剛将門關上,就聽到母親開大門和脫鞋的聲響。安心吐吐舌頭,暗叫一聲好險,差點就被母親發現她亂翻家裏的東西了。
與往常一樣,母女倆吃過晚飯後,母親便又進入到書房中,關閉了房門。安心沒有到書房裏去過,因為母親明确的對她說過不允許進書房,因此她雖然好奇,倒也一直聽從母親的話。只是,到底年紀不大,逆反心理還在,大人越不允許做的事,就越想去做。
第二天,雨終于停了,但太陽并沒有出來,天還是陰沉沉的。
安心一個人呆的無聊極了,房子裏靜悄悄的,有山風在窗外嗚嗚的叫着。
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到母親的書房門口,握住門把,輕輕一轉,門開了,原來沒有被鎖住。
她邁步走進屋內,發現這間書房超乎她想象的大。高大的玻璃窗上,挂着厚沉沉的深紅色絲絨窗簾。好幾座寬大的紅木書架整齊的排列着,像個小型的圖書館。靠牆擺放的書桌和椅子也是同樣的質地,式樣精美,十分古色古香。窗邊一張高幾上擺放了一盆不知名的小花,是嬌嫩的淡黃色,散發着淡淡清香。
安心走近書架,看到上面滿滿都是書。那些書籍看起來都非常古舊了,其中還有好些線裝本,印着繁體字。略微停留了一會兒,她走到書桌邊,爬到又寬又大的木椅上坐下來。書桌上放滿了各種零碎物件,而正擺放在她面前的,是一本厚厚的紅色封皮的筆記簿。
筆記簿看上去用了很長時間了,封皮破了好幾處,封面上什麽字都沒有,伸手撫上去,涼涼滑滑的,是皮質的。裏面記載了什麽?安心按亮桌上的棕黃色布藝臺燈,輕輕翻開了它。
☆、第一個故事(紅嫁衣1)
林慧君快要結婚了。
她是個古典文化的愛好者,因此,早已和未婚夫商量好,結婚時不穿婚紗,穿古典的紅色嫁衣。
打定了主意,林慧君便跑了好幾家做旗袍和秀禾服的裁縫店,本城稍有名氣的,差不多都去遍了。奈何,她全都看不中。
哪個女孩子不想要一個完美的夢中婚禮,慎重一些,總不會有錯。
這天恰逢休息日,下着綿綿細雨。不想呆在家裏,她帶上雨傘皮包,出門閑逛。
一個人撐着油紙傘走在雨中,聽小雨沙沙作響,林慧君覺得,很有情調。走着走着,她來到了一條陌生的街道,仔細一瞧,原來是個舊貨市場。
雨幕中的舊街顯得灰蒙蒙的,林慧君頗有興致的一家一家看過去。突然間,一家裁縫店闖入她的眼簾,店門上挂着仿古的黑漆金字招牌。想起自己的嫁衣還沒有着落,她收起雨傘擱在店門旁,邁步走入店中。
店裏的陳設與一般的裁縫店相比也沒有大的不同,只是靠牆的衣架上挂着一溜殷紅的裙裝,看起來,像是家專做嫁衣的店。
店中沒有其他客人,一個戴着老花鏡的銀發老人坐在縫紉機旁,手持剪刀咔擦咔擦裁剪布料。聽到有客人進門,他只是擡起眼淡淡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忙活起來。
沒有介意他有些輕慢的态度,林慧君走到那排紅衣前仔細觀看。款式精美,繡紋細致,但是,她還是稍嫌不足。回首四顧,她看到牆角立着個玻璃門的衣櫥,裏面也挂了幾件紅衣。
走到衣櫥前拉開櫃門,一件一件撥開來看,果然比衣架上的更加精致。林慧君覺得,今天一定能買到心儀的嫁衣。如果這些她都看不中,那麽就在這間店裏定做一套。因為這裏的手藝,确實是她見過最好最合心意的。
衣裳撥到最後一件,還是沒有見到特別喜歡的,恐怕真的只得定做了。正在這樣想着,她看到衣櫥底部角落裏有一套疊放着的嫁衣。這套為什麽沒有挂起來?她伸長手臂拿出那套衣裙,展開來細看。元寶領,金色盤扣,上面細細的繡着晴彩輝煌的花鳥,十分悅目。
就是這一件了,林慧君下定了決心。當她展開衣裳看了第一眼時,就喜歡上了它。說起來,這套嫁衣其實也不是特別的美麗精致,比之其他嫁衣相差無幾。但她就是愛得不行,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雙手捧着衣裙走到縫紉臺前,林慧君開口道:“老人家,這套衣服要多少錢?”
銀發老人擡起頭來,端詳了她手上的衣裳一陣子,而後搖搖頭說:“這套衣服不賣。”
“為什麽?”林慧君很是不解。
“這是別人定做的,說好了這兩天就來取。”老人慢條斯理的回答道。
聽了他的話,林慧君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打起精神來:“那麽,就照這個樣式,我定做一套。”
老人正準備回答,突然有電話鈴聲響起,他慢吞吞站起身來,走去一邊接電話。雨越下越大,嘩嘩啦啦的雨聲裏,林慧君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不一會兒,老人走了回來。他對林慧君說:“定做這套衣服的客人打電話來說不要了,你要買嗎?”
林慧君有些猶豫不決,還是自己定做的比較好吧?雖然這種樣式的嫁衣都做的寬大,無所謂合不合身,但畢竟,是別人定做的啊……
老人又開口道:“如果你要做一套新的,是全價,就要這一套的話,我可以給你打七折。”
聞言,林慧君只是稍稍考慮了一下,便決定就買這套。付了錢,提上裝着衣服的袋子,她心滿意足的往店外走去。剛剛走到門口,耳邊似乎傳來一句輕語:“還給我。”
有人在說話嗎?她左顧右盼,并無人跡,是聽錯了吧。
冒着大雨回到家中,林慧君忙将衣裳取出來挂起,還好,只淋濕了一點點。用吹風機将濕潤的地方吹幹後,她就把衣裙挂在床邊的木制衣杆上,歡歡喜喜的欣賞了好一會兒。
林慧君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但這天晚上,她睡得極不安穩。模模糊糊的,總聽到有誰在耳邊低語。似乎是個哀婉的女聲,說了什麽呢?天明醒來後,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做了不好的夢啊,就這樣想了想,她便不在意了。
今天公司非常忙,加了班,離開公司踏上回家路時,已經天黑了。
路過一個幽暗的街角,有個女人背對着人群,面向牆壁站立在角落裏。她用雙手捂着臉,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正在哭泣。她穿了一件黃色的風衣,腰帶勒得細細的,顯得身段極好。只是風衣下擺沾着一些暗色痕跡,像是幹涸的血痕。
這女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陰滲滲的,霓虹燈那彩色的光芒轉來轉去,路過的人都長出了五顏六色的臉孔,鬼域一般。林慧君加快腳步,想要趕緊離開,路過那黃衣女人身邊時,她突然聽到一句低語:“還給我。”
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林慧君一凜,停下了腳步。她定睛朝聲音傳來的方位看過去,卻只看到冷硬的灰色牆壁,那個黃衣女人呢?怎麽突然不見了?
林慧君覺得渾身發冷,她不敢再停留,抱緊手包一路小跑着離開了。
末班車上人不多,可以随意挑選座位。林慧君選了個靠窗的前排位置,抱着包坐了下來。一路跑着過來,她的心還在咚咚直跳,汽車經過了兩個站,心跳才平緩下來。
前兩個站都沒有人上車,到第三個站停靠時,上來了一個人。林慧君望着車窗外的夜色,沒去留意是個什麽樣的人。眼角掃到,那人緩緩走過來,沒有去坐前兩排的空位,卻在她身後的位子上坐下了。
車門關閉,車子啓動,蝸牛似的慢慢往前爬。這輛車的發動機顯然老化了,開起來聲音特別大,轟隆隆打雷一般。在這嘈雜的聲響裏,林慧君的耳際卻再次傳來一句熟悉的低語:“還給我。”
林慧君僵住了,連呼吸仿佛也瞬間停止了似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她完全不明白。車窗外的燈光暗淡了下去,玻璃上清晰的倒映出車內的情景。林慧君死死的盯着玻璃,眼中顯露出恐懼的神情。
坐在她身後的人,黑發垂肩遮住了面容,身穿一件黃色的風衣。是她,是在街角遇到的那個女人!她為什麽跟着自己?
林慧君盯着車玻璃,連眨眼都不敢。那女人是個精神病患者?還是跟蹤狂?她會不會下一秒就跳起來掐住自己的脖子?精神極度緊張的林慧君,忍不住的胡思亂想。而那個黃衣女人并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再開口說話。車子颠簸中,她的黑色長發搖來晃去,時而露出一點點蒼白的下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一個站,林慧君跌跌撞撞的跑下了車。她不敢再搭乘公車,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十幾分鐘後,終于到家了。
取出鑰匙打開門,伸手按亮客廳裏所有的燈,林慧君靠在門上長出了一口氣。家,永遠是最能夠讓人安心的所在。
她不再去想那個古怪的黃衣女人,或許,她不會再出現了。林慧君像往常一樣的吃過晚飯,洗了個澡,而後走進卧室。躺在柔軟溫暖的床上,舒心極了。她的眼皮越來越重,逐漸合上。
怎麽回事,我的眼前怎麽會一片血紅?
林慧君怔住了,她坐起身來,使勁揉了揉眼,待她看清眼前的場景,頓時驚叫起來。
那套她挂在床邊衣杆上的紅色嫁衣,此時竟直愣愣的站在她床頭邊。是的,是站着的,就像有一個隐形的人穿着它站立在她面前。那空蕩蕩的衣袖還在輕輕晃動着,裙擺也在微微搖蕩。巨大的恐懼感讓林慧君控制不住的尖叫着,手忙腳亂的往後退,一直退到床角。那紅嫁衣也移動了起來,慢慢的向她逼近。殷紅的裙裾拖在被子上,像血在流動。
嫁衣距離林慧君越來越近,兩只衣袖高高舉起,伸向她的脖頸。她雙眼圓睜,無法思考,瀕臨崩潰。
猛然間眼前出現明晃晃一片白光,她發現自己好好的躺在床上,只是渾身冷汗。原來,是做了個噩夢啊!頭頂上的花型吊燈光明燦爛,她沒關燈沒蓋被子就不小心睡着了。
想起夢中可怖的場景,她忙扭頭望向床邊的衣杆。那套紅嫁衣好端端的挂在原處,一動不動。她跳下床,把嫁衣取下來收進了衣櫃裏,甚至不敢再挂起來,只是疊放在最底部,上面壓了一大堆衣服。
當天晚上,林慧君家裏的燈光亮了一整夜。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睡好。也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似乎總有個女聲不斷的在她耳邊絮語,不停的重複着什麽。
晚上沒有休息好,白天自然沒有精神。上班途中,林慧君一直打着呵欠。她小心的注意着四周,那個黃衣女人沒有再出現。今天不用加班,下班回家時,天還亮着。
☆、第一個故事(紅嫁衣2)
林慧君所供職的公司在一棟大廈的高層,需要乘坐好一會兒的電梯。本來她是跟同事一起離開的,剛走到電梯口,她突然覺得肚子痛,只得先去洗手間。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東西,她在洗手間裏呆了十幾分鐘。當她從洗手間裏出來去乘坐電梯時,同層的人都已經走光了。
走進電梯間,按下最底層的按鈕,林慧君便退到了角落裏。現在正是下班的時間,電梯一路往下還會進來許多人。往常,都是如此。
果然,不一會兒,電梯裏便陸續進入了好些人,将裏面擠得滿滿當當,林慧君不得不退到最裏面,靠住了冰冷的牆壁。只是,與平時相比,似乎有些什麽不對?
到底有什麽不對呢?林慧君一瞬間沒有想起來,恍然了一下,她才反應過來——電梯裏太過安靜了。
往常這個狀态下,再怎麽也會有人說話,有時候還會很吵。可是現在,沒有一個人開口講話,電梯裏安靜得過分,能夠聽到電梯迅速下行的細微摩擦聲。
林慧君忍不住仔細觀察周圍的人,卻發現大家不約而同的低垂着頭,她根本無法看清身邊的人的模樣。怎麽這棟大廈裏的人,突然變得舉止怪異了?林慧君咽了口唾沫,有點不安的抱緊了手裏的包。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電梯卻還沒有到達底層,林慧君的心中越來越不安。她擡頭望向門頂上的紅色樓層标識,卻發現數字竟然變成了亂碼。就在她已經極為心慌意亂的這個時刻,電梯裏面的頂燈閃爍了幾下,熄滅了,四周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怎麽會這樣?林慧君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她顫抖着手摸黑拉開包包拉鏈,摸到手機按亮了一看,沒有信號!黑暗中手機屏幕照出一片幽幽的冷光,林慧君陡然覺察到有許多雙眼睛在注視着自己。她擡起眼,發現電梯裏這些原本低垂頭顱的人此刻竟全部擡起了頭,森然的看着她。這恐怖的場景吓得她手一抖,“啪”的一聲手機掉落在地。
顧不上拾起手機,林慧君劇烈的顫抖着,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們……是,是什麽人,你……你們想做什麽……”說話間她的嘴唇和牙齒都抖得厲害,聲音也在顫抖着,眼淚和冷汗流了一臉,讓她的視線模糊起來。
手機仰面倒在地上,光芒自下而上照過去,越發顯得電梯裏的人宛如鬼魅。他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沒有表情,不動也不說話。
林慧君已然癱倒在地,急速的喘息着,心髒狂跳。她哭喊道:“你們到底想怎麽樣,我沒有做過壞事啊……”
她的話音剛落,頂燈驟然亮起,又再次熄滅。快速的一亮一滅中,她出現了短暫的失明。當她重新恢複視力的時候,她看到原本擠滿了人的電梯間一片空寂,只有她對面的角落裏,還剩下了一個人。
那是個身形窈窕的女人,身穿一件黃色的風衣,下擺沾染了許多黯色污漬。她低垂着頭一動不動,黑色長發遮住了面容。
是她,又是她!
林慧君望着她,啞着嗓子說:“你為什麽要跟着我,是不是我曾經做過什麽對不住你的事……在我印象裏從沒見過你,如果真的有對不住你的事,那一定是無心的,求你原諒……”她全身都在發抖,此時此刻,她已然意識到,這黃衣女子并非人類。至少,現在不是了。
說完那些話,林慧君已是淚流滿面,她實在是怕極了。趕快消失,趕快消失,她拼命的在心中祈禱着。
黃衣女子卻并沒有如她所願的消失無蹤,她僵直的擡起一只手,指向林慧君,幽幽的開了口:“還給我……”
林慧君呆了呆,随即不斷的點頭:“好,好,我還給你,可是,你要我把什麽還給你?”
黃衣女子緩緩的擡起了頭,林慧君淚眼模糊的怔怔望着她——黑發下,會是一張什麽樣的臉?會不會青面獠牙,七孔流血?
可就在這時,做為電梯裏唯一光源的手機突然黯淡無光了,四周又陷入了全然的黑暗。林慧君慌忙抓起手機,再次将其按亮。手機屏幕亮起時,她聽到有細微的滋滋電流聲響起,接着電梯間裏雪亮一片,刺痛了她的雙眼。原來,是頂燈亮了起來。她忙望向對面角落,卻見已是空無一人了。
林慧君怔住了,難道一切都是幻覺嗎?不,不是,她的确看見了,也聽見了。那個黃衣女鬼,她見過不止一次了。她說……還給她?把什麽東西還給她?
林慧君還陷在恐慌之中,腦子裏一團漿糊,思緒紛繁。這時她又聽到一聲異響,驚得她跳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電梯已經到達底層,打開了門。
林慧君一手抓着包,一手撐着牆,慢慢走了出去。她現在是全身無力,雙腿發軟,內層衣服被冷汗浸透了。重新走入到廣闊的光明世界裏,見到來來往往的人,她好像死了一次又回到人世一般,真正體會到了再世為人的感覺。她不敢一個人回家,便致電給未婚夫江昊,叫他來接。挂斷電話後,她坐到底樓大廳一側的長椅上,緊緊的抱住了自己仍在輕顫的雙肩。
一個多小時後,江昊抵達了。兩人見面,林慧君免不了撲在他懷裏哀哀痛哭一場,而後講述自己的可怕遭遇。聽了她的講述,江昊有些半信半疑,猜想她是不是因為工作婚事兩頭忙,壓力過大而産生了幻覺。心裏雖然這樣想,嘴上還是表示相信,着力安慰了她一番。
兩人回到林慧君家中,江昊也就在她家歇下了。林慧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直至深夜,還是無法成眠。身邊的男人已經睡熟了,發出輕微的鼾聲。林慧君的腦海裏,那黃衣女子的身影揮之不去,還有她那句“還給我”,總是不斷的在她耳邊響起。
最近這幾天發生了太多怪事,究竟是因什麽而起的呢?仔細回想一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林慧君大睜着雙眼,在腦子裏搜尋着……驀然,她渾身一凜——那套嫁衣!自從她買回那套嫁衣之後,就接二連三的發生可怕的事。那黃衣女鬼要她把某個東西還給她,是不是,就是指那嫁衣?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林慧君越想越篤定,越想越激動,更加不能入睡了。想一想,人家定好的衣裳為什麽不要了,肯定是婚禮出了什麽狀況。這個狀況,是否就出在新娘子身上?她想來想去,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于是推醒身邊的江昊,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江昊本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為了安她的心,便答應明天一早就陪她去一趟那家裁縫店。安慰了她幾句,他又倒頭睡去了。
林慧君一夜無眠,睜着眼直到天明。一大早,她便打電話到公司請假,然後提上那倒黴嫁衣,拖着睡眼惺忪的江昊,來到了那片舊貨市場,找到了當日賣給她嫁衣的那家裁縫店。
裁縫店裏,依舊只有那名銀發老人在。林慧君把衣裳拿給他看,詢問原本定做這套衣服的客人是什麽人,為什麽做好了又不要了。老人從抽屜裏取出老花鏡戴上,仔細端詳了衣裳一陣子,又找出一本厚厚的發黃的冊子翻看了一會兒,方慢騰騰的說:“定做這套衣服的客人名叫韓素素,至于她為什麽不要了,我也不清楚。”
林慧君聞言急切的說:“能不能告訴我她的聯系方式,電話地址之類的,我有急事找她。”
老人擡起頭望了她兩眼,緩緩開口道:“随便把客人的聯系方式給其他人,不太好吧。”
林慧君急了,求了又求,老人只是搖頭不允。在她急得都快哭了的時候,身旁一直一語不發的江昊“啪”的一下把一張紅色紙幣拍在桌子上。老人看了看江昊,拿起紙幣捏了捏,放進抽屜裏。然後,把那本厚冊子的其中一行指給他們看。
終于,拿到了嫁衣原本主人的電話地址。
林慧君迫不及待的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一陣一陣的忙音中,她的心在撲通撲通的跳。若是電話聯系不上,就只有找上門去了。
連續撥了好幾次,都是無人接聽,在林慧君都快要放棄了的時候,終于有人接了電話,是個沙啞的老婦人的聲音:“喂,是什麽人啊?”
林慧君忙說道:“請問,是韓素素嗎?”
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抽噎了幾聲,才回答道:“素素她,已經過世了,請問你是……”
聽了這話,林慧君心中暗嘆果然如她所猜測的一般,之後她便謊稱自己是韓素素久未聯絡的舊日友人,詢問她過世的原因和埋葬的地點,說希望前去拜祭一番。
那老婦人想必是韓素素的母親,并未懷疑林慧君的話,将她想知道的事情都詳細告知了她。
☆、第一個故事(紅嫁衣3)
非常巧合的是,韓素素的婚期與林慧君的婚期是同一天。
就在林慧君購買那套嫁衣的前兩天,韓素素去世了,死因是車禍。她駕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一輛闖紅燈的大卡車撞到,當場死亡。這一年,她剛滿二十五歲,比林慧君還要小兩歲。
人生,就是如此的無常。我們與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會知道跟對方永別的時地,很多說了再見的人,也許就真的再也不見了。
跟韓素素的母親通完話,林慧君挂斷電話,心情是既輕松又有些沉重。輕松是因為她終于肯定了問題症結所在,沉重是因為感嘆韓素素和她家人的不幸。老人家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含辛茹苦的養到二十多歲,眼看就要出嫁,卻一朝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悲痛,真是旁人難以體會的。電話裏說着說着,韓素素的母親便泣不成聲,倒讓林慧君也陪着掉了幾滴淚。
韓素素,你是放不下那場永遠無法完成的婚禮,舍不得原本屬于你的嫁衣嗎?沒關系,我會把它還給你。
說做就做,林慧君和江昊從裁縫店裏出來,便叫了一輛出租車,去往這個城市南端的一處公墓。路途有些遙遠,将近一個小時後,他們才到達了目底地。
說也奇怪,早上本來還出了一會兒太陽,當他們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屬于韓素素的那一座時,陽光就消失了,天色陡然陰沉下來。山上的風很大,呼呼的吹刮着,來上墳的人們衣袂翻飛,襯着森森的松柏,頗有幾分悲涼氣氛。
林慧君在韓素素的墳前蹲下來,注視着眼前這方白色墓碑。那上面嵌着的照片中,她黑發垂肩,面容秀麗,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