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甜美,看起來十分惹人喜愛。墓碑上刻着幾個大字:愛妻韓素素之墓。下方角落裏,還有一行小字:下輩子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看清這些字句,林慧君的眼眶濕潤了,身旁的江昊也長嘆了幾聲。
林慧君取出那套嫁衣,在墓前将其焚化了。火焰劈啪作響,黑灰被風托起,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燒掉嫁衣後,兩人又取出在山下買來的紙錢線香,拜祭了一回。做完這些事後,林慧君感到輕松極了,以後應該,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了吧!
果不其然,從公墓回來以後,林慧君的生活又歸于平淡幸福,沒有再發生可怕的事。她和從前一樣,上班逛街籌辦婚事,期待着婚禮的來臨。那套紅嫁衣燒掉以後,她對這類衣服有了抵觸心理,便置辦了一件中檔的婚紗禮服,是與紅色截然相反的雪白。
關于韓素素,關于那幾日的可怕遭遇,她已然完全抛諸腦後了。當時,她真的以為,不會再發生任何事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距離婚期已經很近了,再過一星期,她便要與心愛的人步入婚禮殿堂。這些天,她走路都像是踏在雲上,輕飄飄的,有種不真實的快樂感。今天江昊沒有時間陪她,她就獨自上街買了一大堆東西,都是婚禮上需要用到的。因為是下班以後才去買,所以回到家時,已将近十點了。
走下出租車關上車門,那黃色的小車便絕塵而去。林慧君站定以後,忍不住擡頭望向夜空。這城市的天空很難看到星星,只有一輪模糊的月亮懶懶斜倚在天邊。高樓大廈,萬家燈火,便是地上的星星吧。
心情舒暢,她一邊輕聲哼着歌,一邊往家走。她家所在的住宅小區占地頗廣,進了小區大門後,還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小區裏種了許多樹,花木繁茂,白天看來自是賞心悅目,但到了夜晚,就顯得有些陰森了。幾盞昏黃的路燈照着,樹木花草的陰影裏便影影瞳瞳的,藏着鬼怪一般。
林慧君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走過了大噴泉,走過了鯉魚池,繞過五色花壇,再下一段階梯,家所在的那棟樓已然在望。她加快腳步朝那方走去,經過一盞路燈時,眼角瞥到燈光下站了一個人。她下意識的朝那人瞟了一眼,這一眼,使她渾身冰涼的僵住了。
昏黃暗淡的燈光裏,有兩只奇大的飛蛾撲棱着翅膀,啪啪的不斷撞擊燈泡。燈下的人面容埋藏在黑發的陰影裏,看不清長相。但林慧君認得她,認得她窈窕的身形,認得她身上沾着污漬的黃色風衣。
林慧君的嘴唇顫抖着,幾乎語不成句:“為、為什麽,為什麽還要……”手上提着的袋子砰的一下跌落在地,“你到底想要什麽……”她的聲音本來很輕,耳語一般,此時陡然高聲喊了起來,瀕臨崩潰似的大叫道:“你到底想要什麽,衣服我已經還給你了啊,你為什麽還不離開!”
黃衣女子慢慢的擡起低垂的頭顱,黑發滑到耳際,露出她的臉龐。除了膚色太過蒼白不似生人外,那是一張堪稱美麗的面孔,眼角眉梢極為妩媚。看清她的臉,林慧君禁不住倒退了兩步,喃喃低語道:“不,不是,你……你不是她,你不是韓素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黃衣女子的嘴角勾了起來,現出一個僵冷的詭笑。她擡起一只手指着林慧君,輕聲開口:“還給我……”
“還給你什麽,我欠你什麽啊……”林慧君抖似篩糠,呼吸急促,她想要趕快逃離,卻怎麽也邁不動腳步。她走不動路,黃衣女子卻緩緩朝她走了過來,每走一步,她的臉就猙獰一分,美麗的面孔漸漸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看到對面的那張臉越來越可怖,林慧君僵着身子想要往後退,但黃衣女子的腳步看上去似慢實快,轉眼間就來到了她面前。一雙冰冷的手掐上她的脖頸,越掐越緊。林慧君的喉嚨裏咔咔作響,雙眼翻白,視線逐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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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嗎?不甘心,好不甘心,至少,讓我知道原因啊……
在林慧君的意識徹底喪失之前,她聽到耳邊咬牙切齒充滿恨意的女聲:“還給我……”
林慧君蘇醒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身旁蹲着兩個保安,用手電照着她的臉,搖晃着她的胳膊。她坐起身來,只覺得喉嚨疼痛難言,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天沒有亮,依然是黑沉沉的夜晚。她茫然的看看兩個保安,又轉頭望出去,看到旁邊地上散落着白色塑料袋和許多花花綠綠的婚禮用品。腦子一陣刺痛,昏迷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場景襲上心頭,她“啊”的一聲叫出來,聲音的嘶啞程度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啞着嗓子,詢問保安發現她時有沒有看到什麽異常情況,兩個保安面面相觑,都說只是看到她倒在地上,再沒有別的什麽了。謝過他們,拒絕了他們要幫她報警的好意,她收撿起地上的東西,離開小區去了江昊的家。這時候已經是午夜兩點多了,江昊開門看到臉色慘白魂不守舍的她,驚住了。聽了她的遭遇,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瘀痕,他更是驚呆了。此時,他才完全相信在她身上發生的事都是真實存在的,并非她的幻覺或是臆想。
林慧君雙手捧着熱水杯子,呆愣愣的坐在沙發上。講述了發生的可怕事情,她便不再開口說話,喉嚨實在痛得厲害。沒想到,她的猜測從頭到尾都是錯的。那個一直跟着她的黃衣女鬼,根本就不是她所以為的韓素素。她拼命的在記憶裏翻檢那張面孔,卻一無所獲。
她是誰呢,到底是誰呢?
我究竟是拿走了她什麽,讓她如此的恨我如此的執着。是什麽東西讓她有那樣大的執念,死了都念念不忘。
最可怕的事不是被鬼惦記着,而是不知道為什麽被鬼惦記着。
她雙目無神的望着水杯裏冒出的氤氲熱汽,突然低啞的開口道:“傷害了別人的人總是輕易就忘卻,被傷害了的人卻始終難以釋懷。”
驟然聽到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江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慧君,你說什麽?”
林慧君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和表情,木木的說:“我只是想到,也許我真的曾經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拿走了她什麽,給她造成了傷害,只是我已經不記得了,她還沒有忘記。”
江昊走過來摟住她,說:“你別多想了,你這樣的性格,哪裏會做出那樣的事。反正也要請婚假了,我看,索性再多請幾天,這些天你就不要再去公司了,就在我這裏住下來。我寸步不離的陪着你,那髒東西想必也就不敢再來了。咱們再四處打聽打聽,哪裏有能降妖除鬼的高人,我們去見一見,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林慧君轉過頭看向他,勉強笑了一笑,沙啞的說:“也只能這樣了。”話雖這樣說,她的心中卻像是壓了一塊大石,無比的沉重,總覺得,事情還沒完。
☆、第一個故事(紅嫁衣完結)
接下來的幾天裏,江昊果真如他所言的時刻陪伴在林慧君身邊。林慧君那天晚上着實被吓壞了,一直心神不寧,疑神疑鬼,夜晚還總是會從噩夢中驚醒。不過短短幾日,她就消瘦憔悴了許多。林慧君的雙親俱已過世,除了江昊,她并沒有可以全心信任依靠之人。江昊的父母雖俱在,但已經年邁,念及老人家受不得驚吓,兩人并沒有将這些事告知他們。
江昊看林慧君精神狀況實在不好,也想一直陪着她。奈何婚禮臨近,雖然有父母幫忙打理,但有些事必須得他去辦。見到這幾天沒有發生什麽異常的事,他也就不怎麽放在心上了。本來他也想帶上林慧君一起外出,怎奈她神思不屬精神不濟,在路途中差點被車輛撞到。見她這樣,他只得讓她待在家中,獨自去辦理各項事宜。因為挂心着她,他每次都是快去快回,倒也平安無事。
再過兩天,就是他們的婚期了。這天下午,舉辦婚宴的酒店突然打電話來說婚宴座席出了些問題,江昊只得前去商洽。一直到夜幕降臨,他還沒有回家。
江昊的父母住在其他小區,因此,今夜此時便只有林慧君一個人在家。她抱着本雜志坐在客廳裏,眼睛看着書頁,心神卻有些恍惚。這幾天,黃衣女子的面容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想忘都忘不掉。一閑下來,她就忍不住拼命在記憶裏找尋相似的臉,但依舊是無所得。
現在,她手裏拿着書本,腦子卻又開始苦思起來。想着想着,太陽穴一陣刺痛,她伸出手指按揉着,才覺略有緩和。就在這時,寂靜的房間中,響起了低微的輕泣聲。
當聽清這聲音,林慧君心中瞬間生出一種“果然來了”的感想,剎那間忘記了恐懼。房間裏的頂燈,沙發旁的落地燈都一陣閃爍,忽明忽暗了幾下,最後歸于黑暗。眼睛适應不了突來的漆黑,她什麽都看不到了。哀戚的哭聲不絕于耳,并且似乎正在由遠及近,聽上去越來越清晰了。
當哭泣聲已近在身邊,林慧君才反應過來想要逃離,但一團刺骨的寒涼黏住了她的身體,她好像被冰凍住了一樣,沒辦法動彈了。那女鬼似乎正緊緊挨着她,她卻只能感覺到徹骨的冰寒。
哀痛的輕泣就在林慧君耳朵旁不斷響着,她哭得那樣傷心,好像她正承受着無盡的悲哀和委屈。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被這悲凄的哭聲所感染,林慧君也流淚了。
一只冷冰冰的手輕輕搭在林慧君手上,僵硬,粘稠,鼻間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有液體從那只鬼手上慢慢流淌到她的手上,是屍水,還是血?
林慧君流着淚,從喉嚨裏擠出低啞顫抖的聲音:“你到底……想要什麽……”
耳際的哭聲停了下來,林慧君聽到女鬼開口說話了:“……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為什麽又做不到……我好恨……我好恨……”冰冷的手漸漸收緊,指甲深深陷進林慧君手背裏,很痛,很怕。
“答應什麽,我答應過你什麽,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林慧君泣不成聲。
女鬼并不回答,只是突然凄厲的尖叫起來:“你答應過的——”屋裏的燈驟亮驟滅,閃爍不定,忽而亮起的燈光中,林慧君看到女鬼的臉,惡狠狠的瞪着自己,流下兩行血淚。原本一張俏麗的面孔快速開始腐爛,整張臉變得猙獰可怖。
屋子裏忽明忽暗,燈亮起的時候便可以看到,沙發上并肩坐着兩個女人。不,應該說是一人一鬼。一人滿面驚懼,淚如雨下,渾身發抖。一鬼形容可怖,血淚雙垂,眼帶恨意。女鬼不斷的凄聲喊着:“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
沙發旁邊的矮櫃上擱着一個相框,女鬼忽然停下叫喊,直愣愣的望着那個相框。她松開緊抓着林慧君的手,姿勢僵硬怪異的慢慢走到矮櫃邊,拿起那個相框。她看着手裏的相框,眼睛裏仿佛流露出無盡的眷戀,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答應過的,你答應過的……”
林慧君看着女鬼奇怪的舉動,一時竟忘記了恐懼。那個相框裏面卡着的是江昊的單人照,這女鬼,為什麽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還給我……你答應過我的……”她想着女鬼說過的這兩句話,心中隐隐有了一個設想。
那女鬼拿着相框,伸出血淋淋的手溫柔的輕撫着照片,嘴裏不停的重複着那句話。漸漸的,她身上的血跡消失,腐爛的手和臉也恢複了原狀。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不一會兒,就完全看不到了。屋子裏的燈也不再閃爍,穩定的大放光明。
林慧君依然呆呆的望着女鬼消失的地方,一動也不動。她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直至江昊回到家裏。他開門進屋,見到林慧君一幅魂不守舍雙目紅腫的模樣,不禁又擔心又焦急。他走上前去蹲在林慧君面前,輕聲問道:“慧君,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他一連問了好幾聲,林慧君才有了反應。她愣愣的看了看一臉擔憂的江昊,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被女鬼的手抓過,還把腥臭的血流到了她手上。這時再看,并沒有血跡,但白皙的手背上有幾道青紫的指痕,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林慧君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又将視線移向江昊,啞聲問道:“你的前女友,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知道江昊曾經有過女朋友,但并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她。
江昊聞言愣了愣,說:“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都過去了很久的事了……”
林慧君十分堅持:“告訴我。”
江昊站起身來坐到她身旁,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跟她,是由朋友介紹認識的。剛開始接觸的時候,覺得她性格溫柔,外貌也不錯,于是,就在一起了。但是,相處的時間久了,我漸漸發現,她其實是個非常偏執倔強的人,占有欲又很強。我們性格不合,常常吵嘴,我越來越無法忍受她的神經質和獨占欲。我的每一個電話她都要盤問,但凡出門她必定要跟随,不帶她一起的話,她就悄悄的跟蹤我……”說到這裏,江昊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又道:“終于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向她提出了分手。”
“她就這麽同意了?”林慧君問。
“哪有那麽容易。”江昊苦笑了一下,說:“她又哭又鬧,還威脅我說要自殺。在我完全不理會她的各種行為以後,她開始每天都跟蹤我。那段日子……”他靠到椅背上閉起了眼睛,又嘆息了好幾聲,“那段日子我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不管走到哪裏,總有個瘋子一樣的女人陰魂不散的跟着……”
“後來呢,她為什麽放棄了?”林慧君追問道。
“後來還是她的父母出了面,把她帶回了老家,我才終于得以解脫。”江昊好像陷入了回憶中,閉上眼睛不再開口了。
“那現在,你知道關于她的消息嗎?”
江昊搖了搖頭:“不知道,有關她的任何消息,我都不想去知道。”
這樣嗎,林慧君也不再說話了,房間裏一片沉寂。過了許久,江昊才又打起精神來,詢問林慧君是不是有事發生,為什麽突然問起他的前女友。林慧君沉吟了一下,說:“只是随便問問,要結婚了,突然患得患失了。”她笑了笑,又道:“什麽事也沒發生。”
明天,就是林慧君與江昊的婚期。按照當地的習俗,新郎和新娘須得分處兩地。于是,林慧君回到了自己家裏。
夜已經很深了,她卻還沒有休息。不是因為激動得睡不着覺,而是因為,她在等待着某個人,不,是某只鬼的出現。
她知道,對方不會放任他們舉行婚禮,她,一定會來。
就在昨天,她打聽到了江昊前女友的老家的電話號碼。打過去詢問後,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那個女人,就在前段時間,開車撞山自殺了。
那個女人,名字叫做莫愁。聽說,她回到老家後,沒有再交過男朋友。
林慧君去了莫愁工作過的地方,想辦法看到了她的照片,也幸好那個單位一直保留着她的檔案。當林慧君看到莫愁的照片,頓時發現,果然就是她,一直糾纏着自己的黃衣女鬼,果然就是莫愁。
林慧君終于明白了莫愁說過的那兩句話的意思,“還給我”确實是對自己說的,但那句“你答應過的”卻是對江昊說的。
明天就是自己與江昊的婚期,這一次,她一定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
林慧君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等待着。她表情平靜,心裏卻是五味陳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房間裏的燈光一陣閃爍,她看到了莫愁的身影。
莫愁依然是那副模樣,但與前幾次不同的是,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黃色,而是變成了血紅。一身紅衣的莫愁,雙手的指甲長長的伸了出來,恍如利刃。
莫愁逼近林慧君,指甲抵上她的咽喉,鋒利的指甲劃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膚,留下溫熱的血液。感到那指甲就要劃斷自己的喉嚨,林慧君望着莫愁血紅的雙眼,突然大喊出來:“我把他還給你!”
指甲稍稍退後了一點,林慧君大口喘息着,繼續喊道:“我把他還給你,我把江昊還給你,你帶他走吧!”話音一落,她淚如雨下。
對不起,我的愛人。我愛你,但我更愛我自己。
不久之後,埋葬着韓素素的那處公墓裏,又添了一座新墳。大理石的墓碑上,那年輕的男人笑容燦爛。有青年女子在上墳,香煙袅袅,紙錢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