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整棟房子一共有四層,其中三層都暢通無阻,唯獨最高的一層,在樓梯口處安着一扇上了鎖的鐵門,阻擋住了安心好奇的目光。

四樓到底有什麽呢?

三樓長期無人,總顯得有點陰森森的。就算屋外是陽光明媚,這層樓裏的空氣依然陰冷。安心蹲在樓梯口處,看着面前那扇浮起鏽跡的灰褐色雕花鐵門,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揉揉鼻子,她伸手楸了楸鐵門上面懸挂着的樣式古舊的大銅鎖,猛然想起,好像曾經在某個地方,見到過與這把鎖材質相同的一把鑰匙。

想到這裏,她唰的一下站了起來,蹬蹬蹬的往樓下跑去。下到二樓後,她徑直跑向了雜物室。

雜物室裏照舊淩亂駁雜,安心跑到靠牆的多寶格前,打開裝有紅嫁衣的那個木盒,從盒子最底端,取出一把銅鑰匙來。

鑰匙拿在手裏感覺冰冰涼,其上銅綠斑駁,應該很有些年月了。回到三樓通往四樓的樓梯口前,安心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将鑰匙插進大銅鎖的鎖孔裏頭。細白的手指輕輕一轉,便聽到“喀”的一聲輕響,鎖開了。

将開啓了的銅鎖取下來挂在門框上,安心伸出手,推開了緊閉着的鐵門。門後灰暗的空間裏,一條長長的階梯,通向她從未涉足過的四樓。安心帶着一點點緊張,還有一點點雀躍,踏上了門後的階梯。“啪嗒、啪嗒……”腳步聲在空寂的房子裏回響着,一直響到了四樓的樓道上。

四樓的格局與下面兩層相比沒有什麽不一樣的,都是一條悠長而寬敞的走道,兩側分布着數個屋門緊閉的房間。上上下下的掃視了幾眼,安心小小的“咦”了一聲,樓道真幹淨!

三樓的走道上,因為長時間無人走動,積上了厚厚的一層灰。然而,看上去似是長年封閉着的四樓,卻是相當的幹淨。雖然不能說是一塵不染,但也是沒有什麽很明顯的積塵的。至少,安心的雙腳踩到地板上後,沒有留下印痕。

這不科學呀!

按下樓梯旁邊的電燈開關,燈沒有亮起來。整層樓的光源,便只有從兩頭窗戶間照進來的微弱的陽光。淡金色的光圈裏,有許多細微的灰塵在飛舞着。深棕色的木頭地板,裸/露着原始的紋路,有的像雲霧缭繞,有的像妖精鬼怪。踩在這樣的地板上,穿行其中,似乎是走過了一幅幅斑駁模糊的古畫。

所有的門都緊緊的關閉着,放眼望去,一扇扇一模一樣的紅棕色木門禁锢了房間裏的秘密。看着它們,安心突然想起了從前看到過的一個童話故事,叫做《藍胡子》:寂寞留守的新娘子,手握着古堡房間的許多把鑰匙。用它們,可以開啓藏書室、寶物庫房、金庫等等很多個房間的門,但,其中唯獨有一把用黃金打造的鑰匙,被遠行的丈夫叮囑了,絕對不可以使用。

新娘子拿着鑰匙,打開了一個又一個房間。璀璨奪目的金銀珠寶,傳世的畫作和藏書,歷史悠久的古董……琳琅滿目的寶物讓她眼花缭亂,心為之開,神為之迷。但,漸漸的,她不再滿足于此了。最後那個房間裏面,有什麽?她凝望着手心裏的那把黃金鑰匙,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打開那扇絕對不允許打開的門。

日益強烈的好奇心讓她終于下定了決心,走向了最後的那扇門。黃金鑰匙終究得以履行它的使命,開啓了潘多拉的魔盒。

最後的房間裏,沒有寶物。有的,是屍體,而且,不止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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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屍體的死法各不相同,有的是被砍成了兩截,有的被剖開了肚皮,露出了血淋淋的內髒,還有的被斬斷了手腳,只剩下樹樁似的一截軀幹……房間裏充斥着血腥和*的氣息,地板上淌滿了黑黑紅紅的血跡。盡管,每一具屍體的狀态都不相似,但是,它們卻有一個共同點——生前,都是女人。

驚惶失措的新娘子想要退出房間,可是,慌亂之中,她不小心将手裏的黃金鑰匙掉到了腳下的血泊中。她撿起了鑰匙,退出房間重新鎖上了房門。一切可以重新來過嗎?答案是否定的。用盡了方法,她都無法洗去黃金鑰匙上面沾染着的血痕。終于,遠行的丈夫,長着一把藍胡子的陰沉男人回來了。理所當然的,他發現了鑰匙上的血痕,也就知道了,新娘子曾經進入過那個不被允許打開的房間。——話說,既然不允許打開,你就不要把鑰匙給她呀!什麽毛病?

這個好奇心太過旺盛的新娘子,最終也成為了那個長年緊閉着的房間裏面的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也許有一天,會有另一個眼帶好奇意味的新娘再次将那扇門開啓,而後,見到她的屍體。

……話說,給小孩子看這麽殘酷的童話真的好嗎?

其實,很多童話的本來面目都是血腥殘酷的,完全不适合給小孩子看。比如,灰姑娘的兩個姐姐為了穿進水晶鞋,削掉了腳後跟;白雪公主的王子殿下,是個戀/屍/癖……格林童話,經過了很多次的删改。我們現在看到的版本,已經是第七版了。那些不合時宜的情節,已經基本被删改了個幹幹淨淨。

所以,人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有時就是你親眼所見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安心甩甩頭,将關于藍胡子童話的記憶抛了開去。握住身旁的第一扇門的門把向下拽了拽,果不其然,鎖得死死的。沿着走道一路向前,每扇門都試了試,全部都上了鎖。莫非,這次探險就這樣毫無所獲的空手而歸了嗎?啊……真不甘心呀!

不過,想一想,這麽多的門鑰匙,媽媽肯定不會全部帶在身上,一定擱在家裏的某個地方。那麽,會在哪裏呢?安心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轉身下樓,朝着書房走去。

書房裏的空氣總是彌漫着一種淡淡的紙墨香氣,幽雅,靜谧。徘徊在幾座高大的紅木書架之間,安心仔細觀察着排列整齊的書本。影視劇裏不是總愛演到,把秘密的東西藏在書裏面嗎?或許,這些書籍裏頭,就藏着幾把鑰匙……

一座書架一座書架的看下來,不多時,安心就走到了最後方。伫立在最後一座書架前面,她仰着頭,從最上方一路看下來。驀然,視線被第二排的書本吸引住了。這許多的書籍,幾乎全都蒙上了薄薄一層灰塵。唯獨這座書架的第二排的其中一本書,看上去很是幹淨。書架很高,安心踮着腳都夠不到第二排。她搬來了書桌前的椅子,爬到椅子上,将那本厚厚的硬殼書取了下來。

這麽厚的書本,意外的卻不太沉。安心心中一喜,有戲!翻開封殼,果然,書裏面被挖出了一個凹槽,藏着兩把鑰匙。其中一把銅質的,跟之前她打開鐵門的鑰匙的外形是一樣的。而另外一把銀色的鑰匙,多半可以打開四樓的其中一個房間。會是哪一個呢?

回到四樓,安心拿着那把銀色的鑰匙,一扇門一扇門的試過去。一間不開,兩間也不開。終于,在試到最後一個房間時,門鎖打開了。帶着即将揭開謎底的一點興奮和一點忐忑,安心推開了門。

房間裏面非常的暗,不像走道,好歹還能看清四周的景象。大約,是因為窗簾既厚實又拉得嚴嚴的吧。朝門邊摸索了一陣,沒有摸到電燈開關。安心擡腳走進了房間,想要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

突然房間裏傳出“砰”的一聲響,安心走到中間地帶時,撞到了一個很大的物件之上。是什麽東西?怎麽會擺在正中間?安心伸出手摸了一把,是光滑的,潤澤的,不很涼。

摸索着繞開房間正中擺放着的這個大物件,安心慢慢挪動腳步,終于挪到了靠牆的那一端。然而當她伸出手,想要拉開窗簾時,手指碰觸到的,卻不是軟軟的布料,竟是冰冷粗糙的磚石。不應該呀,根據她的判斷,窗戶應該就在這裏才對。何況,就算不是窗戶,也不應該是這種毫無遮掩的毛糙磚牆。除非……她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性:窗戶就在這兒沒錯,但是,被砌上了一層磚牆,徹底擋住了陽光。

為什麽呀?誰會在自己家的窗戶前再砌一堵牆,這樣做有什麽目底啊?安心頓感莫名其妙,簡直怎麽想也想不通。此時,她的眼睛已經逐漸習慣了黑暗的環境,慢慢能夠看清楚一些大概輪廓了。她眯着眼,盯着房間正中的大東西看了半晌,越看越覺得,這東西的輪廓,似乎,好像,是個大型的棺材?!

不會吧!

一旦起了這個心思,頓時越看越像。長方的形狀,中間微微鼓起,再加上先前摸到的那種極似木材的手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漸漸從安心心裏升起,她不敢再待下去,立時三步并作兩步,跑出了這個古怪的房間。

關上房門将其鎖好,安心匆匆跑下了四樓,又将樓梯口處的鐵門重新鎖上。這時,她才來得及好好喘一口氣。走下三樓,将幾把鑰匙放回原處,她坐在書房裏的椅子上,猶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無意識的,她翻開了面前書桌上的那本紅色筆記簿。

☆、第七個故事(孤村幽魅1)

車窗外,暴雨如注。才下午三點多,天色已經昏暗得像要入夜了一樣。雨水嘩嘩啦啦的澆在擋風玻璃上,任憑雨刷如何搖動,視野還是模糊不清。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驅車,就算再心急,也開不了多快。

白水靈看着車外這瓢潑一般的大雨,心中憂急交加。憂的是獨自住在老家桐城的母親今晨入院,現在也不知具體情形如何了。急的是雨勢如此之大,她眼見着是無法及時趕回去的了。但,老天是不會考慮到人類的心情的。這大雨,恁是從上午一直下到了現在,一點都沒有小下來。觀其勢,恐怕還會繼續很長一段時間。

在暴雨中又行駛了一會兒,前方出現了長長的停滞不前的車龍。堵車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白水靈緩緩踩下剎車将車子停在路邊,心中懊惱極了。

坐在車裏等待了好一會兒,前面的車子完全沒有動,到底還要堵到什麽時候?見到有車輛倒車回頭,白水靈按下玻璃窗,詢問堵車的緣由。在嘩啦啦不絕于耳的雨聲中,開車的人告訴她,前頭發生了連環車禍,傷亡慘重,一時半會兒怕是暢通不了的。在他們說話間,又有好幾輛車打道回府了。據說,他們都是準備繞路前行的。後方不遠處有條岔路,可以繞行到正路上。只不過,要多出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

要不要繞路?白水靈猶豫了好一陣子。擡眼看了看前面紋絲不動的汽車長龍,她終于做出了決定。

發動汽車,調轉車頭,她朝着來時路開回去。行不多時,一條岔路出現在視野裏。應該就是這條路了吧?轉動方向盤,她開上了那條狹窄的支路。

天色昏暗,雨水阻擋住了視線。她沒有看到,路口伫立着的路牌之上,指示着這條路并不通向桐城,而是通往一個小山村。可以繞行到桐城的支路,還在這個路口的前方。

也許,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她注定要駛入這條路,注定要去到那個小村。注定要,經歷接下來她要經歷的一切……

支路不比大路,路況差了很多。路面坎坷不平,且崎岖多彎。有的時候連續幾個大彎轉下來,轉得白水靈頭暈目眩。道路的右側是山嶺,道路的左側是山崖。山崖之外,又是重重疊疊的山嶺。在一層接一層的雨幕之中,兩旁的樹木荒草搖頭晃腦,唰唰的響個不住。

再次轉過一個大彎之後,右側的山嶺也變成了山崖。道路是在半山腰開出來的,又窄又陡。頭頂上,凸出來的山石奇形怪狀,嶙峋松散,看上去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眼見着這情形,白水靈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條路如此的難行,她就不會繞路了。堵車就堵車吧,總不會一直堵下去。但現在既然已經開到這裏來了,也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走下去了。不過,有點奇怪的是,怎麽她這一路行來,一輛車都沒有遇到過?

在一點都沒有減小的大雨之中,白水靈将車子開上了更加陡峭的道路。在這段路上駕駛車輛真讓人感到心驚膽戰,頭頂上的山石凸出得那樣明顯,有的地方竟然遮住了天空。修建這條路的人,真是太不負責了。但幸好,這樣的路只有不長的一段,沒多久,白水靈就開出了這段令她戰戰兢兢的險路。

終于,安全的走出來了。白水靈松了一口氣,擡起一只手捶了捶酸痛的肩膀。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身後突然傳來轟轟的一陣巨響,驚得她立即踩下了剎車。這是怎麽了?什麽聲音?

打開車門,白水靈撐着傘走下車,回頭望去。眼前所見到的場景,讓她倒吸一口涼氣,有種頭皮發炸的感覺。就在她車子的後方,剛剛才開過去的地方,道路旁邊山崖上凸出的岩石垮塌了下來,結結實實的砸在路面上,把道路也砸垮了一半。一大堆小山似的大大小小的石塊,橫亘在路上。

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會被這堆岩石壓在下面,變成一堆肉醬。現在這情形,真是,她是該哭好呢,還是該笑好?

後面的路垮了,前面的路還得繼續走下去。現下,可真叫做是斷了後路了。白水靈打着傘在雨中站了一會兒,平複了一下複雜的心情後,就上車繼續趕路了。不是說大約會多出兩個小時的車程嗎?應該就快要到了吧?

在這條路上又行駛了半個多小時,大路卻依然是杳杳無蹤。不僅如此,四周的環境看起來竟是越來越荒僻了。我不會是走錯路了吧?白水靈終于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即使想到了這一點,但眼下卻再無後路可退。白水靈別無選擇的繼續向前,盼着趕緊碰見車輛或是人家,好詢問路徑。又前行了将近一個小時之後,一個小村落,隐隐出現在道路盡頭。終于能夠确定了,她真的走錯了路。這條支路,通向的不是能夠到達桐城的大路,而是面前這個冷清寂寥的小村莊。

能容下車輛通行的道路就到此為止了,前面的路,就只能靠步行。白水靈停好車,撐着傘,朝着村子裏走去。在這之前,她用手機給醫院打了電話,得知母親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如此,倒也不那麽着急了。看這情形,今天怕是走不成了。倘若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離開,說不得,還得在這個村子裏借宿一夜。

雨勢漸漸不那麽大了,從嘩嘩啦啦,變成了淅淅瀝瀝。鄉間小路泥濘不堪,走起來一步一個腳印。山野裏,傳來一個男人蒼老嘶啞的歌聲,伴着雨水落下的聲音,聽上去,分外凄清。

“彎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喲,香香的唇,墳上的紅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見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伴随着這有點滲人的歌聲,白水靈漸漸接近了村莊。還沒進村,她就遙遙望見了村口一座高大的石牌坊。沉默伫立着的雕刻精細的牌坊,其上隐隐可見兩個繁體大字,謂之“貞節”。原來,是一座貞節牌坊啊!

走到牌坊底下時,白水靈略感壓抑,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突然一個幽微的女聲在她耳際響起,說的是:“你回來了?”

驟然響起來的聲音讓她頓時悚然一驚,立即左顧右盼,卻并不見有人在四周。難道是她聽錯了?

帶着些微的不安,白水靈敲響了村頭第一戶人家的大門。一個沙嘎的老婦人的聲音傳了出來:“誰呀?”緊接着拖沓的腳步聲響起,而後随着“吱呀——”一聲悠長的開門聲,大門被打開了半邊,現出來一個身穿藍布衫的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她眯縫着一雙皺巴巴的昏黃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立在門外的白水靈。

白水靈有點僵硬的笑了笑,問道:“老人家,打擾了。我是走錯路來到這裏的,開進來的那條路垮了岩,堵住了。請問,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離開?”

老婆婆慢慢的眨了眨眼,好像在消化她的問題。等她又重複了一遍問話之後,老婆婆才慢吞吞的說道:“從村子到外面就那麽一條路,既然堵住了,那就沒法子走了。”

聞言,白水靈皺起了眉頭:“這可怎麽辦啊,什麽時候才會有人來修路?”

老婆婆說:“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去年也垮過一次。修是會有人來修的,但總得等上好幾天吧。”

聽了老婆婆的話,白水靈糾結萬分。難道得在這個陌生的村子裏盤桓好幾天?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早知道,她就該把路線問個清楚明白再上路。這下可好了,恐怕好不容易請下來的假期都得耽擱在這裏。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啊!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便是母親的病情無需她多加憂心了。先前在電話裏聽醫生說,再觀察個一兩天,就能出院了。若非如此,她恐怕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了。

思量了一下,白水靈詢問老婆婆,可否在她家借宿,她會付給她住宿和吃飯的費用。老婆婆沒有多加考慮就答應下來,并且還表示,無須她付錢。白水靈十分感激,又與老婆婆攀談了一會兒。而後得知,這家就只剩下老婆婆一個人住着。她的老伴兒幾年前就過世了,兒孫們都住在桐城。只有她自己,舍不得老家,又不習慣城市裏的生活,于是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生活着。現下有白水靈陪她住幾天,和她唠唠嗑,她是十分樂意的。

和老婆婆聊了一會兒後,眼見着天就要黑了,白水靈想着得去車子裏取她的換洗衣物。跟老婆婆說了一聲後,她轉身朝村外停車的地方走去。走出貞節牌坊後,她又聽到了那個蒼老嘶啞的歌聲,一直反反複複的吟唱着那幾句莫名其妙的歌詞。

“彎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喲,香香的唇,墳上的紅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見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第七個故事(孤村幽魅2)

這個孤據一隅的小村子名叫黑水村。村落實在是小,總共不過七八十戶人家,并且,其中有很多戶就只剩下了行将就木的老人。但聽馮婆婆說,從前,這裏曾經是方圓百裏最大最熱鬧的村莊。

馮婆婆就是白水靈寄宿的人家裏的那位老婆婆。

那麽,黑水村究竟為什麽會變得這樣的冷清呢?白水靈很是好奇。但馮婆婆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天色終究完全歸于了黑暗,一入夜,本來就寂靜的小村落更是安靜得有點可怖。雨已經停了,所以,就連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消失了。吃過晚飯後,馮婆婆早早的就去歇息了。白水靈一個人坐在堂屋裏,和母親通過電話之後,便有些百無聊賴的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了。

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她站起身來走到屋裏那臺老式電視機前,擡手将其打開。好多年沒見到過這種舊式的電視機了,小小的屏幕,連遙控器都沒有,要換臺的話還得伸手在電視機上面按按鈕。屏幕上,一片雪花,劣質音箱裏發出沙沙的嘈雜聲響。咔咔的按了幾下換臺按鍵,只能收到兩個電視臺,并且其中一個還十分的模糊,連畫面中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而另外一個雖然能看清畫面,卻聽不到聲音。白水靈正準備将電視機關閉,突然間有細細的樂聲響起,能聽到聲音了嗎?再仔細一聽,聲音卻不是從電視機裏傳出來的,似乎竟是從屋外傳來的。

白水靈走到門口擡手打開門,循聲望去。聲響是從村口處傳過來的,好像,是在那座貞節牌坊底下?雨後的夜晚,起了一層淡青色的蒙蒙的薄霧。霧氣氤氲中,牌坊下似乎有人身着戲服翩然起舞。長長的慘白的水袖,揮起來了,又垂下去了。那戲子袅袅婷婷,邊舞邊唱: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尖尖細細的女聲,幽怨寒涼。這個村子裏有人是學唱戲的嗎?還真是勤謹刻苦。可是這個時候在外面唱戲,會不會有擾民的嫌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卻見青衣戲子的身影飄忽不定,時而隐入黑暗中,時而又揮舞水袖顯現在牌坊底下。聲音也是若有若無,忽遠忽近。這場景,怎麽看起來有點詭異?白水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收回探出去的半個身體,關上了屋門。

因為白天開了一天的車,身體累得狠了,所以白水靈的腦袋一挨上枕頭,就開始迷糊了。不多時,她就睡了過去。身處陌生的地方,她睡得并不安穩。朦胧間,村口那個唱戲的女人似乎一夜未停,時不時就有一兩句唱詞鑽進她的耳朵。害得她連做夢都夢到坐在臺下看戲,臺上的戲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慘白的一張臉,偏偏兩頰抹得血一般的紅。唱着,舞着,一晃眼,戲臺卻又消失不見了。在她眼前,是一片荒草漫漫的山坡。寒風蕭瑟,烏雲覆蓋了天空,灰敗的枯草在風裏搖來晃去。然而枯黃的草地裏竟有一小塊地方開滿了紅豔豔的花朵,一個身穿戲服拖着長長水袖的女人從紅花裏冒出半個身體來,披散的黑發中露出一雙僵冷的眼,定定的望着她:“你回來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白水靈只覺得頭痛欲裂,摸一摸額頭,有點燙手。可能是因為黑水村裏的溫度比之其他地方要低很多,她一時不能适應,感冒了。詢問了一下馮婆婆,這個小小的村落裏只有一家售賣油鹽醬醋的雜貨店,沒有藥店。馮婆婆拿出了一小袋頭痛粉給她,裏頭裝着指甲蓋大小的一撮白色粉末,味道苦澀極了。盡管味道很差,但效果似乎不錯,服下去沒多久,她的頭就不那麽痛了。

吃過早飯,和馮婆婆聊了一會兒天,她走到屋外散步。雨雖然停了,太陽卻沒有出來,天色陰沉沉的。旁邊一棟房屋的大門前,一個小女嬰坐在學步車裏咯咯的笑,一臉的歡欣燦爛。然而,守在一旁的看起來是嬰孩母親的女人,卻是滿面愁容,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手裏拿着一個撥浪鼓,時不時的搖兩下。咚咚咚,咚咚咚,歡快的響聲敲不平她眉間的皺褶。

慢慢的踱到村口的貞節牌坊底下,這個時候白水靈才有閑心細細觀看它。它足有七八米高,四五米寬。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讓牌坊上面的雕刻模糊了,但還是能夠看得清楚。門楣上頭分別刻着“冰清、玉潔、竹香、蘭馨”一共八個大字。另外,還用小字镌刻着一篇表彰節婦的碑文。粗略看了看,內容無非就是說黑水村有位齊魏氏,二十四歲時死了丈夫,她堅貞守節,贍養雙親,撫育兒女,一生不曾再嫁。為了表彰她的節烈,吏部上奏皇帝,诰封建坊,以此弘揚貞節,教化百姓。

短短一篇碑文,道盡一個可憐女子的一生。她是不是自願的并不重要,反正,鮮活的面容,絢麗的青春,都已經埋葬在這座貞節牌坊之下。魯迅先生都說過,“節烈難麽?答道,很難。男子都知道極難,所以才要表彰他。節烈苦麽?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才要表彰他。”

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白水靈離開貞節牌坊,往村子裏面走去。途經一棵老榕樹時,她看見,樹下坐着一位非常老的老人。他可真是老啊!頭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幾根白發,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找不出一塊稍微光滑點的地方。他幹瘦的手裏拿着一根旱煙袋,正眯着眼睛,吞雲吐霧。

白水靈從老人的身邊走過,被濃烈的煙霧熏得擡手掩住了鼻子。老人在身邊的大石頭上磕了磕煙杆,擡起頭來看向她。而後,他咧開缺牙少齒的幹癟的嘴,對白水靈說道:“你還記不記得她最後一次唱戲的時候,唱的是什麽?”

“什麽?老人家,你在跟我說話?”白水靈停下腳步,一頭霧水的望向老人。

老人沒有回答白水靈的問話,自顧自的說道:“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我卻還記得清清楚楚啊……”他拍着膝蓋沙啞的唱了起來,“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唱完了,老人放下煙袋,嗬嗬的幹嚎起來,邊嚎邊含糊不清的說着:“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戲臺高呢,我藏在大人身後,一直跟在後頭看。那一路流下來的血喲,後來怎麽洗都洗不幹淨。男人,女人,都眼睜睜的看着,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求情。作孽啊,作孽啊……怨不得她要詛咒這個村子啊,所有的人都眼看着她流幹血,耗盡命。她心裏苦啊,她心裏恨啊……”

老人的話讓白水靈只覺得莫名其妙,且毛骨悚然。這個人是不是不正常?她不敢再多加停留,擡起腳匆匆離開了此處。身後,老人嚎哭了一陣,又開始嘶啞的唱了起來:“彎眉毛嫩脖子,水水的眼睛喲,香香的唇,墳上的紅花多茂盛。你舞的是血和肉,我見的是白白的骨,白白的骨……”

這人肯定是個瘋子,白水靈篤定的想到。她此時已經遠遠的離開了那棵老榕樹,但那老人的聲音還能依稀聽得到。沿着石板路又朝前走了一段,才徹底聽不見了。

這個村子實在是冷清得過分,她這一路行來,只遇見了兩三個人。個個陰沉着一張蒼黃的臉,比這陰冷的天氣還要令人不快。唉,真想早點離開這裏啊,也不知道毀損的道路什麽時候才能修葺好。聽馮婆婆的意思,再怎麽也得等上好幾天。為什麽就這樣的沒有效率呢?想一想,自己也真夠倒黴的……

走着走着,前方出現了一座破舊的廟宇。大門只剩下了半邊,院牆也塌下來了一截。從坍塌的泥牆口子處望進去,空曠凄冷的場院裏,有座古舊破敗的戲臺。看上去,很多年沒有被使用過了。情不自禁的,她擡起腳走了進去。

一步步接近戲臺,不知怎麽的,她逐漸的恍惚起來。朦胧中,那朽敗的戲臺竟然煥然一新,紅紅的燈籠亮了起來,鮮麗的彩綢挂了起來。臺子底下坐滿了人,巴掌聲和叫好聲響成一片。戲臺上,青衣花旦款擺柳腰,曼轉秋波,水袖飛揚,啓聲唱着婉轉悠揚的調子:

……往生不來,背影常在,害了相思,惹塵埃……夜雨惡,秋燈開,照亮空空舞臺……誰等誰回來?……該來的,都不來,該在的,都不在……

唱完了,笑完了,花旦擡起袖口遮住了臉。再次放下來,一張妍麗鮮豔的面孔變成了死白色。死白一片中,一雙僵冷的眼睛定定的望向神情恍惚的白水靈,張開染着血一般的紅嘴,說道:“你回來了?”

☆、第七個故事(孤村幽魅3)

“你是誰?”白水靈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在一片朦胧中,她聽見自己這樣問道。

血紅的嘴唇開開阖阖,戲臺上花旦的聲音僵硬陰冷,聽不出音調起伏:“我是秦英蓮啊,柱子哥,你不記得我了?”

白水靈依然恍惚:“你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做白水靈。”

“柱子哥,自從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我等啊,等啊,一直沒有等到你回來。本來還以為,我是等不到你了。結果,你竟然就這樣突然的回來了,我可真高興啊……”

“我不是你的柱子哥。”

“我知道你是。你換了個女兒身,魂還是那個魂。前世今生,生生世世,我都能認出你來。”

“柱子哥,這幾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想着的,是你那天究竟為什麽沒有來。我就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想來,還是不能來?”

“你是不想來?還是不能來?”

“那天晚上的風可真是大,幸好沒有下雨。我收拾好了東西,悄悄出了門。天雖然冷,我的心裏可是熱乎乎的。一想到從今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我的眼也濕了,整個人都在高興的發着抖。我趁着夜色,偷偷的來到了村口牌坊旁邊,在青紗帳裏躲起來等你。蟲兒蚊兒圍着我咬,扇也扇不走。大風一陣一陣的刮起來了,呼啦呼啦的,聽起來可真是怕人。我等啊,等啊,從入夜一直等到了半夜,又從半夜等到了啓明星升起來,眼見着天快亮了,我才明白,你是不會來了。你是不想來,還是不能來?”

“我……”白水靈在迷迷糊糊之中,仿佛看到了一間黃泥巴砌成的土屋。屋裏一張灰突突的木桌上頭,燃着一盞昏暗的油燈。有風從門縫裏吹進來,燈焰閃了閃,險些熄滅。但等風勢一過,它又堅強的站了起來,照舊散發着幽幽的淡黃色的微光。此時木桌旁邊一扇小門上挂着的深藍色布簾被掀了起來,一個身穿黑布衫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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