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鐘願到達餐廳時,距原定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楊哲也剛到不久,剛點了一壺茶,見他進包間後連忙喊人來坐。鐘願口渴得很,搶過他的茶杯灌了一口,誰料這杯子摸着溫,杯裏的茶還是把他猛地燙了一下。
一時說不出話,他指着酒水單上的冰飲,還得讓楊哲幫他喊人來點單,等服務員出了包間,他才得以大着舌頭開口。
“怎麽這麽突然喊我出來吃飯。”
“怎麽?”楊哲抓着人在頭上蹂躏了一把,“現在和你爸出來吃個飯都不願意了?”
“那怎麽會,”鐘願趕緊起身捏肩捶背地奉承,“這不是您說有事找我的嗎。”
“也就是突然想起這件事,看還有時間,就喊你——”
話沒說全,楊哲猝然嚎了兩聲,連忙從鐘願不知輕重的爪子下把自己的肩膀解救出來。
等陸續上菜後,他緩了緩,故作神秘,在只有兩個人的包間裏也小聲詢問。
“兒子,有對象了不?”
思及下午剛失敗的“戀情”,鐘願瞥他一眼:“您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其實啊,是這樣的。”楊哲對他的鄙夷置若罔聞,徑直向鐘願道明了這頓飯的本意。
“之前和老同學碰了個面,他兒子呢,和你一樣,還是單身。你看你們要不要……認識認識?”
要是杜思思問一句,自家店長這說開店就開店,說關就關的性子究竟是遺傳了誰的話,鐘願一定會回,他父母兩人都無法将這口鍋徹底丢給對方。
鐘願不跟着他爸姓楊,是因為在他還沒上學的時候,兩人離了婚,鐘願跟了母姓。
據鐘梓娴女士口述,她和楊哲先生相遇在一處酒吧,各自一個回首間就與彼此對上了眼,互相一見鐘情,又當場訴了衷情,就這麽成了對衆人眼中的神仙眷侶。不到半年時間,在濃情蜜意時直接跑去民政局領了證。誰料愛情成了親情,免不了逐漸在柴米油鹽的碰撞聲中消磨殆盡,兩人果斷開了個家庭會議,得出兩人都已經不愛對方這一結論,沒幾天就去民政局,把離婚證也領了。随後如釋重負,在當天晚上,甚至去了當年相遇的酒吧,一同喝了一杯分別酒。
行事果斷,連雙方的家人都沒來得及勸。
不過這分算是分了,也不算徹底別過。如果有人問,分手之後究竟能不能和對方當朋友的話,鐘梓娴女士和楊哲先生顯然诠釋了一份正面示例答案。兩人均是一旦放下便沒有任何留戀的人,為數不多的交流都是心口如一的泰然。
對鐘願來說,他從未因為在單親家庭長大而感到任何自卑或不快,與楊哲也是相處甚歡,以至于兩人之間,倒更像是可以把酒言歡的老友。
只是這“老友”,不知為何,在近兩年忽然開始熱衷起給他介紹對象。
繼承了兩人我行我素的基因,和鐘梓娴女士從小秉承自由主義的教導,鐘願也長成了這麽個随心所欲的人。随的是自己的心,最反感的就是有人束縛和控制,凡事講究一個自食其力,感情方面亦是如此。楊哲這一行為,則直接喚起了鐘願未對他展露過的叛逆。為了避免楊哲再源源不斷給自己介紹對象,鐘願直接向他出了櫃,完全沒考慮過對方是否會接受。
事後證明,在短暫的驚訝過後,楊哲也并沒有對他的性取向作出多大反感,自那之後,倒是再沒給他介紹過對象。一來群體基數較小,二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同鐘願這般,毫無後顧之憂地向家裏人坦白。
于是這會兒,楊哲忽然道出久違的這番話,讓鐘願愣了一瞬。
“爸,”鐘願擱下筷,“不是說不用給我介紹的嗎。”
楊哲解釋:“哎,這不是正好提到了,你們取向又對得上,我就樂的做你們這媒人。”
見對方一意孤行,鐘願沒理睬,拾起筷沉默地夾菜。
楊哲正在興頭上,鐘願這點沉默的反抗也撲不滅他的勁。他解鎖手機,翻找出老同學給他發來的照片,反手将手機放在了鐘願肘邊。
“你先看看呗,說不定就看上眼了,這孩子在我看來,真的是特別優秀。”
鐘願低頭吃菜,餘光無意一瞥,那一筷子夾的粉絲無聲地滑落在碗裏。
雖然那只是一張普通的證件照,照片裏的人沒有佩戴眼鏡,也因為平面和立體的差距有些細微不同,但那五官和眉眼,赫然就是幾個小時前讓鐘願一見傾心的人。
楊哲見對面的人放下了碗筷,拿起手機端詳起了屏幕上的照片,頓覺有戲!
鐘願将照片放大縮小數回,臉上的五官組成自是不會因此發生改變。宛如莊周夢蝶,鐘願驀地茫然,不知是因為自己在無意識間,對那人産生了執着,導致現在看到一張照片便将臉聯系到了那人,還是這緣分太過奇妙,讓他像是身處于夢境。
那邊楊哲見他沒移開眼,開始向他絮叨起了對方的姓名年齡,工作家庭。鐘願剛找回思緒,又問了遍:“他叫什麽?”
“程佑軒。”楊哲說。
鐘願點點頭,手指動作将那照片轉發給了自己,才把手機還給楊哲。
“看你的樣子,這回是準備去了?”楊哲問。
鐘願表現得像是方才在聽見對方要給他介紹對象後緘默不語的人不是他一般,氣定神閑答道:“這次就去看看吧。”
“我就說嘛,”楊哲稍擡下巴,“不看一眼怎麽會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不試試看又怎麽能斷言兩人合不合适。”
“爸,”聞言,鐘願倏地打斷他問道,“那你和媽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想過最後兩人不合适的可能性?”
楊哲沉默了片刻。
“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沒辦法保證最後兩人究竟是合适,還是不合适。”楊哲喝一口熱茶,說,“要是因為這百分之五十會分開的可能性,就畏手畏腳,什麽都不肯嘗試開始,那生活還有什麽意思。人的生活态度千姿百态,也許有人會對我和你媽這樣的人嗤之以鼻,但至少我不會改變。在我看來,按着定好的步驟,邁向計劃好的結果,那是冰冷的程序,而不是有溫度的人生。”
“至少我和你媽在一起,結婚,和生育出你的時候,都是快樂的,這就足夠了。”
說罷,楊哲起身,在鐘願肩上一拍:“待會兒去飛機的路上我會和老程聯系,約個時間,我先去喊服務員買單。”
待楊哲出門後,包間內只剩鐘願一人。他在靜谧中咂摸着楊哲的話,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曾問過母親同樣的問題,得到的答案與楊哲所說別無二致。
他搖頭輕笑,也不知這二人,究竟算是合适還是不合适了。
楊哲是拖着行李箱來的餐廳,這頓飯結束後,他直接打車去機場,開始為期近兩個月的度假。
鐘願目送出租車駛離,轉身去坐車回家。
上車後,他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機,随意在首頁點進一套歌單後随機播放,耳熟的前奏,似乎正是他在出咖啡店後,哼唱的那首歌。
窗外光怪陸離的景象飛馳而過,凝成一個個光點,恍惚間,鐘願像是看到了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或是相交,或是平行,由因緣際會相識,或因一念之差相錯。也許你未曾發現,每個早晨,在同一個時間,同一扇車門,排在身後的等待上車的,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耳機中歌曲唱至高|潮,柔和的女聲字正腔圓,歌詞伴随舒緩的音調由耳入心。
——緣不過分秒,得失一念之間。
瞧,緣分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