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還是鐘願第一次去相親。

出門前,他站在衣櫃前,難得糾結了好一會兒究竟該穿什麽。西裝未免太過正式,私服又怕對方嫌他過于随便。思來想去許久,還是換了一套簡潔的休閑襯衫長褲。

到達約定的餐館時,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包間裏沒人在,他打量了一圈,挑了一邊的位置坐下。

和朋友出去時,大家幾乎都是掐着點到,像今天這般提前了半小時的情況,對鐘願來說實屬罕見。他盯着表上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心中也不由随之緊張起來。

程佑軒應該知道今天的相親對象是當天那個追出去送他咖啡豆的人吧……

他還會記得自己嗎?

那天自己是不是只在他印象裏留下了笨拙的樣子?

指針走動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鐘願這時才真正領悟,原來思緒萬千竟是這個意思。

離約定時間還差五分鐘的時候,包間門突然被推開,服務員領着程佑軒走了進來。

見到包間裏的人,程佑軒下意識地腳步一頓,但很快反應過來,入座後問道:“點餐了嗎?”

“還沒。”

鐘願看着程佑軒一步步走近,幾乎把方才所有的複雜心思盡數抛諸腦後。今天的程佑軒沒有戴眼鏡,一瞬相對的視線失去了鏡片的遮擋,明明是在室內,竟讓鐘願深覺身體深處比初見那天更為炙熱。

只見對方讓人拿來菜單,紳士地說:“想吃什麽,你先點。”

“都可以,”鐘願合上菜單,“我不怎麽會點菜。”

程佑軒點頭了然,不作推辭,在問了幾句忌口後,朝服務員報了幾個菜名。

等人出了門,他為自己倒了熱茶,又看鐘願杯中空着,也替他加上,方才說:“沒想到會是你。”

鐘願微微挑眉:“你不知道是我?”

“我母親只和我說了時間地點,和你的名字,并沒有給我看過照片。”

“原來如此,”鐘願應了聲,忽地輕笑,“我原先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在知道是我後就不來了。”

程佑軒喝了口茶,不解地問道:“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鐘願只用拇指摩挲着杯子,說:“畢竟你來店裏的那天,從我們碰上的第一面起,我好像就一直在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推門時只顧着自己,險些在開門的時候撞到對方臉上,之後還怔愣着盯了對方許久,就連沖煮的咖啡,也沒能對上對方的口味。

回想起來,那天自己的表現真的很差勁。

餐館上菜的速度很快,他們才聊了沒幾句,點的菜就陸續鋪滿了一桌。程佑軒示意對方可以不用客氣,兩人吃了一會兒菜,岔開話題聊了聊菜的口味,他才回應了鐘願的話。

“剛才你說我們第一次碰面那天,其實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程佑軒說,“我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對別人産生厭惡的情緒,那太小學生了。”

鐘願因他的回答笑了兩聲,心中的懊悔卻沒有被抹平幾分。畢竟無論是誰,在心儀的人面前,總是希望能夠做到最好,只一點細微的差錯,都能在腦補中放大成不可挽回的大錯。

收回思緒,鐘願恍若漫不經心地提到:“那天最後,我送你咖啡豆,你說不要。”

程佑軒當然還記得這事,回應道:“抱歉,那的确不符合我的口味。”頓了頓,他又問:“後來你給那位女士了嗎?”

鐘願不答反問:“你們沒有聯系過?”

程佑軒說:“她只是我的客戶,平常沒什麽事情一般不聯系,聯系了也都是聊的工作上的事務。”

聞言,鐘願想到,楊哲有和他提過,對方的工作是室內設計,這會兒聽見“客戶”二字,也沒有多問,只是低頭借着碗筷的遮擋彎了嘴角。

原來只是客戶啊。

再擡頭時,鐘願已經半斂了竊笑,坦白道:“其實我後來沒有去送給她。”

程佑軒伸筷夾菜,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卻在聽到後一句話時倏地一停。

“送咖啡豆只是我找的一個借口,那天出去找你,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想問你要個聯系方式。”

到這時為止,姑且都能算作一場寒暄,這會兒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程佑軒低頭擱下了筷,十指交叉。

他不是一個愚笨的人,再加上對方簡潔明了的話語和毫不掩飾的眼神,讓他輕而易舉就咂摸出了更深層的含義。

當一個人被暗示的時候,有人會選擇裝傻,問這是什麽意思;也有人會主動冷言拒絕,斷絕掉所有的可能性。

但那都不是程佑軒。

他習慣把所有事情都清晰易懂地與對方說明,所以永遠不會在問題沒有解決的時候就轉換話題。若是只想給個拒絕的答案,那他大可不必來赴這個局。

他不會往後走,但他需要将阻擋他看見未來的障礙物盡數鏟除,他需要把所有的利弊都告知對方。

所以在聽過鐘願的話後,他緩緩開口:

“我想我并不是個适合談戀愛的人。”

話音剛落,鐘願便問:“為什麽?”

在他的預想中,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被拒絕,卻沒料到竟會是這麽一個拒絕理由。

什麽叫做“不适合談戀愛的人”?

程佑軒說:“我已經習慣性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井井有條,什麽時間該做什麽,都會事先劃分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歡被別人打亂我的安排。”

“你可以在事前就把你的對象安排進時間中。”鐘願卻說。

程佑軒搖搖頭,示意他別急。

“也許是因為我的工作原因,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家辦公,偶爾需要出門去客戶家實地量房,每個月去公司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這也就直接導致我個人非常讨厭出門的途中所耗費的時間。”

“所以我可能,并不會願意浪費太多時間在約會上。”

說到這,他停頓許久,像是在無聲告訴對方,可以向他投出質問了。

鐘願一直随着他所說的話輕微點頭,看上去倒像是比當年學生時代聽課的樣子還要認真,直到最後,他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本就不是什麽墨守成規的人,對這一點不置可否,只是另外生出了一個疑問。

“那今天來和我見面,就不算是浪費時間嗎?”

這麽聽下來,對方并不像是會主動來相親的人。

果不其然,程佑軒說:“父母的要求,如果不答應的話,接下來恐怕會有無窮無盡的說教。仔細算下來,還是來見個面比較省時省心。”

鐘願一笑,他也曾領略過楊哲在他耳邊無休無止的唠叨,頗為理解這種感受。

笑完,他又問:“那除了這個原因,其他還有嗎?”

聽了問話,程佑軒眉頭稍揚,有些玩味地看了鐘願少頃,不過很快,他撇開了目光,用那依舊規矩死板的語氣開口。

“就因為我無法對分配時間做出妥協,注定了我不會是個會去迎合別人的人,和我在一起的話,可能并不會讓你覺得很快樂。”

“同樣地,”停頓片刻,他又補充道,“我也因此無法接受別人一直黏在我身旁。”

所以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以後的這麽多年來,他寧可選擇自己一個人過,也不願勉強自己。

鐘願凝視着程佑軒,總覺得對方像是正在主動地,把包裹自己內心的保護膜一張張地剝開,給他看了自己的所有的想法,坦坦蕩蕩,毫無保留,為他展示最真實的程佑軒。但是與此同時,對方也在面前築起了一道牆,這面牆似是用過去的失敗一磚一瓦地砌起的,抵擋住了所有人的靠近。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以前吃過這樣的教訓嗎?”

驀地,鐘願開口問道。

“算是吧。”程佑軒言簡意赅回答。

鐘願歪了下頭,複又語氣輕松地笑着調侃:“這番說辭這麽熟練,是每次都會說一遍嗎?”

程佑軒做了一個雙手攤開手心朝上的動作,說:“事前一一都講清楚,免得在試過之後才發現不合适,這樣對雙方都好,不是嗎。”

“那你以前見過的人,難道就沒有在聽過這番話後,還願意和你試一試的?”

鐘願微微蹙眉,心中疑惑。

的确,那話中的內容和語氣,都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刻薄,但他心道,也不至于沒有一個人有那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沖勁吧。

“有過一個,”如他所預料的,程佑軒說,“但也如你所見。”

開始時的胸有成竹誰都會說,只是在嘗試過後,他們發現自己都沒能向對方做出妥協,好聚好散。

在這句話結束後,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程佑軒以為對方是在心中忖度,這樣的自己是否值得讓他去花費時間,于是有意想要給他留下一片私人的時間,準備拿了小票先去結賬,鐘願卻驟然開口。

“程佑軒。”這是今天第一次,鐘願喊了他的名字。

“為什麽連嘗試都沒有做過,你就知道我一定不會快樂,知道你自己不會因為我而改變呢?”

程佑軒一愣。

不過這怔愣轉瞬即逝,短促得讓鐘願以為那只是他的錯覺。

程佑軒說:“你很有自信。”

“是,”即使對方已經用了肯定的語氣,鐘願還是強調了一聲,“但我不是對自己有自信,而是對時間。”

程佑軒沒應聲,鐘願便徑自說了下去:“你說不想浪費時間,但在我看來,時間并不都是無用功。從我知道要和你見面開始,我的等待,期盼,來這裏的路上的緊張,提前到達後在包間裏等待時的心慌,都并非是浪費。正是因為這一點一滴的感情,堆積在初見時對你産生的心動上,才造就了這裏……”話說到這,他輕輕地,用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心髒位置,“造就了這裏對你愈演愈烈的喜歡。”

他字字露骨,将自己的所有情感全盤托出。

“也許現在你會有疑問,為什麽我們不過只是見了兩次面,我就能輕而易舉地對你說出‘喜歡’這個詞。但感情有時候就是這麽來勢洶洶,我只知道我想告訴你,我對你有好感,對你産生了‘喜歡’這一感覺這件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願不願意在你的計劃中分配給我一點點時間,讓我慢慢把這些‘喜歡’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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