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本程佑軒和鐘願約好第二周去那家酒吧,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某位同事的家人突然去世,不得不趕回老家,程佑軒便接手了他的工作。偏偏那是位非常挑剔的甲方,要求一改再改,總是對他提交的設計吹毛求疵,再加上手頭一些收尾的項目,使得他每天都在電腦前坐到半夜,這約定也只能一拖再拖。

一直到那位甲方終于消停,程佑軒也得以和鐘願定下時間,并連帶着預訂了晚飯。

這天下午,程佑軒交完最終的設計方案,左右活動了一下脖子後,看見電腦屏幕上出現一條新的訊息。

[關于寧先生的房屋設計,他希望更改一下書房的布局,将書桌正對房門。]

程佑軒皺眉,又是那位麻煩的甲方。

對話框對面正是那位和他一起去了兩年咖啡節的同事,比較熟悉,程佑軒便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之前這麽設計,他嫌棄沒有隐私,現在又要改回來?]

那位同事發了個白眼的表情,說:[甲方爸爸這麽說了,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程佑軒嘆了聲氣,看了眼時間,距離他和鐘願約定的時間只剩四十分鐘,便問:[對方很急嗎?]

[明天下午之前弄好就行]

程佑軒思忖片刻,發道:[那我明天給你]

那邊有些驚訝:[喲,以前你可都是說當晚就改完發我郵箱,現在也終于被甲方爸爸養出拖延症來了?]

程佑軒對“甲方爸爸”四個字譏諷地笑了下,發道:[不是,晚上有約]

[又有約?]

“約會”

兩個字很快被打在消息框內,程佑軒的手卻在回車鍵上停滞了幾秒。

他不知用“約會”來稱呼他們今晚的計劃是否合适,只是它們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不出兩秒,他就迅速地敲打下了這兩個字。

虛搭着回車鍵的手握拳,又松開,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對面立刻用問號和感嘆號的數量表示了震驚,然而程佑軒沒再看消息欄裏發來的連珠炮,回了句[走了],便利索地退出關機。

正要出門時,鐘願給他打來了電話。

“你出門了嗎?”

程佑軒從鞋櫃裏拿了鞋,說:“正要出門。”

“那正好,”然而,電話對面的人突然說道,“可以不用出門啦,我今天晚上恐怕沒法去了,抱歉。”

程佑軒動作一頓:“怎麽了?”

“店裏電突然斷了,還在等人來維修,恐怕趕不上定的時間。”

莫名,程佑軒重重松了口氣,随後才繼續方才的動作,穿上鞋後拿了鑰匙。

“我先來店裏找你。”

鐘願卻說:“不用啦,我自己在這裏等就好,就是還得浪費你點時間打電話給餐廳取消預約了。”

聞言,程佑軒眉心一皺,更是大步流星朝“今日歡”走去。那邊鐘願看不見他的表情,突然低聲“啊”了一聲,說:“維修的人來了,那我先挂了。”

說完,沒等程佑軒回應,即刻挂了電話。

程佑軒看着手中因為電話被切斷,又回到鎖屏界面的屏幕,腳步漸慢,臉色逐漸陰沉。他像是有些無言以對,又似乎有些一籌莫展,在原地停了半晌後,才再次邁出了腳步。

路上,程佑軒打電話給餐廳取消了晚上的預約,等到達“今日歡”的時候,耗時竟比平常還要短上一些。

店裏沒有燈光,只依靠橙紅的夕陽勉強照亮,程佑軒推開門,沒有看到任何人。

“鐘願?”

他試探着喊了一聲,緊接着被喊的人從吧臺後直起了身,看見他時眼神還有些茫然。

“你怎麽來啦?”

“我們本來就是約好在這裏碰面。”程佑軒理所當然地說。

鐘願撓了撓頭,他當然知道原本的約定,但剛剛他分明已經給對方打過電話,讓他不用再來。

在鐘願怔愣的當口,程佑軒已經繞到了吧臺後,見他身後工作臺下的小冰箱正敞着門,一旁地上還擺着幾盒從中拿出的鮮奶。

“就你一個人?”

鐘願随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面色怏怏地解釋道:“停電之後我就讓杜思思先回去了。店裏停電是因為電表壞了,需要換,今天太晚了來不及,維修工人就說明天早上再來。現在就只能把冰箱裏的東西給清空了。”

程佑軒抿緊唇,看着鐘願又蹲下|身去拿冰箱裏的東西,便嘆了聲氣,說:“我幫你吧,外面太陽都快落了。”

說罷,他兩手捧起鐘願擱置在地上的三盒鮮奶,放到工作臺上。

盒子摸上去還帶着涼意,程佑軒問:“裏面的液體都要倒掉嗎?”

“嗯。”鐘願拿出冰箱裏剩下的兩盒,所幸他店面本就小,備貨不多,還有些是常溫保存,不算太大的損失,“雖然還沒開封,但畢竟放過冰箱,這種天氣拿到室溫下放一晚,也不能保證不會壞,只能處理了。”

他熟練地拆開盒子,把裏面的鮮奶盡數倒入水槽,沖洗過紙盒內部之後才将其放到一邊。

抽空回身瞥了眼店裏的鐘,鐘願說:“其實現在去餐廳倒是還來得及,如果我們動作快點的話。”

程佑軒手上學着他方才的步驟,沉聲道:“剛才過來的路上我已經給餐廳打電話取消了。”

“啊……”鐘願不免覺着有些可惜,但也是別無他法的事,只能說:“那只能下次再去了。”

将洗淨的紙盒拆開壓扁,統一塞入其中一個紙盒裏後,鐘願将它們放到一旁,見程佑軒在一旁插着兜站着,像是無所事事的樣子,便覺着有些過意不去。明明今天是對方為了他好不容易調出的時間,卻讓人幫他在店裏處理不能用的鮮奶。

“不好意思啊,”他再次道歉,“浪費你這麽久的時間,那今晚酒吧還去——”

“鐘願。”

他剛想問對方接下來去酒吧的計劃還要不要繼續實施,程佑軒卻猛然打斷了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鐘願總覺得今天的程佑軒有些異于往常。雖然他表現得并不明顯,但鐘願能夠感受到,他并不像平常那般和顏悅色,就連方才喊他的名字,都好似帶上了些怒氣。

程佑軒在喊出這聲名字後,也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沖,竟然還打斷了對方正在說的話。他閉上眼,良久後才緩緩睜開,說了聲“抱歉”。

鐘願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兩步,離程佑軒只有半臂距離,自下而上地挑着眼眸看他,低聲問了一句:“你怎麽啦?”

“鐘願,”柔下聲音,程佑軒再次喚了一聲,“別說‘抱歉’,你今天道了太多次歉了。”

“抱——”鐘願下意識地又要以道歉回應,在眼神觸及到對方的目光和瞬間皺起的眉間時堪堪噤了聲。

程佑軒嘆了聲氣:“這也不是在浪費時間。”

鐘願眨了眨眼,似在理解消化他的這句解釋。

“今天從六點開始的時間本身就是計劃好給你的,無論你怎麽使用它,都不會是浪費時間,你不用時時刻刻都顧慮我是否會覺得它是無用功。”

室內在話語結束的瞬間落入安靜的氛圍,緊跟着的是一長段的緘默。鐘願垂下眼眸,讓程佑軒看不見他的神情。半晌過後,才聽見他說:“這稱不上是顧慮。只是因為我想追你,所以時刻牢記你那天所說的話,避免觸到雷罷了。”

“哪天?”程佑軒問。

“第一次吃飯那天,”鐘願說,“我願意去迎合你的時間,這不會讓我覺得痛苦,所以我更不樂意因為這種意外事件而耗費你好不容易可以分過我的這部分時間。你說不喜歡別人纏着你,所以當這段時間已經失去原本意義的時候,我就想把它們還給你。”

什麽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程佑軒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覺得喉間有些幹澀,喉結上下滾動,以此來減少自己聽見這句話時,心中不由自主産生的陣陣刺痛。

那天說的話他當然記得,當初說出那些話,也均是真情實意,但此時此刻,他卻倏地感覺到後悔,寧願當初自己沒有把話說死,也就不會讓對方産生現下的諸多顧忌。

“你不用事事遷就我的時間,“程佑軒緩緩說道,“你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都可以無所隐瞞地直接詢問和要求,我……”

我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話至一半,他倏地頓了頓,良久後才換成了另一句話:

“我們現在正是要适應彼此,不是嗎?”

本就不該只讓鐘願一個人一味地向他作出妥協。

店內越發昏暗,深處的吧臺更是分配不到多少殘餘的日光,鐘願用眼神描繪着程佑軒模糊的人影,最終回到對方凝視着自己的明亮雙眼上。

他的眼底緩緩浮出笑意,問道:“你這是在為我做出改變嗎?”

程佑軒垂下眼眸,唇角微微一勾:“是。”

并且他想,他已經做出了改變。

話音落了許久,鐘願側過身,雙手支撐着工作臺,看着被他擱置在一旁的鮮奶盒,低聲嘟囔。

“那今天酒吧就不去了吧,下次再找時間。明天還得一大早等人來換電表,壞了的東西也得重新買,真是麻煩死了,這電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就今天停了。”

說到了後面,漸漸成了任性的抱怨。

程佑軒卻笑着道:“要買的東西等明天工作結束了我陪你去買。”

“好不容易提前預定了的餐廳。”鐘願又說。

“周末還有空位,我們待會兒就定。”

鐘願忽然想到什麽,揶揄道:“我們這時候取消,餐廳應該沒把我們挂黑名單吧。”

程佑軒失笑:“應該不會,就算被挂黑名單,那也只有我的號碼。”

鐘願聞言輕笑兩聲,轉而看向程佑軒。

“那你餓不餓,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吃飯吧。”

“嗯……”程佑軒沉吟少頃,繼而回視着鐘願,說:“剛才我的語氣實在太差,為表歉意,我親自下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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