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證據
“你回醫院麽?”
抽完一支煙後,嚴馳飛啞着嗓子問他。
或許是初春晚間的風太過凜冽,他蹲在路口陪着江路抽完這根煙後嗓子就啞得不行,估摸着明兒要感冒了。江路仰起頭,把煙頭杵熄在地面後丢進了垃圾桶:“嗯,回醫院。”
“不回家啊?”嚴馳飛說。
“家裏沒人,我不想回去。”江路搖搖頭。
“哦,”嚴馳飛撓撓腦袋,“那你去我家睡吧,不然明兒又沒精神,剛好不用回去拿書包,明天大檢查,不上課。”
江路猶豫了下,像是在思考怎麽拒絕,嚴馳飛懶得和他廢話,拉上人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風呼嘯着吹過,要把身上帶着的那股子蜜桃味都吹散了似的,樹影被它吹得搖曳,張牙舞爪地映在地面上,不知道從哪飄來的花瓣,落了片在江路的頭頂,他擡手把它拿下來,握進掌心裏。
他還是第一次來嚴馳飛的家,普普通通的兩居室,客廳茶幾上還擺放着幾個吃完沒丢的外賣盒子,一進門就能聞到一大股煙味兒。
許是開門的聲音大了,主卧那邊兒傳來低聲的咒罵,嚴馳飛頓了頓,換鞋的動作顯然要輕了些,江路在後頭看着,也跟着輕輕地換了鞋子。
兩個人一起進了卧室,嚴馳飛才松了口氣似的,從衣櫃裏翻出一套衣服和一條新內褲遞給他:“去洗澡,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洗,惡心死了。”
“都多久了,還有味兒啊?”江路接過衣服,側過頭聳肩聞了聞,“沒味兒啊。”
“去洗。”嚴馳飛把江路拽到了浴室。
夜已經深了。屋外的風終于停了下來,桂花樹落了一地的葉,被路人踩到時發出的慘叫被忽略不計,春天這場瘟疫,注定有太多的犧牲品。
它帶來流感,帶來乍暖乍寒的天氣,帶來開不滿幾周的花朵又悄然離去,留下暧昧的春夏交替季。太多不明不白的顏色混在春天,交給延綿的春雨來洗,到最後是令人作嘔,泛着腥味兒的空氣。
江路洗完澡後擦幹了頭發,嚴馳飛說讓江路先睡,自己要去洗澡,可江路白天睡了一天,這陣兒哪還有什麽困勁兒,只能聽着屋外的聲音,把思緒一點一點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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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小學四年級的那年,也是這樣一個多雨的春天,謝臨君拿了年級第一,把謝家父母高興得不行,連帶着江路的父母也開心得帶着江路去隔壁賀喜,兩家人湊在一起吃飯,祝賀和祝願的話語聽到耳朵快起了繭子。
江路坐在位置上,腳尖點着地面,視線不時地望向面色蒼白的謝臨君,對方和他一樣,百無聊賴地聽着大人們說話,卻不像他那樣悠閑。謝臨君咬着牙,時不時清清嗓子,實在壓不住了,才用手捂着嘴咳嗽幾聲。
冉秋妤聽見謝臨君咳嗽的聲音,連忙從包裏拿出外套給他套上,然後嘆了口氣:“要是我們家臨君有你們家路路一半身體好……”
酒店包廂的燈光太過明亮了。
那時的江路是這麽想的。
那明亮的燈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看不清父親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聲音,熟悉又陌生:“那要是我們家路路啊,有你們臨君一半學習好……”
“他們能分一半給對方就好了。”
大人們這樣說。
怎麽分呢?
那時候的江路還不明白,聽了大人的話,只聽懂了字面意思,以為真的要用刀去分一半給謝臨君,故而咬着牙,狠狠瞪了謝臨君兩眼,意料之外的是謝臨君也朝他看了過來,面無表情的,眼底又帶了太多洶湧的狠戾。
或許我們是恨着彼此的。江路想。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我們都是互相憎恨、厭惡的。
門鎖落下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江路沒有睜開眼睛,而是聽着衣物摩挲聲和靠着床墊陷下的感覺知曉嚴馳飛爬上了床。他身上還帶着沐浴露的味道,一躺在枕頭上江路就聞到了,和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可嚴馳飛卻往後蹭了蹭,嘟囔了句:“你身上什麽味道?”
江路緩緩睜開眼睛,往嚴馳飛那邊瞥了一眼:“你家沐浴露的味道。”
“是嗎?”嚴馳飛說。
江路點了點頭。
“有點兒怪,可能和今天那個omega的味道中和了。”嚴馳飛捂着鼻子,又從櫃子裏抱出一床毯子,把自己裹好了以後才道,“睡吧。”
“哦。”江路說。
房間空調開得足,倒不用擔心嚴馳飛會被冷到的事。聽着身旁人逐漸平穩的呼吸,江路竟然也困了起來,迷迷糊糊閉上眼,噩夢再次如潮水般湧來,化作漆黑的手臂,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醒來是在第二天清晨,放在床頭的鬧鐘響個沒完,江路好容易才掙紮着睜眼,把鬧鐘摁掉了,和嚴馳飛一塊兒起床,去樓下吃了早點。
第二性征的檢查不像體檢似的,沒什麽前置要求,據說只需要從後頸處抽血化驗,當天就能得到結果,但由于檢查後就要分班以及安撫檢查結果不如意的學生,當天需要停課一天。
江路和嚴馳飛吃過早餐就往學校走去,前方一陣喧鬧,江路往那邊看去,覺得自己可能是和葉渡林有緣,就是那種上輩子欠了八百萬到死也沒還的孽緣,不然也不可能連着好幾天都碰見他。
沒認識他的時候倆人仿佛不在同一個學校,認識他以後葉渡林仿佛在他學校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葉渡林正被幾個人按在地上,教導主任拿着針管又氣又委屈地喊:“你一個omega怎麽老不打抑制劑?!不打抑制劑就算了,**期這麽大的味道,你不注意點兒嗎?!今天大檢查,搞得那些沒分化的小孩兒信息素都亂了你去給他們賠償嗎?!”
說完硬是将抑制劑注射到了葉渡林身上,周圍幾個按着他的人才松了手,葉渡林坐起來,餘光瞥見江路,便朝着他招招手:“過來扶我一下。”
江路左顧右盼,确認他是在喊自己之後才嘆了口氣,小跑着過去将人扶起來了。那股子蜜桃味道又朝着他襲來,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連帶着視線也跟着亂瞟了幾眼。
“操。”葉渡林下一句話還沒出口,突然吐了出來,嘔吐物濺到鞋面上,連帶着江路的也遭了秧。
“我帶他去醫務室。”江路扭頭沖着嚴馳飛說,“你先去教室吧。”
說完不顧教導主任和其餘圍觀同學的臉色,牽起葉渡林的手腕朝醫務室的方向走去。他的手指不自然地彎曲,輕輕按在了葉渡林手腕上那個傷口上,顯然沒有縫過針的傷口,愈合後掉了疤留下一道慘白的痕跡。
割腕。
自殺。
不想活了。
那條疤痕留下了葉渡林曾經把性命揉成一團,丢進深淵的證據,使得江路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