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報應

春季的雨連綿得煩人,最後的一點兒枯葉和少有的晴天一起被吞沒,空氣裏到處都是濕潤的,學校角落的瓷磚上不知道哪來的水珠,緩慢往下淌着。這裏的雨季到五月末才會有收尾的趨勢,中間穿插着幾天突如其來的高溫,在某一個深夜又迅速降下去。

晝夜的溫差使得流感愈發肆意。

江路從學校西樓出來的時候,外頭正好下着雨,迎面吹過來一陣風,他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今天分完班後便放學了,江路站在西樓門口發了會兒呆,身旁的男男女女小聲談論着什麽快步走過去,沒有帶傘的在猶豫幾秒後便沖了進去,江路也是沖進雨中的一員。

嚴馳飛應該會來這邊找他,或者在門口等他。

此時此刻的江路一句話也不想說。

放學時班主任瘋狂用眼神暗示着江路,示意他留下來,八成是有話要說。

可江路第一個就沖出了教室。

沒什麽好說的。

這是他的第二性別,他的基因,流淌在他血液裏的,甚至還有某個分化後就會開始發育的器官,所有的一切都是出生起就伴随着他的。

他是一個,男性omega。

江路一路小跑到公交站牌下,才摸出自己的手機,給嚴馳飛發了條信息。

-先回了。

之後也沒管他回沒回自己,關機後便大步朝着媽媽住院的醫院跑去。

落着雨的時候,河水總會泛起腥味兒,原本被兩岸的樹映成綠色的河水翻湧着變成沙子一般的黃色,隔遠了看像極了急速流淌着的一條沙河。

江路用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路沖進了醫院。熟悉的消毒液和藥水,以及醫院特有的清冷的空氣傳進鼻腔裏,他緩下速度,朝着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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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最近精神好了不少呢,是不是舒服一些了?”

“是要舒服一些了,感覺明年的時候就可以下床了呢。”

“太好了,太太這麽好的人,就應該長命百歲。”

“借你吉言……咳……”

江路推門走了進去。

病床上女人緩緩閉上了眼睛,如同前幾次那樣,在江路進入病房的那一剎那就陷入了沉睡。護工阿姨驚訝地看着江路,嘴角挂着笑:“路路怎麽來了?淋着雨來的吧,哎也不打把傘,我拿毛巾給你擦擦……”

“不用了,”江路笑了笑,“謝謝阿姨,我來看看媽媽。”

“你媽媽……哎,怎麽說睡着就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吧,”阿姨笑道,“最近幾天身體越來越不舒服了呢。”

“您出去吧,我和媽媽說會兒話。”江路把書包放在凳子上,自己坐到另一邊,頓了頓後,他繼續道,“阿姨,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您?”

“哪兒啊?你記錯了吧,”阿姨還是挂着笑,一邊往外走,一邊說着,“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可都長得差不多。”

江路不說話了,他聽見護工阿姨關上門,門鎖落下的聲音将外頭的空氣徹底隔絕,房間裏的壓抑又重了幾分。

床頭的花是今天剛擺上去的,枝葉修剪得十分漂亮,花朵鮮豔欲滴,叫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江路的視線卻落在了媽媽的臉上,她的睡相一向是極好的,忍耐着,幾個小時一動不動也沒有關系,或者說是坐在她床前的是江路,所以她才一動不動。

他知道媽媽醒着,不管是和謝臨君來的那次,還是和嚴馳飛來的那次,媽媽都醒着,他知道的。

但是今天江路突然沒了和她繼續演下去的興趣。

“媽媽,”江路輕聲喊了一句,專注地看着媽媽的臉,“今天學校組織了第二性別的大檢查,alpha被分到北邊的教學樓,beta和omega被分到西邊的教學樓。”

“我被分到了西樓,”江路看見媽媽的眉毛稍稍揚起,他的嘴角也挂起了笑,放在膝蓋上握緊了拳頭的手卻死死地攥住了,指甲掐進肉裏,疼得厲害,“我是omega。”

話音落下後,不出他所料的,媽媽睜開了眼睛。

像沉睡了千百年的人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媽媽的視線焦點隔了好一陣兒才落到江路身上,看見渾身被淋得濕透了的江路,突然嗤笑一聲,掙紮着坐了起來。

“真的麽?”媽媽問道。

“真的。”江路看着她,眼神中不帶一絲雜質,就像死刑犯在仰望天堂,妄圖得到救贖,“我是一個,omega。”

爸爸是alpha,媽媽是omega,江路有很大的幾率是alpha,也有同等的幾率是omega,所以他的父母從小就很擔心他的第二性別,也一直在告訴他,omega和alpha都一樣,沒什麽可恥或是驕傲的。

但勸誡僅僅存在于江路十五歲以前。

此時的媽媽聽着江路說完最後一個字,忽的笑了起來,笑聲逐漸放大,到了傳到耳洞裏都會引起刺痛的程度。

“你活該……江路,你活該……”媽媽捂住胸口,眼眶通紅,雜亂的頭發垂了幾縷在額前,她怨毒的瞪着江路,大口喘着氣,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另一只手指着江路,“你活該……這都是報應!江路,這是你害死我爸爸媽媽的報應!未成年人不能随意領取抑制劑,可你沒有父母了你不配!你就等着**期到的那天,在街上被**得像條狗一樣吧!”

過量抑制劑對未成年omega的身體傷害過大,所以一般omega都需要在監護人的陪同下,使用适量、适合自己身體劑量的信息素。

這是江路今天剛在班主任哪裏聽到的知識。

他看着自己近乎癫狂的母親,扯扯嘴角勾出一抹笑,他說,我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可他發現他并沒有說出聲。

那句話就這麽堵在了他的喉嚨裏,不上不下,堵得他胸腔發悶,鼻腔發酸,連眼眶裏都有什麽東西蓄了起來,模糊一片,讓他看不清母親猙獰的模樣了。

病房的門突然被拉開,江路順着聲響傳來的地方望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沖着他走過來,攥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門外。眼眶裏蓄起的淚滑落下去,在臉上留下兩道淚痕,江路擡手抹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擡起頭,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是謝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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