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逃吧
一夜很快過去,江路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昏昏沉沉的睡着,鬧鐘還沒有響起的時候就睜開了眼,樓下早起晨練的老大爺已經吆喝了起來,聲音很快消失在清晨寧靜的小區之中。
江路坐起來,擡手捂了捂胸口,心髒跳動的頻率是正常的,但他卻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像是有刀子懸挂在空中,随時都會降落下來,令他身首異處。
從家裏到學校的路程不近不遠,江路快步走在路上,随即想起什麽似的,放慢了腳步。
就算他早去了學校也去不了北樓,只有中午的時候才能見到謝臨君。
江路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随後又往前走去。
上午的課如往常那樣左耳進右耳出,安葵依舊請假沒來,老師以一個更寬廣的視野看見了發呆的江路,手中的粉筆摁斷一小截,用力朝着江路的方向砸了過去,正中額頭。
周圍哄笑聲不斷,江路捂着額頭朝講臺上看去,老師正背着手揚起下巴看着他,“把接下來的課文讀一遍。”
“啊。”江路站起來,他連課本都沒翻開,哪知道應該讀哪。
坐在隔壁桌的少年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江路朝着他那邊看過去,掃了眼他的書,自己再慢慢翻開書,讀了下去。
坐下後江路小聲沖着那人說了句謝謝,那人擺擺手,繼續聽課了。
江路來這個班也挺久了,但一直都記不住人名。一是平日裏他上課不是睡覺就是畫小人兒,也懶得和別人交流,除了坐在前桌的安葵外,基本沒和班上的人說過話,二是這個班裏根本沒有人來和他搭話,他們大概察覺出了江路的不對勁,偶然看到過他手臂上的傷,總是裝作不經意地路過江路的位置,再掃上兩眼,躲到教室角落裏去小聲交談着。
大概所有人都會經歷這樣的時光。
上午的課很快過去,江路罕見地第一個沖出教室,甚至搶在了老師的前頭。桌上的書和筆都沒好好兒塞回書桌裏,他的腳步聲伴着下課的鈴聲,快速又急切地響起。學校內像是被人按下了啓動鍵,所有的嘈雜的人聲在這一刻從隔間教室傳來。
謝臨君還沒有到操場的後面。
這是必然的,比起西樓,北樓離操場要遠一些,加上江路一路随風奔跑自由是方向,此時此刻的操場上連半個鬼影都沒有。
江路走到石階上坐下,深深地喘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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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
江路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謝臨君那麽一個從小乖到大的孩子,做過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和自己打架,除此之外便是前天從陽臺跳下來,跑到了自己家。
只做過兩件錯事的人,怎麽會受到太嚴厲的處罰。
江路再一次喘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麽。
“吃什麽?”謝臨君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江路猛地擡起頭,視線卻一寸一寸地往上探着。
幹淨的白球鞋,洗得發白的校服,好看的脖頸上沒有一點兒不應該出現在上面的顏色,還有臉,嘴角青了一大塊,半邊臉還有點兒紅腫,額角有一塊紗布,他的傷幾乎都在臉上。
“你怎麽了?”江路怔了怔。
“我媽打的。”謝臨君極其平淡地說出了這句話,簡簡單單四個字卻投入了江路的腦海中,掀起一片巨浪襲來。
“……對不起。”江路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手腕,“我不該給你發消息讓你過來的,我……”
我沒想那麽多。
害怕了,想求救,想對某人某事抱有期待,那是他藏在最深處想要活着的身體的本能反應。
“那你給誰發?”謝臨君掃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身旁的石階上。
江路抿抿唇,沒有回話。
“不知道。”江路猶豫了許久才說出了這句話。
“嗯,”謝臨君又掃了他一眼,“所以我來了。”
謝臨君從小到大都是學霸,是個何等聰明的人,他大概在收到江路消息的那一瞬間就理清楚了所有的思緒。
他想明白了後果,那整齊得不像是有人睡過的床鋪,憑空消失的睡衣和拖鞋,衣櫃裏明明有兩套校服,自己身上卻還有一套,鞋子也不是自己的鞋子,甚至書包都還在椅子上挂着。
那些十分明顯的證據足以證明他的謊言。
但他依舊從陽臺上跳了下去。
“阿姨她,”江路頓了頓,擡手揉了會兒眼睛後才繼續道,“是不是和我媽一樣?”
一樣的瘋狂,擁有莫名其妙的執念,将情緒加注在別人身上。
謝臨君這次不再平淡地掃他一眼後就移開視線,而是轉過了頭,直勾勾地看着他,輕聲道:“比你媽媽嚴重。”
冉秋妤的病大概比林妍的嚴重千萬倍。
畢竟她是打着愛的幌子,将那些沉甸甸地東西壓在謝臨君的身上。
“對不起,”江路挪開了視線,俯下.身子将下巴枕在膝蓋上,“對不起,對不起。”
他完全不敢細想,謝臨君回家去後冉秋妤是怎樣對待他的。
十二歲那年冬至體會到的泥沼裏的絕望又如噩夢一般朝着他襲來,或許謝臨君活得比他還要難上許多。林妍已經死了,他卻日日都要面對冉秋妤,日日都要在那份沉重的愛裏深刻的喘息——謝臨君大概已經學會了如何應對冉秋妤,卻因為自己的消息而打破了他們母子間微妙的平衡。
謝臨君的生活已經一團糟了,偏偏還要去拉上江路一把。
謝臨君從江路第二次說出對不起後就沒有說話了,他看着江路的側臉,看着江路的睫毛輕輕顫動着,看着金色的陽光穿破雲層跌進樹葉間隙,在地面留下點點光斑,最後他擡起手,用力按在了江路頭上,“好好兒學習吧。”
江路斜了他一眼,大概是被他這句話給驚到了,嘴巴張開又合攏,半天沒吐出一個字。
“好好兒學習,”謝臨君按着他腦袋的手又用了幾分力,“沒什麽對不起我的,她一直都是那樣,我初中的時候就想好了,考大學,遠離這個小鎮,別的地方活下去。”
說着,他頓了頓,手掌離開江路的頭頂,手指卻撚起了他幾根發絲,“你和我考同一所大學,我們一起活下去。”
遠離這個小鎮。
遠離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精神敏感随時會爆發的人群;遠離這個扭曲的,人人深陷泥潭卻不自知的地方。
然後一起活下去吧。
戰或逃,既然戰不了,那麽逃跑也不是什麽值得羞愧的事。
江路怔了許久,突然吸了吸鼻子,胸腔裏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的,狠狠地往外跳了一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