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吻痕
南方的入夏是從雨季開始的。
春天連綿的細雨剛過,夏天帶着轟隆雷鳴的雨便接踵而至,空氣是潮濕的,內褲和襪子永遠晾不幹,一摸上去總能摸到一股濕潤勁兒,用力撚兩下又撚不出水來。
奶茶吧的空氣裏都帶着醇香的奶味兒,輕柔的音樂舒緩着人們緊繃的神經。謝臨君語調平緩地講完這個題,将筆從試卷上挪開,擡手用筆杆輕輕敲了敲江路的頭,“聽懂了?”
“沒有。”江路誠實道。
謝臨君瞥了他一眼,又重新拿了張草稿紙過來,把剛才的計算重新寫了一遍。
冉秋妤控制了謝臨君早晚上學放學的時間,卻唯獨沒有管謝臨君的周末,大概是因為以前謝臨君周末就總愛去圖書館看書或者是去參加些積極向上的活動,所以她不太管,謝臨君也深知這一點,每到周末就借着要去圖書館的名義跑出來給江路補課,補到晚飯前再回去。
江路卻總覺得不安,或者說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明明都已經控制了早晚時間了,怎麽會對謝臨君的周末管理上像以前一樣放松?
“上次……你是怎麽和你媽說的?”江路看着謝臨君在紙面上寫出一道道的算式,視線突然挪到了他的臉上,額角處,那拆了線已經完全愈合的地方還是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還是沒有解釋,就是一頓打。”
“沒有解釋。”謝臨君頓了頓,“我想不到合理的理由。”
是不存在合理的理由的。
能有什麽理由讓他穿着睡衣大半夜不睡覺,翻陽臺逃出去并且徹夜未歸呢?
“然後呢?”江路單手撐着臉,視線一直黏在謝臨君的額角處。
“一頓打,然後抓着我發神經。”謝臨君放下了筆,看着江路,“打傷了我她還挺心疼,送我去了醫院。”
“啊。”江路怔了下。
“要哭麽?”謝臨君說。
Advertisement
“不哭。”江路說。
“那就聽題,”謝臨君拿起筆,用筆尖點了點草稿紙,“下周期中考。”
“……哦。”江路應了聲。
下周期中考了。
不知道這次能考多少分,至少會比前幾次高許多。
畢竟認真聽課這麽多天,也有好好兒在做作業,加上謝臨君親自課外輔導,成績雖然談不上突飛猛進,至少不會再在班裏墊底了。
謝臨君嘆了口氣,“聽不聽了?”
“這不是我聽就能聽得懂的,”江路說,“你明白嗎?”
“不明白。”謝臨君說。
“你們學霸肯定不明白,”江路端起桌上的奶茶喝了一口,謝臨君看過來的時候他又連忙放下了杯子,湊到桌子旁認真地看着紙面,想了會兒,小聲補上一句,“就像我要喝奶茶你給我遞試卷一樣,完全對不上電波。”
坐在兩人前座的女孩兒聽見兩人的對話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擡起頭來沖着江路和謝臨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看書了。
謝臨君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試卷和草稿紙收好,又給江路喊了杯奶茶。
江路大概很喜歡帶奶味兒的東西,喝的時候總會輕輕地眯起眼睛,滿足的表情不大明顯,微微揚起的嘴角也很快就被壓下去,像只午後在沙發上曬着太陽的毛,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舒适慵懶的勁兒。
空氣裏那股甜味兒和奶茶吧裏輕柔的音樂實在催眠,江路強撐着聽謝臨君講了快一個小時的題以後腦子裏已經成了一團漿糊了,他砸吧砸吧嘴,把冰涼的奶茶貼在了臉上,靠在沙發靠背上說:“下次換個地兒行麽?”
“嗯。”謝臨君應了一聲。
江路腦子不算笨,就是基礎沒打好,謝臨君給他猛補了一段時間的上學期課程後,江路成績已經有了明顯的提高了,但問起他的時候他總是那句“不懂”“不明白”随便糊弄人,好在謝臨君是知道江路真的有在努力的,若是換了旁人,八成得被他氣死。
兩個人打算出去吃個午飯,回來再挑個舒适的地方窩一下午,聽聽英語什麽的,反正和謝臨君呆一塊兒江路就沒想過能開小差。他們一起待到了晚飯前,冉秋妤快回家的時間才分開。
江路直接回了家,夏季晝長夜短,天空還是亮堂堂的一片,他只開了客廳的燈,随後便窩在沙發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腦子裏一片空白,進入了最放松的狀态,就這樣慢慢睡了過去。
他時常做夢,大概是心底揣着的事兒太多,一旦陷入夢境之中,那些污濁泥濘的病毒一樣傳播着他們瘋狂的人便一一冒了出來。
小時候的謝臨君板着一張臉,從書包裏抽出鐵尺打向正在和別人頭挨頭交換游戲卡片的自己的場景,還有在醫院裏的媽媽和那年綁架他和外公外婆的那些走投無路的人湊在一塊兒,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所有的記憶走馬燈似的回溯在腦內,不管江路的意念在他眼前盡情播放着,江路以第三視角看着這一切事情的原委,一切故事的發生,奇怪的之前那種沉重的感覺正在逐漸減輕。
他是活着的,活生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裏,夢裏那些已經死去的人臉色都是青白的,只有他帶着濃烈的色彩,掙紮在一片晦暗之間。
江路睜開了眼睛,天已經黑了下來,放在桌上的手機收到了幾條垃圾短信,江路拿起手機一一删除,慢條斯理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除了客廳以外所有的房間都是漆黑的,仿佛有什麽東西站在那裏,怨毒地望了過來,江路繃緊了脊背,站起來去将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了,直到整個房子明亮一片他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下了雨,雨水急得連傘都遮擋不全,江路走到教室裏的時候褲腿和鞋子都濕了大半,也沒有換的,他只能用紙随便擦了擦褲子後便坐在了位置上,學習委員來收作業,江路把作業遞過去後老師也踏進了教室裏。
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在雨聲中緩緩響起,江路擡起頭看着老師,同時也看見了自己前方空蕩蕩的座位。
安葵還沒有來。
江路愣了下,莫名想起了不久前用手指捏起蒸餃放進嘴裏,狠狠咬下的安葵。
那天的陽光灑在她的睫毛上,留下一片陰影,她轉身走進巷子裏的時候眼神似乎往外瞥了一眼,江路沒有看得太仔細就被謝臨君拉進了店裏。
安葵直到第二節 課快下課的時候才進了教室,大概是淋着雨來的,她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發梢還往下滴着水,濕漉漉的頭發緊緊貼在後頸處,她沒有理會講臺上的老師,徑直走進了教室,将書包用力摔在課桌上,人也重重地坐下去,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安葵!”老師在臺上指着安葵,說了一長串,見安葵并沒有多少反應後幹脆指着門外,“你給我滾出去!”
安葵總算有了反應,她站起來,把書包拉開,從裏面扒拉出那些被雨水淋濕的書本胡亂塞進課桌裏,然後從書包底部找到了那個被壓得癟癟的面包,一邊扯開包裝袋一邊站到了教室外。
周遭議論紛紛,江路皺起眉,揉了揉眼睛。
應該不是看錯了。
安葵後頸上有一個吻痕。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