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夕

電話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撥了過來,謝臨君回過神,手猛地一顫,随即擡手捂住了那個攝像頭,扭頭看着身後的江路,幾度開口都沒能說出話來。反倒是盤腿坐在沙發上的人沒什麽反應,只是疑惑地望着滴滴滴響起的座機,又望了眼謝臨君,似乎在問你為什麽不去接電話?

“你去幫我拿兩本書,”謝臨君松了手,走過來拎着江路的衣領把他往旁拽了一把,“在我房間的書桌上,紅色封皮的那兩本,我給你挑的暑假作業。”

“還有段時間才期末考呢,”江路說着,把腿放下來,一邊穿上拖鞋一邊嘀咕,“您這趕上學校老師的積極性了吧。”

謝臨君沒有說話,直到江路走上了樓他才收起所有的表情,面沖着電視櫃那邊,伸手接通了電話。

奇怪的是冉秋妤這通電話并沒有提起別的什麽,而是像往常那樣詢問了些瑣碎的日常,平靜得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也是平靜的。

等到真正爆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會随之覆滅。

“今天周六了呀,”冉秋妤輕聲說着,最後幾個字像是被咬碎了強塞進喉嚨後發出來的,“我明天就到家哦。”

謝臨君沒有任何應答,直接挂斷了電話。

江路住在這兒快一個星期了,還是頭一次進謝臨君的房間。一來是所有的作業和背書都在書房完成,二來是江路實在是沒有心情來這個充滿了童年陰影的地方——小時候大人在樓下談事喝茶,他們兩個小孩兒就待在房間裏,直到江路受不了單方面被打,哭着跑出來為止。

此時江路慢慢擰開門鎖,徑直走向謝臨君的書桌旁,拿了書以後還順便去了小陽臺,從高處看着後院,沒什麽特殊的心情,只是想看看謝臨君上次是從什麽地方跳下來的。

屋外的空氣無比清新,連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都能清晰地傳到耳朵裏,江路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精神從來沒有這麽放松過。

謝臨君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自己身後,江路回過頭的時候被他吓了一跳,硬是把那句到了嘴邊的“我操”給咽回去了,“你怎麽上來了?電話接完了?”

“嗯。”謝臨君緩緩走到江路身側,兩只手撐着陽臺邊往遠處看去,江路愣了愣,下意識地循着他的視線往前望,結果所觸及之處只是一片即将拆遷的危房,後院圍牆上什麽東西都沒有,方才在廚房瞥到的那個小黑點仿佛只是他的幻覺一樣。

“你怎麽了?”江路側過頭,一陣風恰好從他的臉頰旁拂過,吹動了額前的劉海。

“沒怎麽。”謝臨君說,“待會兒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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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江路看着他。

“我媽明天回來。”謝臨君直到說完這句話也沒有看江路一眼,只是徑直去了客房,将江路之前收拾行李過來時用的那個小行李箱拿出來了,“不确定是幾點。”

冉秋妤要回來了。

在這邊的日子太過安逸,重複黏貼般的時光也未嘗不可,可他怎麽忘了,冉秋妤是要回來的,他們能享受的舒心的日子只有這一個星期而已。

江路沒帶多少東西來,三兩下就收拾完了,此時天還未完全暗下,距離冉秋妤打來下一個電話還有段時間,謝臨君幫忙把行李箱扶正,說,“我送你回去。”

江路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但他無端的覺得謝臨君有什麽地方怪怪的,又說不出是哪裏怪。

“對了,你給我的暑假作業,”都走出門了江路才想起來忘了拿那兩本書,“我回去拿一下。”

“哎。”謝臨君突然擡手拽住了江路的手腕,空氣在兩人之間凝固了一秒後他又松開了江路,“去吧。”

江路看了眼謝臨君,轉身上了樓。

放着那兩本暑假作業的地方還放了個面朝下的相框,江路沒多想,還當是被風吹倒的,便伸出手将它扶正了。

相框裏的照片是十四歲那年,謝臨君一家和自己一家在院子前照的照片,照片裏六個人,四個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而站在最中間的兩個小孩兒則是互相瞪着彼此。

那大概是他們最後一張合照,也是最全的一張合照——短短一年多便有兩位大人去世,先是謝臨君的父親,再是江路的母親。

江路深吸了口氣,下了樓,謝臨君還是站在門口,他微微仰着頭,看着院子裏那棵白玉蘭出了神。

“走吧。”江路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要走出這條路才能到馬路邊,才打得到車,江路拖着行李箱有點兒無聊了,左顧右盼的,也沒找到什麽足以談起的話題。

拐過路口,江路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一股被人看着的感覺再次傳來——上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被謝臨君跟蹤——他下意識地回過頭,身後卻空無一物,連被風吹着打着旋兒的葉子都很快飄走,空曠的街道像是只有他們兩個似的。

“怎麽了?”謝臨君問了句。

“……沒怎麽。”江路深吸了一口氣。

還沒走出去兩步,那種感覺再度襲來,江路咽了口口水,猛地回過頭,這次他看見了,身後跟了只黑色的貓,身上的毛掉了不少,臉上有幾道結痂的傷,毛都快掉光的尾巴在身後甩啊甩,看見江路回頭以後立刻蹲坐在原地不動了。

“貓?”謝臨君也回過了頭。

“……大概是貓。”那種被監視的感覺逐漸減輕,神經也不再被壓迫着,江路松了口氣,“走吧。”

謝臨君點了點頭。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出了這條巷子,到了大馬路邊,沒多久就等到了一輛出租車。把行李放到後備箱後,江路鑽進了出租車,謝臨君坐在前座,一直攥緊拳頭的手絲毫沒有松開。

“咦。”江路倒抽了口氣。

那只貓竟然還跟着,像是知道自己追不上車也不能上車似的,蹲在馬路邊,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江路,張開嘴輕輕地叫了聲。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江路往車門旁蹭了蹭,拉開了車門。

“那是流浪貓。”謝臨君皺起眉。

“我知道,”江路握着門把的手緊了緊,很快他扭頭沖着謝臨君勾了勾嘴角,“流浪貓不也是貓麽?”

那只黑貓十分聽話。不吵不鬧,被江路抓着後頸提起來的時候爪子在空中撲騰了兩下,很快放松下來,乖乖上了車,趴在了江路的腳邊。

本想說“別放車座上”的司機也将話咽了回去。

方才看到的小黑點大概就是這玩意兒,江路沒想到自己近視到了這個地步,廚房窗戶到後院圍牆就那麽點兒距離,自己竟然沒看清那是只貓。

出租車一路行駛平穩,很快到了江路家樓下,打開車門,那只黑貓率先跳了出去,幾步蹦跶到小花壇旁邊,歪着頭看着江路。江路看着它,不禁笑了起來,“還挺聰明。”

謝臨君幫忙把行李從後備箱裏取出來,瞥了兩眼江路,不做任何評價,甚至連個單音都沒往外蹦,直接上了樓。

一個星期沒人住過的房間裏到處都是灰塵味兒,江路捂了捂鼻子,謝臨君幾步走過去拉開了窗簾推開窗戶,轉身去燒熱水了。江路覺得這一幕有點兒似曾相識,好像不久前他出院時也是這樣的。

“我待會兒就回去。”謝臨君說。

“嗯。”江路悶悶地應了一聲。

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他和謝臨君還能見到,還有操場後的那個小石階供他們談話,就算不談話光是待在一塊兒也挺好的。

至少還能見面。

江路揉了揉眼睛,提溜起一直蹲在腳邊的黑貓進了浴室。

“你要養它?”謝臨君靠在浴室門口。

“嗯,”江路把它放到一邊,拿了個不常用的塑料盆接好熱水,“都帶回來了。”

謝臨君的視線落到了那只黑貓上,并不順滑的毛皮在浴室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醜陋,那掉了不少毛光禿禿的尾巴在身後掃着,它耳朵動了動,側過頭來盯着謝臨君,“喵。”

“給它起個名字吧,”江路把貓提起來,慢慢放到放好溫水的盆裏,貓乖巧得不可思議,一點兒都沒掙紮,“空空。”

“嗯?”謝臨君沒反應過來。

“我叫路路,”江路說,“它叫空空。”

“改天再養個別的什麽,叫海海是麽?”謝臨君幾步走過去蹲在江路身邊,視線落在了揉搓着貓爪子的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

江路的皮膚很白,又不肯好好兒吃飯的緣故,整個人瘦得有點兒過分了,但這一個星期下來好歹是被養胖了點兒。

“你有什麽事就說出來,”江路的手還是在搓着空空的爪子,空空舒服地喵了一聲,乖得不像只貓,“我猜不透你在想什麽。”

謝臨君沒有說話。

“只是阿姨要回來了嗎?”江路側頭看着謝臨君,“別的什麽都沒有發生嗎?”

話音落下,江路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浴室裏靜得水流過水管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空空甩了甩尾巴,似乎不大明白為什麽面前的少年突然停下了動作。

“這一個星期,”謝臨君皺起了眉,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好玩兒麽?”

“……挺好玩兒的。”江路說。如果每天放學之後到菜市場采購都算玩兒的話。

“那就一直這樣。”

江路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我真的很希望能一直這樣,”謝臨君伸出手,摸了摸空空濕漉漉的爪子,空空十分不領情地将爪子抽開,轉過身一尾巴掃在了謝臨君手上。謝臨君那只尴尬停在空中的手也這麽,看似順理成章地,落到了江路的手背上,“明年,後年,十年之後,再下一個十年,一直都是你陪着我。”

“今年下半年不陪了是麽?”江路沒有把手抽回來。他能感覺到謝臨君握着他手的手逐漸用了力。

“能不杠麽?”謝臨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頓了會兒才繼續道,“是有點兒事,不過我會處理好。”

盡管他計劃的是高考結束後再和母親坦白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此時計劃被完全打亂,冉秋妤卻沒有發瘋,種種跡象都表明了等待他的是一場更大的災難,但此時此刻江路就在身邊,他能感到從心底蔓延出來的安穩填滿了整顆心髒。

“那我等你。”江路的手動了動,掌心朝上,緊緊地握住了謝臨君的。

“嗯。”謝臨君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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