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活

江路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沒有。

眼睛大概是閉上的,或許沒有閉上,大腦又無比清醒,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看見了房間裏的一切,看見空空從自己的書桌上靈巧地跳下來發出輕微的聲響,也看見了窗戶外被風吹得搖曳的枝丫,樹葉仿佛要穿破玻璃一般用力拍打着,可江路記得睡前的夜分明十分平靜,連風都沒有吹起一陣。

門被誰緩緩推開,空空驚叫一聲打破了夜裏的寂靜,那個黑影背着光緩緩走到了自己的床邊,躬下.身,冰冷的氣息掃在皮膚上,江路不禁打了個寒顫,而身體卻沒有要掙紮的意思。

他躺在床上,四肢無力,連張開嘴大口呼吸都做不到,只能看見黑影坐在了自己的床邊。

天花板上開始密密麻麻地出現一些頭發,帶着難聞的腥味兒垂下來,纏住自己的四肢猛地往旁拽開——鬧鈴聲打破了這一切。

黑影和頭發伴随着空空受驚後一聲叫喚散去了影子,江路終于真正睜開了眼睛,看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緩了好一會兒,四肢才恢複了力氣。他坐起來,腳把被子踢到一邊裹成一團,翻身下了床。

今天是個大晴天,太陽早早地從雲層那一端露出丁點燦爛的光将天際照得明亮,江路給空空添好貓糧和水後背上書包出了門。一路騎着自行車到學校門口,越是接近人群嘈雜的地方心底越是煩躁,江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煩躁後下了車,推着自行車到停車棚那邊将車鎖住了。

還沒直起身,渾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那被人緊盯着的感覺再度漫了上來,江路呼吸一頓,拳頭下意識地握緊了,不等他轉過身,肩膀便被誰勾了一下,江路掄起拳頭朝旁邊打了過去,旁邊卻連個鬼影都沒有,路過的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滿臉莫名其妙。

江路摸了摸鼻子,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做了快步朝着教學樓跑了過去。

午休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江路最期待的時候,老師說完下課以後他飛速将筆記和書本往書桌裏一塞,起身快步跑了出去,後桌的高炎似乎喊了句什麽,他沒聽清,伴着輕快的下課鈴聲幾步跨下樓梯,闖進了教學樓外的一片金色的陽光裏。

謝臨君要在食堂把帶來的便當熱好了才會過來,之前有幾次江路來得太早了便等了他許久。想起這一點後江路的腳步慢了些,直到平時自己收拾完東西後的那個時間點兒到了他才快步走到了操場後,謝臨君已經坐在了那裏。

他頭上裹着繃帶,右手手臂也用繃帶包了好幾圈兒,臉上有明顯的傷痕,嘴角還是發着青的。許是餘光瞥見了江路,他微微側過頭,抿唇沖着他笑了一下,“過來。”

“你這腦袋……”江路把話往回咽了咽,強撐着勾了勾嘴角,“包得挺有藝術感啊。”

不知道是多大的傷口,謝臨君頭發都被剃掉了一大半,用繃帶包着暫時看不出什麽,但以後将繃帶摘下來了謝臨君說不定得去剃個光頭,反正發型也毀了。

“重金請美妝師親手包的。”謝臨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了會兒才把飯盒從書包裏拿出來了。

江路食不知味,塞到嘴裏的東西随便咀嚼兩下就咽了下去,謝臨君疑惑地看了江路幾眼,最終什麽都沒說,等兩個人把飯吃完了之後謝臨君才看着江路,“今天吃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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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路愣了下,“咖喱?”

“那你前天和我說的什麽?”謝臨君從書包裏拿了瓶水遞給江路。

“……土豆泥。”江路接過水,擰開蓋子灌了自己幾口後不再說話了。

他不說話,謝臨君也不再多言,兩個人去食堂後面将飯盒洗了洗,再重新坐回了這個地方。

南方的夏天也并非每年都這樣,在入夏門口反複徘徊,往年的夏天也是像許多地方一樣熱得空氣都不會流動似的,躺在地面三秒就能把自己煎熟,而今年卻是雨水繁多的一年,空氣中到處都充滿了濕潤和發黴的氣味,氣溫也始終攀爬不到三十度以上。有那麽幾天上了三十度以後便再次落了下來,每一天的氣溫都是捉摸不定的。

在這種情況下,天氣預報就顯得像是地方氣象局抓阄選出來的一樣。

江路和謝臨君沒坐多久天空便暗了下來,沒有雨水的降落卻無端讓人感受到了一股壓力。

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要走,但也沒有對天氣發表任何感言。

江路不禁開始回憶起自己和謝臨君平常坐在這裏都在聊些什麽——回憶到盡頭給出的答案卻是他們并沒有聊什麽,就是十分簡單地靠在一起,像是在雪原裏匍匐前進的幸存者互相依靠着。

“是她打的麽?”江路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膝蓋,腳邊的雜草經歷了春夏的雨季灌溉早已盛開出了淡藍色的花。

“嗯。”謝臨君應了一聲。

“為什麽?”江路說。

“她就是這樣,”謝臨君說,“每次出差回來都會……”

換句話來說就是沒有理由。

“每次麽?”江路擡起眼。

他記得小時候冉秋妤也經常會出差,但每次回來只會給謝臨君還有自己帶回來一些小玩具,第二天的謝臨君身上也不會出現任何的傷,反而會刻意在自己面前顯擺那些明顯比自己的好上不少的禮物。

“從我爸爸去世開始。”謝臨君說。

“叔叔……”江路頓了頓,“是怎麽死的?”在自己搬離這裏的時候謝臨君的父親分明還是活着的,還是搬回來之後才聽江徹說謝樓岸死了,原因沒有細談過。

“車禍。”顯然謝臨君也不想細說,簡單兩個字就能概括掉一切的起因結果。

江路又不說話了。他的視線胡亂瞥着,從腳邊的那朵花瞥到操場邊落下的一只黑色的小鳥,再往旁邊移動,落到了謝臨君的手臂上。

是怎麽樣的打法才能讓手臂上都纏上繃帶?

不過半個學期而已,謝臨君的頭上已經被包紮過兩次了。

距離他們高考還有四個學期。

“江路,”謝臨君站了起來,“下雨了。”

話音落下,雨滴果然落了下來,一顆一顆拍打在皮膚上,江路立刻回過神,看了眼謝臨君頭上的繃帶連忙拉着人到了不遠處的食堂下躲雨。

夏季的雨常常是急促而短暫的。

在食堂躲雨的人很多,周遭逐漸嘈雜起來,江路啧了一聲,把謝臨君往角落拉了過去。

這兒是omega和beta的食堂,盡管謝臨君是個沒有分化的alpha,但如果被人察覺出什麽那麽這個好學生可是要受到處分的。

“謝臨君,”江路盯着謝臨君手臂上的繃帶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小得快被食堂的人聲淹沒,謝臨君不得不往前靠了靠,喉嚨裏下意識地發出一聲“嗯?”來表達自己的疑惑,“我們逃吧。”

為什麽要等高考結束?腿長在自己身上,随時都可以逃跑,去別的地方,去別的充滿細碎陽光而不是像這裏一樣随時都會落下一場令人發黴的雨,随時擔心着會不會有什麽事觸碰到母親敏感的神經,他們完全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為什麽不呢?

謝臨君卻沒有說話。他比江路要高小半個頭,此時站在江路面前,兩個人隔得極近,仿佛身上的熱度都能互相觸碰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屬于江路的信息素味道并不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刺激,但足以讓他安穩下因為那一句話而起了波動的情緒,“逃去哪?”

“逃……到冉秋妤找不到的地方?”江路說得有點兒不确定。那句“我們逃吧”只是沒頭沒腦脫口而出的一句情緒激動後的産物,具體實施計劃還是一片迷茫。

“高考之後我們可以選擇一個喜歡的地方讀書,”謝臨君把手揣進褲兜的同時握了拳,指甲掐進肉裏,他必須保持清醒,“那時候我們都成年了,就算發生了什麽事不能讀書,我們也能養活自己,對麽?”

“現在我們也能……”

“不能,”謝臨君說,“我們沒有經濟來源,很少有店會長期收未成年人打工,而且……”

而且不會有店收一個未成年的omega打工,那無疑是在店裏安下一枚定時炸彈。

早早的放棄學業只會讓兩個人未來的日子更加難熬。

只要熬過這兩年,冉秋妤便再也無法找到他了。

謝臨君把一切都計劃得很好。高考之後他要帶着江路到遠方去,過着只有他們的生活。

下着雨時的空氣格外沉悶,加上他們躲在食堂的角落裏,能鑽過來的新鮮空氣便如同沙漠之中的水源一般稀缺。江路仰起頭深吸了幾口氣,往前邁了一步,把額頭抵在謝臨君的肩膀上,用力地撞了兩下,“……一起去吧。”

更遠的地方,我們一起去吧。

揣在兜裏的手機震了兩下,江路沒有把腦袋從謝臨君的肩膀上挪走,就着這個姿勢艱難地從褲兜裏摸出了手機,瞥了眼上面的消息,那是自己父親的秘書——江路記得對方叫汪南——發來的消息。

上面只有簡單一句話,卻讓江路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下午放學後我會來接您去見江總。

江徹,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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