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父親

江路有一段時間沒見江徹了。準确來說是除了辦理入學手續的時候以外,江路就再也沒有見過江徹。

那位年近四十的alpha在商業街闖出一片天後似乎終于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兒子活着。

江路和謝臨君在食堂靠了會兒,等雨停了之後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教學樓,下午放學後江路推着自行車和謝臨君先後走出來,果然看見了停在門口的那輛黑色的車子,以及半開着窗戶正往學校裏張望的汪南。

“我去我爸那兒,”江路腳步頓了頓,沖着謝臨君道,“今天就不開語音了。”

“好。”謝臨君手受了傷沒有騎自行車過來,大概是冉秋妤也放寬了他回家的時限,今天放學之後不似往常那般急躁了,不慌不忙的像是要上街逛兩圈兒似的,“到了給我發消息。”

“好。”江路點點頭,推着自行車走到了汪南的車前,“汪叔叔。”

“自行車放到後面吧,”汪南沖着江路笑了笑,“待會兒送你回家。”

“好。”江路把自行車搬到車子的後備箱裏蓋上後眯起眼望了眼已經走遠的謝臨君才走到車門旁,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坐進車後江路才發現車上還有兩個人,他們板着臉沖着江路點點頭後便将視線挪到了前方,江路愣了愣,關上了車門。

“最近一段時間這兩位會保護你的安全,”汪南熟練地發動車子,“這段時間你除了上放學以外都不要外出。”

“什麽?”江路愣了會兒,沒聽明白。

“到時候江總會和你說明。”汪南抿着唇笑了笑。

江路從很久以前就十分讨厭江徹的這位秘書,說話永遠沒頭沒尾,保持着自認為看穿一切的眼神和微笑,毫無自知之明和丁點兒應有的責任感,不知道為什麽江徹會讓他在自己身邊做秘書,而且一做就是這麽多年。

車子行駛得十分平穩,一直到了江徹公司樓下,江路深吸一口氣後下了車,雙腳剛在地面站穩,不知從哪傳來的視線讓江路繃直了背,他擡手揉了揉肩膀,像是極度不适一般動了動脖子,借着這個動作往後瞥了眼,身後不過是幾個放學路過的小學女生。

江路對別人的視線天生就是敏感的,但也不至于對幾個小女孩兒的視線都敏感成這樣。

一定有誰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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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吧。”身前的感應門自動拉開,江路瞥了眼汪南,乘上了直達總裁辦公室的電梯。

前臺的小姑娘大概是新來的,沒有見過江路,此時疑惑地望了過來,江路和她對上視線,她也只是友好地笑了笑。

偌大的總裁辦公室還帶了間休息室,外頭的秘書組忙成一團,而裏面的人則是站在落地窗前,點了一根煙,從那缭繞的煙霧中看着被汪南帶進來的江路。

“麻煩你了。”江徹沖着汪南笑了下,“出去吧。”

“好的。”汪南也笑了笑,十分彬彬有禮且裝逼地半躬了躬身子,倒退着出門,順便關上了門。

辦公室的光線不算明亮,江徹坐在辦公椅上更是一個背光的位置,五官被籠罩在陰影之下,配合上指間燃燒的零星火光頗有種動漫之中最終大boss的既視感,江路眯了眯眼睛,站在門口處沒有往前走。

“隔那麽遠幹什麽,我還能吃了你是麽?”江徹站起身,将一份文件夾好放到一旁的書架上,他一側過身,身後的自然光便将他的輪廓照得清晰了些,“去沙發上坐會兒。”

江路依舊沒有動,等江徹先走到沙發上坐下了他才一步一步挪過去,坐到了離江徹最遠的位置上。

“今天找你來是有點事兒,”江徹将煙叼到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不過說來話長……你是不是瘦了?”

“長話短說。”江路說。

“……好,”江徹将身子靠在靠背上,頭也枕了上去,斜睨着江路,“一年半以前,劫持你和……那群綁匪,你還記得對麽?”

江路看着江徹,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單音,“嗯。”

“當時場面太過混亂,有幾個從工廠後門溜走了,”江徹将煙取下來夾在指間,“前天我接到了消息,他們回來了。”

江路放在腿旁的手不自然地往回抽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徹,似乎在消化着這一切。

當年江徹奪标損了別人的利益,甚至不給人留活路,把對家逼得帶上家裏的手足兄弟來綁走了江路和他的外公外婆,以命相逼,江徹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目标,導致外公外婆被直接射殺,警察也在那些綁匪開槍的瞬間沖了進去,場面的确混亂,有沒有人逃跑江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身上沾滿了外公外婆的血。

“那場綁架讓他們失去了太多,而我還活着,我的公司日漸壯大,他們不可能善罷甘休,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回來。”江徹坐直了身子,将煙頭杵熄在煙灰缸裏,江路看着那升騰而起的青煙,開口道,“所以你想我做什麽?”

“……我希望你不要出門,上放學我會請保镖和司機跟着你,除此之外你在家呆着就好,”江徹看着江路,眼底閃爍着難以形容的情緒,“他們報複不到我,肯定會挑你下手。”

江徹的表情十分認真,讓江路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因為外公外婆的事,媽媽生了重病進了醫院後身體再也沒有好起來過,一個家庭在一夜之間崩塌,江徹半跪在江路面前,看着一臉麻木的江路,擡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道,“和我一起走吧。”

“你還養了只貓?”江徹将鑰匙丢在鞋櫃上,換了鞋走進去,被地板上和廚房裏堆積的灰吓了一跳,“你從來不打掃嗎?”

空空蹲在沙發上歪着腦袋看着這個陌生人,甚至想撲到他腳邊去蹭一蹭——在它的意識裏,似乎所有能和江路交談的生物都是友好的。

“空空,”江路看穿了它的想法,“過來。”

空空這才轉了身子,快速撲到江路身邊,江路抱起貓回了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将貓砂盆和貓窩以及貓糧都搬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不要緊張,”江徹靠在江路房門邊,笑着說,“我不會住在這裏,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

說完他瞥了眼積灰的房間死角和亂七八糟的床鋪,“看起來你過得不怎麽樣。”

江路瞥了他一眼,回頭把貓丢在了自己床上,拉開書桌前的小椅子坐下,順手從兜裏拿了手機出來。他這時候才看見手機上有不少消息,都是來自謝臨君的。

-我到家了。

江路回了這條消息後便把手機丢到桌上,将書包取下來反挂在椅子上,順手拉開拉鏈拿了幾本練習冊出來放在桌上,從桌上的筆筒裏抽了支筆開始寫起了題。

江徹怔了會兒,好笑道,“你都開始寫作業了?”

江路沒有搭理他,他也不尴尬,靠在門框邊看了好一會兒才道,“等會兒吃什麽?”

“你可以走了。”江路停下筆,轉過去看着江徹認真道。

“我只是想和你吃頓飯。”江徹站直了身子。

“我不想。”江路也站了起來,抱起貓就要往外走,眼看着要拉開了防盜門,江徹嘆了口氣,從沙發上拎起自己的外套,邁着步子走了出去。

江路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彎腰把空空放到地上,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後起身,兩眼無神地走向了雜物室。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大概是謝臨君和他說“要去更遠的地方”開始,他就再也沒有來過雜物室。被擺放在桌面上的小刀受了潮有些生鏽,江路拉開椅子坐過去,拿起那把小刀,在腦海中尋覓着以往刻桌子時少有的軌跡,卻怎麽都無法回憶起自己之前到底在刻什麽了。

有些事一旦被開了個口子,剩餘的東西就會像水流一樣不可抑制地往外淌出來。當年綁架的事随着母親的死亡被江路封在了腦海裏,謝臨君不會主動提起,身旁的同學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完全可以當一個蒙住眼睛的人,繼續在一片晦暗的生活中摸索着光。

可江徹非要把他的眼罩撕開——或許他不是刻意的,但終究是把綁架的事兒又提到了眼前。

廢棄工廠的泥水和灑在身上還帶着溫度的外公外婆的血仿佛還能感觸到似的,江路猛地睜開眼睛,手用力按在桌面上,空氣有了重量一樣壓在身上,令他喘不過氣來。

空空被關在門外,用爪子撓了兩下門板,見沒人來應後又蹲在門口輕輕叫喚了幾聲,終于将江路從泥潭邊緣喚了回來,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拉開門,空空立刻往裏竄了進去,江路就靠在門邊,等着它探索完雜物室,蹭了一身的灰走出來後才将雜物室的門關上了。

記憶裏自己不過是發了會兒呆,可外面的天空竟然已經黑了下來,房間裏也是黑漆漆的,像是随時都會有什麽東西從身後撲上來,打開燈的那一剎那有黑影從眼前閃過,江路沒看清,等他看清之後,客廳依舊是熟悉的樣子,分毫不變。

“江路,星星漂亮嗎?”

江路緩緩走到窗邊,擡頭看着滿天繁星。明天一定是個大晴天。

“很漂亮。”他說。

“要出去走走嗎?”

“不了吧,”江路搖搖頭,看向身旁的人,“這麽晚……”

他的身旁空無一人。

冉秋妤将碗摔到地面後愣了會兒,扭頭看着坐在餐桌旁的謝臨君,笑了笑,“對不起啊,媽媽手滑,吓到你了嗎……”

“沒有。”謝臨君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冉秋妤剛想發作,謝臨君便放下了碗,嘆了口氣,“先吃飯吧,媽媽,待會兒我會收拾的。”

那句“媽媽”仿佛喊到了冉秋妤心坎兒裏,她眼睛裏亮起欣喜的光,連忙拉開椅子坐下了,又将自己面前那幾盤菜全部都推到了謝臨君面前,笑道,“我新學的菜,你嘗嘗。”

謝臨君卻只是冷冷地注視着她,良久,才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在這裏活了十幾年,自然清楚冉秋妤發病的點在何處,也明白什麽地方能戳中她心底僅存的柔軟。

房間裏黑得不像話,可母子二人都沒有要開燈的意思,只能憑借着窗外模糊的光看清對方的輪廓和桌上擺放的東西,咀嚼聲在此時被無限放大,兩個人對坐在餐桌邊,各懷鬼胎的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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