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總會有人來

人們的說話聲化作了無數只在耳邊震顫着翅膀的蒼蠅,被融進夏天的蟬鳴裏一并向着大腦襲來,一時間連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看不清了,江路皺着眉往後退了一步,後面的小姑娘避讓不急被踩到了鞋子,煩躁地啧了一聲。

“抱歉。”江路低聲道歉後快步走出了隊列中,小姑娘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往前挪了一個身位。

書社很大,裏裏外外分了好幾層,人們站在書架前選着自己需要的圖書,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個急躁又如芒在背的少年,他穿梭在各個書架間,尋找着謝臨君的影子,可謝臨君仿佛從這裏蒸發了一般,連半個身影都看不見了。

怎麽會?

他剛才還看見他在這邊的。

怎麽會不見了?

江路的耳邊突然靜了下來,随即耳畔奏響奇怪的轟鳴,那些人們的談話聲完全被淹沒,取而代之的是扣下扳機瞬間的那一聲巨響,眼前兩個黑影重疊着閃過,江路頓時臉色蒼白如紙,腳下丢了力氣,癱坐在了地上。

那抹視線再次刺在了背後,江路連回過頭的勇氣都沒有,他的身體不可抑制地發着顫,回憶如潮水一般襲來,水下游來的黑影緩慢地站起了身,朝他伸出了手——“江路?”

謝臨君拍了拍江路的臉,“怎麽了?”

“……沒,”江路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喘了口氣,“我們回去吧。”

謝臨君手裏還拿着剛挑好的書,他看了眼江路的表情,又回頭看了眼前臺絲毫沒有減少的隊伍長龍,點點頭,“好。”

那抹視線在謝臨君出現的那一刻消失在了空氣中。

或許是身後的人看見自己是帶着人來的,所以才不敢那樣大肆地望着自己。

江路松了口氣,被謝臨君扶着站了起來,被槍響吵得發疼的腦袋好轉不少,連人群的議論聲也被縮小了無數倍。

他開始覺得這個書社并沒有一開始進來那麽吵鬧了。

兩個人并肩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外,那兩位保镖像是沒有看見他們似的,板着臉直視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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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江路站在他們面前,輕聲道,“麻煩你們送我們回去。”

兩位保镖依舊沒有絲毫動作,謝臨君在一旁皺起了眉,似乎察覺出了什麽不對,他猛地拉住江路的手腕,還沒将人拽走,身後立刻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抵住了——江路亦是如此。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圍在他們身邊的幾個男人面色如常地站在那裏,手裏黑洞洞的槍口卻隐蔽地對準了二人。

江路像是被按下了終止鍵一樣一動不動,連呼吸都頓了好幾秒,他側過頭去看着謝臨君,發現對方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請吧,”身後的人開口道,“江少爺。”

此時那兩個保镖才有了動作,他們微微垂下眼,看着江路和謝臨君,露出了一個不那麽像笑的詭異笑容,随後大步上前,分別按住了江路和謝臨君的肩膀,另一只手掏出一塊白色毛巾輕輕捂了捂二人的鼻子。

世界在這一瞬被拉得緩慢下來,所有人都變成了慢動作,江路艱難地側過頭,看見了身後人的那雙眼睛,眼底翻湧着的情緒和他剛才在書社裏感受到的怨毒如出一轍。

書社門口那輛車在不久後駛走,江路和謝臨君被槍口指着坐上了車,兩個人擠在車子後座,雙手被繩子綁緊,粗糙的繩子甚至磨破了手腕的皮膚,江路咬着下唇,連牙齒都在發顫。謝臨君就坐在他身邊,身上好聞的不知名氣味不再能讓他安心下來。

他沒有哪一刻是像現在這樣希望謝臨君不要在身邊的。

怪就怪在好好兒的過來買什麽書。

身邊的兩個保镖大概已經被收買了,自己被綁架是遲早的事,可如果沒有過來買書,那麽被綁走的只有他一個。

他們為什麽要帶走謝臨君?

江路幾度開口,都被顫得厲害的牙齒和迷藥的後勁兒打斷了。

那藥大概不是很強的藥性,只是讓江路他們暫時失去了力氣,上車後沒多久就恢複了精神。

車子開到了郊外一處廢棄工廠,兩個人手被反綁在身後的人在一群成年人的代領下被丢進了一個房間裏,房間裏沒有燈,只有一扇離地很高的窗戶透着氣,把兩個人關進去後那群人便将他們的腳也捆住,直接将門反鎖了起來。

“江路?”謝臨君此時才開了口,“江路。”

江路側過臉,眯起眼借着微弱的光線看着謝臨君,對方此時臉色也不大好看,但努力往江路那邊挪了挪身子,和他靠在一起,低聲道,“別怕。”

那從窗口透進來的光線下有塵埃緩緩落下,江路把視線挪開了,他咽了口口水,眨眼間,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在他卧室呆了許久的黑影,站在自己面前,學着那年外公外婆的語氣柔聲地說:“別怕,我們會出去的。”

“他們要求兩個小時以內準備好三千萬,”汪南在車上彙報着情況,後座坐着的是不停揉着眉心的江徹,“并且準備好前往美國的機票,他們要帶着江路和他同學一起走,到了美國才會把他們放回來。”

“放屁,到了美國怎麽可能還會放人回來。”江徹停下了揉着眉心的指尖,“江路的同學?”

“嗯。”汪南看向後視鏡,“謝臨君。”

江徹頓了頓,不再多言。

接到消息的那一瞬江徹就報了警,江路手機有定位功能,在半路上大概被那些綁匪發現了,丢在了路邊,但也能大致分清他們所去的方向,警察想要确定方位并不需要多少時間。

“先去警局,通知謝臨君的母親一起。”江徹垂下手,手在座椅上點了點,像是在和汪南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次不能讓他們再逃走了。”

汪南抿抿唇,不置可否,将車子開上了大道。

江路不知道自己被帶到這裏來了多久了。

地面上泥土的腥臭和沉悶的灰塵已經沾了滿身,他睜開眼,牆壁上那扇小窗戶透進來的光比方才更弱了些,天大概快黑了,再過一會兒整個房間就會墜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謝臨君靠在自己身邊,腦袋抵着牆,江路沒有轉過頭去,視線落到了角落裏像是被黏住了一樣撕扯不開。良久,他輕聲道,“你怕麽?”

“怕。”謝臨君答得十分快速且直白,“但我們回活着出去的。江叔叔既然知道你會被綁架,就不可能只在明面上安排兩個保镖跟着你,肯定還有別的……”

“但願。”江路的聲音有些啞了。

門外不時傳來十分急躁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有人跑了過來,沖着門外的人說了句什麽,那人立刻吼了起來,“他們帶着警察來了?!他不想要他兒子的命了?!”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接了他的話,“他當初就沒想要過他兒子的命!”

一年半以前,江徹就沒想過要救回江路。

那群綁匪失控開槍之後,警察立刻進行了突襲,而江路在無邊無際的絕望與恐懼中回頭之際,看見了站在最外圍的抽着煙的江徹。

“我們就該直接帶着他兒子走,”那人道,“江徹就他媽是個要錢不要人命的王八蛋,就你們幾個貪財,還想敲一筆。把這小孩兒賣了什麽賺不到?”

“什麽意思?”

“那小孩兒是個omega,你們沒發現?”

話音落下後,頓時寂靜了下來,幾乎是一瞬間,他們就做出了決定——把江路找個法子賣了,然後拿着錢逍遙。至于和江路一起的那個小孩兒,也能賣不少好價錢——說話的那個男人自從見到謝臨君和江路連出個校門都要結伴而行後,便打起了兩個人的主意。

“行了,換個地方吧。”為首的男人道,“當初江徹報警搞死我那麽多弟兄,現在……”

他的話沒說完。

“等會兒你直接往外跑,”謝臨君突然湊了過來,“江叔叔他們帶着人找過來了,來的時候我看了,我們這個小房子往前跑一截有個小路,你鑽進去躲會兒或者直接跑都可以,我會給你争取時間。”

“什麽?”江路沒能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卻看見謝臨君已經解開了自己手上的繩子,手腕上鮮血淋漓,被什麽東西劃得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口子,“你要幹什麽?”

“拖住他們。”謝臨君皺着眉快速将腿上的繩子解開——這些綁匪說到底只不過是被逼到絕路的人,打結的法子沒那麽熟練——之後又靠過來,解開了江路的繩子,江路這時候才看見謝臨君剛才坐的地方後面有一塊凸出來的鐵片,“被帶走就更難辦了,江叔叔已經發現我們在這裏了,拖住他們我們就能得救。”

“我們為什麽不能一起?”解開繩子後江路活動了下手腕,飛快解開自己腳上的繩子,“你覺得一個人拖住他們之後你還能活着回來是麽?”

“他們有槍,”謝臨君聽見了門外越靠越近的腳步聲,“我們一起幹什麽,送死麽?”

“那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幹什麽!”江路突然吼了起來,腦子裏那些雜音吵得他思緒紊亂,呼吸也變得粗重,他擡手一把抓住謝臨君的衣領,“送死麽?!”

門外的人聽見了屋子裏的動靜,靠過來的速度更快了些。謝臨君看着江路渾濁的眼睛,嘆了口氣,忽然湊過去在江路嘴角吻了一下,舌尖飛快舔過他的,江路愣了下,攥着謝臨君衣領的手也松了些。

“來了。”謝臨君說。

來了。

江路攥緊了拳頭。

“他們快來了!把那兩個小孩兒帶走!”

話音剛落,門鎖被打開,謝臨君和江路一起沖了出去,将前來開門的男人打倒,那人被他們打得措手不及,往後退了幾步,随後反應過來,從兜裏摸出槍,還沒對準,江路回身一腳踹在了男人身上,謝臨君順勢奪下了他手中那把槍。

這邊的打鬥立刻引起了不遠處人的注意,他們一邊往這邊趕一邊罵罵咧咧地掏出了刀。

江路都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赤手空拳和這群綁匪拼命,但他知道一旦再被帶走就真的沒有辦法離開了。

這可不行。

他想。

高考結束之後他們還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這時候外面終于傳來了車子駛來的聲音,江路心裏一喜,但卻終究不敵那群綁匪,被踹倒在地,手被人用力往後扯着,一把刀直接砍過來砍在了他的手臂上,傷口深可見骨。鑽心的疼使江路幾乎要叫不出聲來,他聽見自己沙啞的喘息,還有從喉嚨裏發出的嘶吼。

警察沒有猶豫地開槍射擊,一邊往前壓一邊将壓制着江路的綁匪射倒在地,江路松了口氣,身上的疼痛一點兒都沒有減輕,他咬着牙回過頭,在混亂的現場中尋找謝臨君的身影,最後終于在身後的血泊中找到了謝臨君。

他已經倒在了那裏,倒在了一片腥臭的血液裏。

來了。

江路聽見有一個聲音這樣對着自己說。

身上的疼痛不再能讓他保持清醒,他的餘光瞥見他們沖出來的那個小房間中湧出了無數的黑影,“他們”咧嘴笑着,血從嘴角滑落下來,嘲諷的看着江路。

“謝臨君。”江路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謝臨君?”

周遭還有扣下扳機後的槍聲,那群綁匪顧着逃竄,為首的那個看見了跌坐在那兒捂着手臂的江路,咬咬牙沖過去,嗤笑了聲:“你爸不要你的命,那你就和我一起死吧!”

江路沒有一點兒反應,他的脖子被男人狠狠掐住,他聽見男人用自己的命威脅着那些警察,他卻無動于衷。江路的視線緊緊盯着倒在那兒的謝臨君,思維似乎在這一刻斷了片,他小聲又疑惑地喊着,聲音卻像是從什麽地方撕裂後發出來的一樣,“……謝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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