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Six Feet Under

夏季晚間的風逐漸帶上了絲絲涼意。江路跟在汪南身後,拐過幾個走廊便到了醫院門口,風裹挾着冰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完全不像夏季晚間應有的悶熱氣息。

江徹叼着煙低頭聽着面前那兩個人說着什麽,汪南和江路走進時他聽見了腳步聲,擡起頭,順道打發走了面前的保镖二人,幾步走過去,将披在江路身上的警察的外套扯了下來,遞給汪南,“還給那個警察。”

“好。”汪南點了點頭。

身上唯一擋風的東西被撤走後渾身更加冰涼了,江徹像是沒有發現這一點,從汪南那兒接過車鑰匙,指了指停在路邊的車,示意江路和他一塊兒走。

醫院門口的燈光明亮得有些不像話了,燈管下無數小蟲子争先恐後地沖撞着,哪怕是頭破血流也要争得那最後的光輝。

江路站在門口沒有動,他的頭發被汗水和血污黏成一縷一縷的亂七八糟地搭在額前,臉上的污泥還沒有完全擦幹淨,但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五官被籠罩在模糊的陰影裏,他直愣愣地看着江徹,半晌才說了一句,“你是故意的。”

江徹也站在了那兒,江路的尾音徹底散在風中之後他才抿了抿唇,按響了車鑰匙,“上車。”

見江路還是沒有動,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上車之後再告訴你原因。”

在入了夜的醫院門口一切都顯得陰森無比,是江徹僅存的良心在警告他也說不定,他轉身去車子裏拿了件外套來給江路披上,然後拽起他沒有受傷那只手的手腕将人拖上了車。

“那年知道綁匪逃走了幾個之後,我一直在想,”上了車後,江徹點了根煙,“我要給你媽媽報仇。”

江路搭在車門把上的手頓了頓,視線始終直視着前方。

“把你帶去鄰市的那一年我一直都在查他們的蹤跡,後來你說要回來,我帶你回來了,也等到了他們。”江徹彈了彈煙灰,“他們想報複我,同樣的,我也想報複他們,可惜他們在暗我們在明……江路,這個世界上的感情和事件都是相互的,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會一起襲來,沒人能逃得掉。”

“所以你讓那兩個保镖假裝投敵,讓他們找到破綻帶走我,你也能定位到他們了,對麽?”江路的聲音很小,但在十分安靜的車廂裏足以江徹聽得一清二楚。

“是,”江徹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他将煙頭狠狠按在煙盒中,“原本他們會在暗處保護你們,就算那些綁匪要把你們轉移,他們也有辦法将你們保護好。可是……”

可是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謝臨君和江路,一個未分化的alpha,一個已分化沒多久的omega,赤手空拳,竟然想和那些綁匪拼命來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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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從謝臨君在鐵片上将繩子蹭斷的那一刻開始偏離了軌道,并朝着最兇險的地方奔馳而去。

“你完全可以事先告訴我們,”江路微微側過頭,呼吸頓時重了不少,“而不是把我蒙在鼓裏。”

“我以為你能猜到,”江徹看着他,“那些保镖将迷藥減少了,給你們打的結也不是很死,甚至在你們上車後你們就恢複了精神,這件事有很多漏洞。”

去你媽的吧。

江路想。

他們不過是高一剛結束的學生,為什麽一定要将綁匪的綁架的全過程了解的如此透徹?

江路沒有把話說出口。

車子很快駛向了回家的方向,他們前腳剛到家,後腳汪南就叩響了門,拉開後他遞過來一個盒子,是新買的手機。

“拿着吧,”江徹說,“送你的。”

江路站在沙發邊沒有伸手。

空空越上沙發靠背,小心翼翼地在江路受傷的那只手臂上蹭了蹭,似乎在疑惑他為什麽出去一趟就變成這樣了。江路轉過身,将肩膀上那件外套抖落在地,只手拎起貓糧袋給空空添了些吃的。

“我最近住在這邊,”江徹說,“你沒意見吧?”

能有什麽意見呢。

這房子本來就是江徹的。

江路的視線漠然地從江徹臉上挪開,幾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裏,不多時他又走了出來,進了雜物室,将桌子底下的小櫃子拉開,從裏面取了什麽東西。

“這是媽媽跳樓前的電話錄音,”江路将那東西放在茶幾上,面無表情道,“聽聽。”

那是個極其小巧的U盤。

江徹将U盤接過來,讓汪南帶來了自己的電腦後,插.進去播放了出來。

那嘈雜得幾乎要将人拉進地獄的風聲和女人近乎癫狂的嘶吼再一次響起,江路別開了視線,卻不斷被回憶逼迫着後退,他想靠在沙發靠背上,卻因着觸碰到了傷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說得對,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錯……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錯,卻還那麽對你。”錄音那頭的聲音顯得空曠又詭異,幾分絕望摻雜在裏面,被風吹得愈發深刻,“怪你爸爸吧,如果當初你和你外公外婆被他的仇家綁架的時候……他能出錢就好了,他們也不會因為保護你而死,怪你爸爸……”

江徹伸手終止了錄音。

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扯着嘴角擡眼看着江路,“她恨我?”

語氣是那麽的不可置信。

江路擡眼看着江徹,手指抓緊了沙發邊緣,指甲在沙發上抓出幾道白痕,“為什麽不恨你?”

“是那些綁匪的錯,他們動了殺心才害死了爸媽。倒頭來她恨我?我還想着給她報仇,我……”江徹說到這裏,頓了好一會兒才接着說,“我是那麽愛她。”

“你把她丢在醫院一年半沒有去看望過,你害死了她的父母,你甚至間接害死了她,”江路站了起來,他瞪大了眼睛,胸膛起伏愈發明顯,說出的句子語調也一句比一句激動,“你憑什麽說你愛她?”

“那你呢?!”江徹也吼了起來,他的手揚起,看見江路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終究沒有打下去,“……我對你已經夠好了,給了你足夠的錢,生活上也一件不缺,你卻始終和你媽一樣保持着衣服冷冰冰的态度。你以為我沒有去看過她麽?每一次我去病房她都會情緒激動,醫生甚至勸我不要再去了,我能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不要再維護你好丈夫好父親的人設了,江徹,”江路看着江徹,每一個字都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你根本不知道我們想要什麽。”

江徹閉上了眼睛,低語道:“你想要什麽?”

“我他媽想要今天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江路舉起桌上那臺電腦狠狠砸在了江徹腳邊,他一腳踹翻了茶幾,傷口撕裂後鮮血浸透了身上的紗布,“我想要沒有人因為我進醫院,甚至昏迷不醒,你做得到嗎?!”

空空被突然爆發的江路吓了一跳,驚叫一聲縮到了沙發底,那塊碎掉的玻璃渣就落在它的鼻尖前,它伸出爪子輕輕撥動了一下,很快又縮了回去。

江路頹然地坐了回去,情緒爆發之後腦內只有一片空白,呼吸是顫抖的,手也是顫抖的,甚至因為傷口撕裂後的疼痛,整個身體沒有一處能夠使出力氣。

他不敢閉上眼睛,只要閉上眼睛他就會看見倒在血泊中的謝臨君,胸膛沒有明顯的起伏,連生死都無法探究的謝臨君;還有擋在他身前的外公外婆,跳樓前癫狂吼叫着的媽媽和沖刷掉一切的雨聲,甚至還有安祁和安葵,兩個人并肩站在他面前,一模一樣的臉和完全不一樣的令人窒息的下場。

或許冉秋妤說的是真的。

每一個對他好的人都死了。

甚至只給過他一瓶牛奶,對着他笑得十分溫和的安葵都死了。

“……不管怎麽樣,”江徹握緊自己的手腕,勉強笑了笑,“我都替妍妍報仇了,對麽?”

江路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應答,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眼球努力往上翻,尋找到江徹的影子,想說的話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

謝臨君在轉到普通病房之後依舊沒有醒來。

冉秋妤日日夜夜地守在床前,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聽汪南說她已經瘦成了皮包骨的狀态,而且不允許護工碰她的兒子,連醫生例行檢查的時候她都要坐在一旁,陰森又謹慎地看着醫生,任何一個動作都不會放過。

江路不敢去探望謝臨君,那天在醫院冉秋妤完全是被警察拉着才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而如今自己去了,那些堆積在心底發酵膨脹的憎恨恐怕會悉數落在自己身上。

這條命是被別人救下來的,他不能随意舍棄,只能每天聽着汪南用平淡的語氣訴說着謝臨君今日的狀态。

偶爾去換藥的時候,江路會刻意路過謝臨君病房的門口,從門口的窗戶匆匆往裏瞥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人臉色終于有了好轉,呼吸大概是平穩的,病房的窗簾被完全拉開,有金燦燦的陽光照進來。

快點醒過來吧。

江路快步離開病房門口,深吸一口氣,将湧上鼻腔的酸脹感壓了回去。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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