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演講
轉眼就到了開學報到的日子。
那天陽光明亮得像是要将遲來的夏季整個傾瀉而出,初秋沒有給小鎮帶來任何涼意,在白日裏無盡的高溫中人們終究換上了一幅懶倦的模樣,連說話都刻意拖着尾音,軟綿綿地提不起勁兒來。
江路和謝臨君在汪南的護送下上了車,一路到學校門口,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大多都是同齡的學生們在高聲打招呼,互相問候暑假的經過。
江路把謝臨君送到了北樓門口,底下的執勤老師沒讓江路走上樓去,周遭的alpha們也看了過來,帶着懷疑和打量的目光隐蔽地看着江路。
“去吧,”謝臨君說,“光天化日的,不會有事。”
“嗯,”江路點點頭,轉身往西樓的方向走了兩步後又轉過頭,“你待會兒別出教學樓,我直接來找你。”
“好。”謝臨君笑了笑,沖着江路揮揮手後,江路才轉過身,踏進前往西樓的小路上,那片巨大的金色的陽光裏。
謝臨君緩緩走上樓,到了自己的班級裏,所有人幾乎是第一時間把視線投在了他的身上,停留兩三秒以後又移開,重新談論起了自己的事情。謝臨君面無表情地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還沒坐下,班主任便推開了門,掃了眼教室之中的人後開口道:“謝臨君,出來一下。”
教室裏頓時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随着謝臨君起身走出教室的動作,議論聲頓時炸開了。
“我聽說你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家,”稍後還有新學期安排的事,班主任并沒有帶着謝臨君走很遠,“你知道你媽媽有多擔心你嗎?母子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兒說,鬧這麽僵幹什麽,老師之前和你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
謝臨君沒吭聲。
“今天你必須回家,聽到沒有,”班主任越說眉頭皺得越緊,“你媽媽等會兒要來,她讓我把你留下。等班裏的事完了以後我帶你去和你媽媽好好兒談談,你整天和那個叫江路的omega混在一起,像什麽話,你們都還沒有成年,但是也都十六七歲了吧?應該懂事了,謝臨君,你媽媽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你要自己學着懂事。”
謝臨君面無表情地聽班主任唠叨完,點點頭,“好的,知道了老師。”
班主任這才滿意地閉上了嘴。
她轉過身,往班級裏走去,沒能注意到身後謝臨君緊皺的眉頭和因為情緒波動明顯而緊攥起的拳頭。
高二這一年只有omega和beta所處的西樓需要文理分班,江路早就決定好了自己要學科目,此時在教室裏進行着分班,巧的是他後桌那個高炎也讀了理科,還再一次和他分到一個班,坐在了他的後面。
“緣分啊,”高炎高興地戳着江路的背,“都是緣分。”
“孽緣孽緣。”江路轉過身去拍掉了他的手。
高炎又戳着他的背樂了幾聲,直到新的班主任走進了教室他才收了聲。
等整完一系列的事情,班主任剛說完話,江路就迫不及待地沖出了教室,一路飛奔到北樓之後才發現北樓的學生壓根兒就沒出來,底下兩個執勤老師奇怪地看着江路,“怎麽又來了,你不去報道?”
“報道完了,”江路說,“我來等人。”
他話音剛落,樓上便沖下來一個人,看見江路先是一愣,随後快步走過來,拉起江路的手,“快走。”
江路沒有多問,轉過身和謝臨君一起跑到了學校門口,直到上了車,那顆在胸腔裏不安跳動的心髒才穩妥下來。
“冉秋妤要來學校,”謝臨君邊喘着粗氣邊道,“我班主任把我留下等她,我沒等,直接跑了。”
“……那,”江路咽了口口水才把呼吸勉強調節好了節奏,“那之後怎麽辦?”
之後怎麽辦?
班主任是絕對不可能理解冉秋妤和謝臨君之間的故事,在他們眼裏,小孩兒和大人鬧矛盾,永遠都是小孩兒的錯占大半,成年人是理性的,在小孩兒面前是不會犯錯的,只有不懂事不明事理的小孩兒才會和家長鬧成這樣。
錯一定是謝臨君的。
謝臨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前排的司機一聲不吭地發動了車子,江路嘆了口氣,把視線移向窗外,一愣。
車外不遠的路邊上站着的是冉秋妤。江路敢肯定她看到他們了,說不定還看到了他們是如何手拉着手跑上車的,畢竟江路往那邊望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她眼底的恨意。
她瘦得幾乎沒了人樣,像是在街頭流浪了許久,衣服髒得沒了原本的顏色,腳下的鞋子竟然還是拖鞋,她往車子開走的方向追了兩步後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
“對啊,我還和江路一個班,太巧了,”高炎和一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路過,“而且我還坐他後面,這是什麽?這是天賜的緣分!”
“同學……”冉秋妤出了聲,她擡手将亂七八糟的頭發往耳後挽了挽,笑道,“江路在哪個班?”
江路有點兒想勸謝臨君別去上學了,他看見冉秋妤的模樣後心底升起的不止是恐懼,那種被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一樣的令人窒息将死未死的感覺太難受了,他怕謝臨君也被冉秋妤傳上那樣的感覺。但仔細一想,冉秋妤要帶走的是謝臨君,要報複的是自己,他們兩個沒有一個能逃過。
總不能兩個人都不上學了,真的在這個小房子裏窩一輩子,接受着江徹給的錢,畏畏縮縮到自然老死。
到家之後江路打消了這個念頭,打開了客廳的燈,把謝臨君拽到沙發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已經長出頭發但依舊紮手的腦袋,“沒事吧?”
“沒事,”謝臨君把他的手牽下來,湊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沒事的,至少在學校裏……她不能做什麽。”
是啊。
至少在學校裏,人那麽多的地方,冉秋妤不可能也沒有機會做什麽。
江路又把手抽出來,在他頭頂上使勁兒搓了搓。
周一是正式開學,早上的大課間被拿來開開學典禮,底下一群學生頂着十點多已經開始升溫的太陽苦不堪言,只有江路悄悄站往主席臺那邊看着。
謝臨君要在開學典禮上做演講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今天早上看見謝臨君認真打理自己,連鞋帶都好好兒系好,校服下擺整齊地紮在褲腰裏,活脫脫一幅書呆子學霸的樣兒。
“哎,我以為你不重視呢,”江路手裏拿着他的演講稿,掃了兩眼,“結果不是挺重視的嘛。”
“我本來就很重視,”謝臨君無奈地從他手裏接過演講稿,“你想在全校師生面前出醜麽?”
那倒是誰都不會想的事情。
身高似得江路站在了班級隊列的最後一排,和高炎以及另外兩個男生站在了一起,耳邊是他們小聲說着的話,還有從隔壁班傳來的抱怨,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不斷掀起衣服下擺試圖讓涼爽的空氣湧進去貼緊肌膚了。
确實是很熱的。
“哦對了,江路,昨天放學我遇到個人,”高炎突然話鋒一轉,側過臉看着江路道,“她問我你是哪個班的。”
江路愣了下,“你告訴她了?”
“沒有……那女的看着瘋瘋癫癫的,我就沒說,”高炎道,“你是不是惹到什麽人了?”
“……算是吧。”江路說。
高炎還想說點兒什麽,江路沒有再搭理他,有些煩亂的心緒随着教導主任那句:“接下來請高二二班的謝臨君為我們做今天的開學演講,大家掌聲歡迎!”而激動起來,身旁的人懶洋洋地鼓着掌,只有江路特激動地拍着手,還踮起腳往主席臺上揮了揮胳膊。
謝臨君在主席臺上站定後并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往西樓所站的區域那邊掃了一眼,看見隊列最後沖着他揮手的江路,他笑了笑之後打開了自己的演講稿,“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我是來自高二二班的謝臨君,很榮幸有這次機會……”
主席臺的斜後方種了一棵江路叫不出名字的樹,他只記得體育課的時候大家都會選擇到那棵樹下去乘涼,坐在那兒三三兩兩的唠着嗑。此時謝臨君正站在那片陰影下,偏偏有細碎的光穿破樹葉間隙落在他的肩頭,風卷起他日日都能聽見的聲音送到耳邊,卻帶來了不一樣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音響傳播導致的電流聲,謝臨君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的更加低一些,語調也平穩,吐字清晰,字正腔圓,沒有一點兒怯場,他好像天生适合站在高處。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在全校師生面前丢臉呢?
江路越想越覺得謝臨君的想法簡直多餘。
“你能笑得再惡心點兒嗎?”旁邊的高炎用手肘捅了捅他,“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
“啊?”江路回過神斜了高炎一眼。
“啊什麽啊,那是你男朋友?”高炎說,“看得這麽認真。”
“是啊,”江路又笑了起來,扭頭給了高炎一下,他沒想藏,他有個這麽優秀的男朋友,應該讓身邊的人都知道,“我男朋友。”
“操,你上學期還和我說……”高炎頓了頓,“昨天來問你是哪個班的那個人怎麽來學校了?”
江路的笑凝固在了臉上,寒意驀地從腳底竄到渾身每一個血管中,他扭頭朝着主席臺看去,冉秋妤正從側旁的臺階一步一步走上去。
教導主任和副校長都看見了她,連忙上前,将冉秋妤帶進來的謝臨君他們班的班主任也愣住了,往前幾步拽住了她,可冉秋妤卻用力推開了他們,幾步跑過去跪在了謝臨君面前,謝臨君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見她大聲哭喊着,“求你了,不要和媽媽鬧別扭了,回家吧!”
麥克風良好的收音将這句撕心裂肺的吼收了進去,再通過音響放出來,傳到了學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耳中。
“媽媽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改還不行嗎!”冉秋妤大聲哭着,每一個字都是那麽尖銳,把謝臨君心底的那點兒驕傲和自尊剖開,任由血流了滿地,身後的幾個大人都愣住了,連忙上前攙扶,卻被冉秋妤用力掙脫,她趴在謝臨君腳邊,哽咽着,“你為什麽要一個暑假不回家啊……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求你了,你回來吧……”
謝臨君的手将手裏那張演講稿攥得不成樣,他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顫抖着,無法發出一個音節。班主任也愣住了,仿佛剛才那個文靜笑着的,說“我只是想近一點看看他,能麻煩你帶我去主席臺嗎?”的女人是她的幻覺一樣。
江路恍了恍神,眼前一黑的同時身體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他朝着主席臺跑了過去,沒有管身後大喊的班主任和炸開了鍋似的的人群。
他跑得那麽快,空氣被抽得稀薄,他喘不上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