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算計

周一開學典禮上,當着全校師生的面,那一聲聲歇斯底裏的哭喊終究是刺破了一切和平的表面。

江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主席臺下,幾步跨上側面的樓梯,快步踏上樓梯時的腳步聲也讓班主任和教導主任他們回過神,連忙上前扶起冉秋妤,班主任還從兜裏拿了張紙巾出來,替她擦拭着淚水,一邊瘋狂沖着謝臨君使眼色,示意他上來勸兩句。

可謝臨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手裏的演講稿被攥成一團廢紙,掌心的汗浸透了紙張,也浸透了他整齊的校服。

“咳,”副校長上前,把謝臨君往旁輕輕推了推,教導主任立刻上前将他拉到了後方,清清嗓子示意底下的學生們安靜,“請各位同學保持安靜。”

江路站在臺階上,沒有往前,而是站在了臺階上,一雙眼睛絲毫不敢松懈地看着謝臨君,謝臨君也察覺到了他,稍稍擡起腦袋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再也沒有移開視線。

江路很想沖過去抱住他,就像平時他抱住自己那樣,但他始終沒有撲過去。他跑過來只是為了讓謝臨君能夠更清晰的看見他,能夠準确的感知到他還在這裏而已。

冉秋妤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一大波轟動,如果自己這時候再不管不顧地在全校師生面前抱住謝臨君或者是拉住他就跑,那無疑是在已經足以燎原的謠言之火上再灑一盆油。

“我們先去辦公室,”教導主任的臉色很不好,“這位家長請你冷靜一點,先去辦公室聊聊,可以嗎?”

冉秋妤哭得眼眶通紅,啞着嗓子問道:“我兒子也去嗎?”

“當然會去,”教導主任蹙緊了眉,“所以請你冷靜一點。”

冉秋妤這才點點頭,哽咽着擦掉了臉上的眼淚。

她在班主任的攙扶下轉過身,看見了站在後面的江路,臉上的難過和痛心的表情幾乎在那剎那間瓦解開,但很快她又重新佩戴上了自己的面具,顫抖着手指了指江路,硬是沒說出一句話。

“你就是江路?”班主任立刻反應過來,“你也來辦公室一趟吧,看看人家謝臨君的媽媽有多不容易,你還天天帶着謝臨君玩兒。”

她沒有把那句早戀說出口,在場的人卻都把視線放在了江路身上,江路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聳起肩,無所謂地笑了笑,謝臨君的精神也像是在這一刻放松了下來似的,把那張快攥爛的演講稿揣進了校服的褲兜裏,深吸一口氣,再平穩地吐了出來。

他們沒有在原地逗留,沒有太多的争辯和吵鬧。

整個開學典禮交給了副校長來主持,教導主任和班主任帶着冉秋妤、謝臨君和江路去了辦公室裏。身後的議論聲無聲地剖開血肉,終究見了骨。

班主任自然是要調節謝臨君和冉秋妤的關系的,教導主任也相信謝臨君這個年級第一不會做出那樣“叛逆”的事情,所以在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剎那,所有人的眼神都在江路身上有意無意地瞥着,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出什麽不合理的地方來猛批一頓,以此打開教育話題。

“母子倆,有什麽話就敞開了說,要是你們覺得我們外人在不合适,我們就到外面去等你們,”班主任遞上一杯溫水,放在冉秋妤桌旁,“當家長的都不容易,孩子也要體諒體諒。”

屋子裏的人都沒應她,她有些尴尬地砸吧砸吧嘴,“不如這樣,你們回去把關系調節好,高考的時候家人才是最堅強的後盾嘛,您說是吧主任?”

話題口落到了教導主任的身上,那個肥胖油膩的中年男人終于說出了進入辦公室後的第一句話,“這個提議我是贊成的,不過謝臨君媽媽,您今天的做法……實在有些欠妥當。”

“對不起……可是我也是沒辦法,”冉秋妤說着竟然又哭了出來,“他一放暑假就和江路出去玩兒,出了事以後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醒來之後就徹底不回家了,你們看他身上的校服都是江路的,我完全找不到他,我擔心啊。”

班主任聽罷立刻板起臉,剛想訓上兩句,便聽見冉秋妤繼續說,“我明白我這麽一鬧很傷臨君的面子,可我也是逼不得已……”

“你看看把你媽**成什麽樣兒了,老師和你說過你要多體諒一點!”班主任的語氣頓時嚴厲了起來,之後又說了幾句,謝臨君和江路都沒聽。

他們兩個像是什麽罪大惡極的犯人一樣并肩站在辦公桌旁,壓根兒沒有去聽這群大人聊了什麽,江路早在他們話題開始之前便悄悄用手肘捅了一下謝臨君,謝臨君也往旁站了一步,肩膀和江路地蹭在一起,仿佛要借他的力才能站直。

“這樣吧,李老師,”教導主任見兩個人都不吭聲,幹脆下達了最後的命令,“你把謝臨君和他的媽媽送回家,今天就放他一天的假,讓他和他的媽媽好好兒談,母子哪有什麽深仇大恨的嘛。”

送回家三個字下了重音,李老師心裏明白非得把這對母子送到家裏去坐着不可了,連忙應下來,“好的,主任。”

“不行,”江路突然說了一句,“不行不能回……”

“那就麻煩李老師了,”冉秋妤打斷了江路,她狠狠地在江路身上瞥了一眼才繼續說道,“路路,你小時候阿姨對你那麽好,你還要繼續害我的兒子嗎?”

“江路是吧,哪個班的?”教導主任終于逮着了機會,“叫你家長來一趟,我記得……我記得你是上學期轉過來的?”

“我們走吧,”李老師起身,沖着謝臨君道,“你一直是個好學生,這次不會連老師的話都不聽了吧?”

江路在那一瞬間有了想拽着謝臨君逃跑的沖動。近幾天他的腦子裏總是冒出各種莫名其妙的念頭來,很快理智又會将它們殺死,但從心底冒出來的影子始終萦繞在那裏,揮之不去。

謝臨君在江路一時沖動抓住他胳膊火上澆油之前終于開口了,他漠然地看了眼冉秋妤,然後将視線落在了李老師臉上,“我回去繼續被她打死麽?”

李老師愣了愣,冉秋妤也挺直了背,“你……你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打你……”

“那我頭上的疤是哪兒來的,”謝臨君沒有再分一個眼神給冉秋妤,“上學期我經常帶着傷來學校,您不會沒看見吧?”

“那都是江路害的你!”冉秋妤再次喊了起來,她的眼神不住地往謝臨君的頭上望去,那幾處再也長不出頭發的光禿禿的頭皮像是紮到了她心底似的,轉而指着江路罵道,“他害得你在醫院躺了大半個月,你忘了嗎?!”

誰也沒有忘記那件事,江路更不會忘。

本就沒好全的疤被徒然解開,江路渾身顫了一下,随後看着冉秋妤,道,“在那之前呢?謝臨君的手臂、臉、頭、額角,不都是你打的麽?不是你弄得他遍體鱗傷麽?”

“……我沒有,”冉秋妤自言自語般地念完一句話後擡眼瞪着江路,“他是我的兒子,我怎麽可能打他!”

“他先是謝臨君!然後才是你的兒子!”江路吼了出來,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字字如千斤般落到冉秋妤肩上,“你怎麽下得去手?”

她怎麽做得出這樣的事?

謝臨君學習那麽好,作為年級第一在開學典禮上進行演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理應在高處發光發熱,冉秋妤卻硬生生把他拽了下來。

不用去細聽,現在學校裏、辦公室裏、甚至是清潔大媽的口中都是關于謝臨君的事。

之後謝臨君要怎麽才能繼續安穩的度過他理應安穩的校園生活?

冉秋妤不想要謝臨君,她想要的只是她的兒子。

“好了好了,”李老師也想起了上學期常常帶傷上課的謝臨君,終于對冉秋妤起了疑心,但依舊上來打了圓場,“別吵了,有什麽話好好兒說。”

“沒什麽好說的,”江路站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李老師,還有站在她身後辦公桌上的一只突然出現的黑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冉秋妤突然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頭,喉嚨裏發出幾聲古怪的聲音,李老師見狀連忙去扶,她又自己站了起來,怪叫一聲撲向了江路,那雙留着長指甲的手瞄準的是他的喉嚨。

教導主任連忙起身要去拉住冉秋妤,李老師也反應了過來,謝臨君更是把江路往自己身後一扯,看着被李老師和教導主任拉住的發瘋的冉秋妤,語調平穩道,“明白了嗎?我媽瘋了,所以我才不回家,不是因為我和江路早戀的原因。”

“我回去,”謝臨君頓了頓,江路也在這時握緊了他的手,兩個人的手掌終于得以相握,謝臨君繼續道,“會被她殺了。”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混亂,冉秋妤眼神渾濁地怪叫着,掙紮着,能勉強從她口中聽出兩個含糊的字眼,她幾乎是傾注了渾身的恨意在喊,“江、路!”

教導主任不敢真用力壓住冉秋妤,李老師一個女人也沒有多大力氣,兩個人竟然就這樣被冉秋妤牽制在了這裏。

謝臨君和江路沒有走,他們就站在不遠處,互相握着彼此的手,感受着對方給自己帶來的溫度。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這場鬧劇,幾個人同時擡頭看向門口,那敲門的人直接開了門,看見裏面的一幕,忍不住笑了,“怎麽瘋成這樣了?”

“你怎麽來了?”江路皺起眉看着江徹。

“學校外面有人守着,看見她進校門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了,”江徹走進來,看見江路和謝臨君緊握着的手挑了挑眉,随後轉頭看着冉秋妤,“我帶來了精神病方面的醫生,去看看病吧。”

話音剛落,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就沖了進來,教導主任和李老師一愣,連忙松開了手,那群醫生便十分迅速地給冉秋妤注射了一針鎮定劑,然後将她擡上擔架帶走了,臨走前她還憤恨地看着江路,手擡了幾下,終究是落了下去。

“真是麻煩你們了,”江徹笑着,給教導主任遞上煙,又沖着李老師笑了笑,“之後我會讓我的助理給兩位送上一份禮壓壓驚,今天就先把他們倆接走了,請一天假,您看?”

“您是……”

“江路的父親。”江徹說着,扭頭看了一眼江路。

江路沒有說話,點了點頭。教導主任這才放了心,叫來江路他們班的班主任核對過電話號碼和信息表後,讓他帶走了兩個人。

從始至終江路和謝臨君的手都是緊緊扣着的,上了車也沒有分開。

“這又是你的局,”江路問道,“對嗎?”

江徹坐在副駕駛上樂了一聲,“變聰明了啊你。”

“為什麽?”江路說。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江徹指了指外面精神病院的車子,“我得親手把她送過去了,心底才舒坦。看你倆都挺累的,我還特地給你倆請了個假,不感謝我?”

“你為什麽不早點讓醫生把她帶走?”江路問道。

“她天天在大街上晃悠,我上哪兒逮她去,”江徹嘆了口氣,“我也是很忙的,天天帶着一群醫生在大街上找人嗎,我又不想讓下屬去辦……這事兒還是自己辦了舒心。”

所以他是故意等開學這天,算好了冉秋妤會到學校來,才在校門口安排了監視的人。

江路沒有說話,而謝臨君只是平淡地看着外面那輛車開走後,跟着江路回到了他的家裏。

這居然又是江徹的局。

他無聲無息地算計了多少人,是不是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把自己和謝臨君一塊兒搭進去,還是說這些事到此為止,不會再有後續了。

江路想不通,只能等江徹給他一個答案。

此時他們回到了家裏,坐在沙發上,江路扭過頭看着謝臨君,擡手緊緊抱住了他,不知怎麽的,突然有點兒哽咽,“沒事了……”

既然這是江徹算計好的,那麽把冉秋妤關進精神病院後便不會再放她出來。

一切都結束了。

謝臨君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江路,臉頰在他頸窩蹭了蹭,過了會兒,變成了輕輕地啃咬。

屋外風雨欲來,清晨的陽光斂去最後一絲溫和,江路聽見耳邊有人和他說,遠遠沒有結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