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藥效

冬去春來,簡簡單單四個字就概括完了整個季節的轉變。

樹枝在春節過後發出嫩芽,一切都朝着新生的那一面進發着。風裏依舊裹着令人發顫的寒意,路邊那點兒薄薄的雪甚至都堆不起一個雪人,輕輕一握便化了,更多的時候是下雨,随着那場雨一起融化的還有冰雪和如死一般沉寂的冬天。

十七歲的生日謝臨君和江路一塊兒過的,選了謝臨君生日那天回到了謝臨君家裏,看着屋外那顆盛開的白玉蘭,他們淡淡地笑着,祝福彼此生日快樂。

江路真正生日那天發生過太多不好的事情。

謝臨君沒有問江路要不要去墓園,也沒有問他要不要再過一個生日,那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周三,堆積成小山的試卷和練習冊,後桌的高炎依舊是先喊一聲才說出自己的下句,永遠樂呵,永遠積極向上。

謝臨君保持着自己第一的成績,等着江路一步一步追上來。

從二百一十九到一百一十七,再往上進展就沒那麽容易了,每一分都是關鍵。

江路開始學着謝臨君的學習方法,書不離手,耳機裏播放的除了鋼琴曲就是英語聽力,效果一般,不是每個人都能适應那種近乎變态的方式。

江路專屬的那幾位禿頭專家每周都會對江路進行治療和談話,談話內容千篇一律,因為江路的回答永遠都是那幾句,他說“我看不到了,沒有黑影……他們似乎已經離開我了。”

“最近沒有幻聽,心情很平穩。”

“有一點累,因為家裏有個學霸天天壓迫我。”

江路說到最後,頓了好一會兒,笑着說:“我覺得我快好了。”

禿頭專家将他的話記錄在病例上,點點頭沒說話,出門後把謝臨君喊過來,交代了他一些注意事項。

“你觀察一下,”專家說,“把他日常生活不對的地方全部都記錄下來,然後下周給我們彙報……江路這孩子,想騙我們的時候我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最怕這種清醒又明事理的病人,你和他住在一起,多觀察觀察。”

謝臨君應了下來。

可江路的确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的地方。

試卷翻來覆去地刷,錯題本上的錯題越來越少,江路有時候還能從謝臨君的作業裏抓出一兩個錯誤的點,笑上一下午。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大概就是更愛笑了。

江路以前也愛笑,但終究是那種提起一邊嘴角緩緩地從喉嚨裏吐出一兩聲笑或者是無聲地勾起唇,樂出聲的時候也會有,但現在一個很小的點就能讓他笑到小區感應燈全亮。

“江路,”謝臨君把藥拿出來沖着房間喊了一聲,“來吃藥。”

“寫作文呢別吵,”江路在卧室裏應了一聲,“給我拿進來吧。”

謝臨君把藥拿進了卧室。

江路正趴在小書桌前,聽見謝臨君進屋後立刻停下了筆,将筆在手指上轉了一圈兒後啪嗒一聲甩在了桌面上,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腦袋努力往後揚着,“不想吃藥。”

謝臨君沒說話,把藥放到他桌子上,然後伸手拖着江路的後腦勺一點點把他的腦袋扶正了。

江路往藥蓋子那兒瞥了眼,“藥比昨天少了啊?”

“嗯,”謝臨君順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醫生說你的症狀減輕了,可以逐步減少藥的用量。”

“啊。”江路的嘴角耷拉了一下,很快又提起來,“這樣。”

他應完這聲,直接拿起藥蓋子把藥倒進嘴裏,蹙着眉飛快端着水杯灌下了整整一杯的水。

謝臨君又拿起他的卷子看了眼底下的作文,用筆勾出了幾處語法錯誤後拿着水杯和藥蓋子往外走去,“下午想吃什麽?”

江路沒有回話。

他吃完藥後總是這幅樣子,眼神放空,思維變得緩慢,連四肢的反應也會卡帶似的慢放下來。

藥效沒有這麽快,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江路的心理原因。

醫生這樣說過,卻沒有真正根治的方法。

謝臨君等了會兒,沒有等到回應,便去了廚房,打算做點江路愛吃的東西。

很久以後江路推開卧室門走了出來,眼眶紅彤彤的像是哭過了,嘴唇也有些紅潤,嘴角邊還帶着一點兒水漬,他往廚房瞥了眼,謝臨君正切着什麽東西,似乎是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江路立刻別開臉,把手裏的紙丢進了垃圾桶裏,再把塑料袋一塊兒提了起來,“我下樓丢個垃圾啊。”

“我昨天剛丢的,”謝臨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放那兒吧。”

“……你往裏扔了什麽啊,”江路指了指垃圾袋,“有怪味兒了。”

“沒扔什麽,幾個包裝袋,”謝臨君走了出來,看着江路,“你往裏丢什麽了?”

“垃圾啊,”江路說,“垃圾袋裏不丢垃圾你打算把我丢進去嗎?”

謝臨君抿了下唇,擡手在江路腦門上彈了一下,“順手把廚房那些垃圾丢出去吧。”

“好。”江路點了點頭。

謝臨君目送着江路走出房門,扭頭回到了卧室裏,将江路剛才坐着的地方仔細翻查了一遍,沒有找到任何東西,江路手裏拎着的那個垃圾袋力的紙是鋪開的,所以不可能有什麽東西包在裏面。

是他想多了還是江路真的反常?

謝臨君用力閉了下眼睛。

屋外狂風吹拂,江路深吸了一口氣,把垃圾袋丢進了門口的垃圾桶裏,在垃圾桶前站了很久,思緒似乎順着風飛出了天際,他的眼神十分迷茫,連垃圾桶旁邊那一塊小小的污點都注意到了,精神卻沒有辦法緩和過來。

得加把油啊。

天空落下第一滴雨的時候,江路突然這樣想了。

他還得繼續加油,才能追得上謝臨君。

高三的時候,謝臨君和江路原先那個家終于決定了拆遷。

那年春季還未升溫,白玉蘭甚至沒有來得及結出花苞就被移走栽到了公園裏,那些所有不好的、幸福的、美滿的、充滿了掙紮與反抗的陰謀和回憶,随着工程隊的一聲令下,化作一堆塵埃。

那天謝臨君和江路去了現場,隔得很遠,看完以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着回了家。

江路睜開眼睛,自己在卧室裏,天花板上有熟悉的花紋,牆壁上的牆紙是他自己挑的,處處都是令人生厭的味道——他在等謝臨君洗完澡出來後自己去洗澡,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又莫名其妙地了過來。

日子翻頁似的往前過,周遭的一切卻都無端地令人厭煩了起來。

書桌,椅子,牆壁,燈,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得讓人想吐卻又無法吐出來的感覺。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很多?”謝臨君剛好洗完澡,推門走了出來。

“有嗎?”江路擡起手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會兒,“沒有吧。”

謝臨君盯着江路看了一會兒,“你別太拼命了。”

江路擡起的手腕沒有放下。

他像是丢了魂似的,盯着手腕看了很久,才扯了扯嘴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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