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骨骼

時間和空氣一起停止在了門被踹開的那一刻。

門彈開後摔在牆上又往回彈了一下,謝臨君伸手推住了,視線落在江路身上,一寸也沒舍得挪開過。

“拉我一把啊,”江路松開了手,手臂上留着幾個深深的印子,他把腦袋抵在牆上,仰頭側臉看着謝臨君,“看什麽呢?”

“你怎麽了?”謝臨君走進去,一把把江路拉了起來。

他的手腕瘦了一大圈,幾乎到了皮包骨的程度。

這背後一定有什麽原因,可江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把所有的線索和因果都藏了起來,就像他糊弄那些心理醫生一樣糊弄着自己。

“吃了藥以後,頭有點兒暈,”江路搓了搓手臂,“沒站穩。”

上廁所,起來以後頭暈,沒站穩,摔地上了。

非常符合邏輯而且找不到出錯點的一個理由。

自己應該怎麽反駁他?

謝臨君知道自己應該反駁他,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和線索。

“江路,”謝臨君最後還是開了口,他的語氣裏帶了點兒顯而易見的懇求和小心翼翼的試探,那群心理醫生說過不能給江路太大的壓力和刺激,說話方式要盡量小心,所以他抿了抿唇,又喊了一次,“江路。”

“嗯?”江路擡起眼睛看着他,眼眶的紅消退了些。

“我會拉着你,但是你也要伸出手,”謝臨君說着,擡手牽着江路的手腕,輕輕一握,“讓我拉着你,行麽?”

“嗯。”江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沒有再說更多的話。

沉默像是令人窒息和絕望的刀鋒,往所展露出的所有皮肉狠狠割上去。

他們想叫,卻沒有人能叫得出聲。

高考那天的清晨下了小雨,到出發去考場的時候雨就停了,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和雨後不知從哪漫起的腥味,争先恐後的鑽入鼻腔裏令人作嘔。

太陽還沒來得及從散去的烏雲中升起,江路站在樓底下等着謝臨君把自行車推出來,懷裏抱着兩個人的包,還抽空騰了只手出來和吸管包裝較着勁。

不遠處傳來汽車碾過路面的聲音,江路低着頭往旁讓了一小段距離,汽車卻停在了面前,按了下喇叭,車窗搖下來,是汪南,“上車吧,這幾天都是我送你們去考場。”

“啊。”江路擡頭瞥了他一眼。

吸管外包裝的軟紙終于被他搓破了,他用嘴叼着吸管,另一只手從謝臨君書包裏摸出牛奶來插上,喝了一口,沒有搭理汪南。

不多時謝臨君把車推了出來,看見車子裏的汪南愣了下,然後繼續往前推着,接過了江路懷裏的書包,“你放了幾盒牛奶進來?”

“兩盒。”江路說。

“中午還要喝麽?”謝臨君推着車繼續往前走,江路也跟在他後面。

“嗯。”江路應了一聲。

謝臨君不問了,推着車出了小區後自己先跨上去,再等江路坐了上來。

汪南跟在後面啧了一聲,不爽的情緒幾乎要沖破天際,但他沒有掉頭就走,而是繼續跟在兩個人的身後。

考試。

這是江路等了很久的考試。

從謝臨君很認真的說出“我們一起去更遠的地方”的時候,他就在期待着。

對他來說,這仿佛不是什麽人生之中至關重要的考試,而是對于過去,對于那些晦暗不清,對于那些附骨之疽一樣的生活徹底告別的儀式。

alpha和omega、beta的考場完全不在一棟樓裏,江路是一個人進的考場,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很多人,密密麻麻地站在教室裏,在他邁進教室的那一刻都朝着他看了過來。

“進去啊?”後面有個男生莫名其妙地嘟囔了句,“堵門口幹嘛呢?”

江路回過神,裏面只有幾個學生和監考老師而已。

為期兩天的考試,下了雨,也有豔陽高照的時候,考場外等了許多家長,網上也有很多祝福的話。

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的時候,謝臨君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往omega所在的那棟樓跑了過去。

底下有很多值勤老師,謝臨君在人群中找着江路的身影,最後是在人群的末尾找到了他。

他低頭理着有點兒翹起來的一縷劉海,謝臨君一走進他就察覺到了,擡起頭的瞬間嘴角就扯了起來,眼睛在太陽的照耀下是從未有過的明亮,“感覺怎麽樣?”

“特別好。”謝臨君笑了笑,“你呢。”

“和你一樣好,”江路搓了把臉,“特別好。”

謝臨君又笑了一下。

“今天早上嚴馳飛給我發消息,說考完去聚一聚,”江路說,“去麽?”

“你想去就去吧,”謝臨君記得江路把手機放家裏了,“還得回去一趟再出來是麽?”

“嗯。”江路點點頭,笑着往前走了兩步,“走吧。”

他說。

謝臨君眯了下眼睛,跟在江路後頭,走出了校門。汪南還在外頭等着,這兒人流量大,車開不進來,他就一直在一個挺顯眼的地方蹲着,看見倆人走出來以後連忙揮了揮手,“江總叫你們去吃飯!這兒呢!上車啊!”

結果倆人都沒搭理他,坐上自行車,回到家裏換了身衣服又洗了個澡,最後拿上手機出了門。

嚴馳飛的電話已經不耐煩地打來催了十幾次,江路每次都很好脾氣地接起來應,最後一次是謝臨君接的,嚴馳飛剛聽見謝臨君的聲兒就把電話給挂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毛病,他好像一直挺煩也挺怕謝臨君的。

約好的地方是一家ktv,江路和謝臨君到包房門口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人唱上了,嗓子劈叉出三百六十度原地空轉翻騰再繞出八百裏地,反正就不在調上,推開門,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更加刺激人心,但江路只是皺了下眉,繼續往裏走去。

裏面是幾個曾經一起打過游戲的朋友,還有當初他們高一的時候的幾個同學,又湊在一塊兒了,笑嘻嘻地鬧着,桌上擺滿了酒,江路一走進去就有人沖他遞了煙,他擺擺手,“不好意思,戒了。”

那人挑挑眉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我操江路你怎麽瘦成這樣了?”嚴馳飛正在那兒點歌,一回頭就看見了江路,“好好兒學習還有減肥的功效麽?早知道我也刻苦一下了我操!”

“你再刻苦還能從倒數第三爬到倒數第七去麽?”有人笑着說了一句。

“放你媽狗屁,老子全校第九!”嚴馳飛吼了回去以後把江路拉到沙發上坐下了,指了指謝臨君,介紹道,“這是我同學,全校第一的大學霸,認識的都認識吧,不認識的也認識一下。”

謝臨君沖着他們點了點頭。

一群解放過後的小孩兒很能鬧,抓住一個并沒有任何笑點爆點的事兒也能鬧上半天。

酒喝了不少,說不清是別人敬的還是自己喝的。

江路心情很好,來者不拒,自己也喝了幾杯,謝臨君陪着他喝,看着差不多的時候就拉住他,讓他停了手。

“出去吹吹風麽?”謝臨君湊到他耳邊,小聲道。

“嗯?”江路沒聽清,或者是沒反應過來,他扭頭看着湊得很近的謝臨君,笑了,湊過去親了一下,“你說什麽?”

“哎喲我操……”嚴馳飛不小心瞥到了角落,罵了一聲又轉了回去。

江路笑了一會兒才反映過來謝臨君說了什麽,“出去歇會兒吧,怪鬧騰的。”

謝臨君點點頭,把江路從沙發上拉了起來。

離包廂遠了一點兒後便聽不見裏面的鬼哭狼嚎了,江路的腦子也要清醒了許多,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一把,說,“感覺跟做夢似的,高考就這麽……結束了。”

“嗯,”謝臨君牽着他的手,“過幾個月就是大學生了。”

“是啊,”江路頓了會兒,“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我會成為一個大學生。”

“我一直以為我會就這麽落下去,落不到底,連淹死在泥潭裏的機會都沒有,”江路繼續說着,“所以我想謝謝你。”

“嗯?”謝臨君側過臉看着他。

“我愛你我在心底說過太多次了,你一定明白,”江路笑了笑,“所以我說謝謝你。”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目标。

謝謝你一直拽着我,雖然未來的日子還需要你拽着我。

謝謝你從來沒有過的放棄。

謝臨君沒說話,緩緩吸了一口氣後擡手用力在江路的頭上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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