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生怕刺激了她

車子剛剛停穩,良穗便沖了出去。

良穗像是有預感似的,她心裏上下起伏不定,腳下沒有力氣,可要是真的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又該怎麽辦?她努力向前跑,邁步的動作,是機械性的。

朗清跟在後面一路追,他從來沒有發現,良穗竟能跑得這樣快,離他越來越遠。

良穗有習武的底子撐着,即使心力交瘁,還是能保證奔跑的速度。

當她一路狂奔到心血管科室的時候,看到的,是坐在走廊長椅上,掩面不語的父親......

良穗的那句“爸”沒叫出口,梗在喉嚨。

她沒有意識地來到了父親身前。

葉父覺察到身前有人,緩緩地将腦袋擡起來,看向良穗。

良穗大概永遠也忘不掉父親看向她的眼神——通紅的眼睛裏,先是看到女兒平安無損的釋然,緊接着,便轉變成難以掩飾的悲傷。

良穗沒有說一句話,只聽見父親沙啞的嗓音,低聲地,輕輕地,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麽似的,說了句“穗,你媽媽她……”

良穗随着父親哽咽之後的那句話,徹底崩潰了,坐在走廊的地板上,泣不成聲。

她聽見父親顫抖地說出來四個字“已經走了……”

良穗想到上次回家的時候,母親的面色不太好,她倒是問過母親,母親只說這幾天心髒跳得有些快,大概是睡眠質量不好所致,良穗當時忙着吃父親做的菜,也沒太在意,只是囑咐性地說讓對方抽時間去醫院看看。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此刻,像一把匕首,鋒利而不加掩飾地,直直插入良穗的心口。

在她印象裏,父母好像還是無所不能的長輩,好像仍然是年輕的,她因為在國外經歷的那些事,對親密關系,其實有些排斥,再加上葉家人彼此之間,原本就注重個人空間和自由,所以,一定程度上,增大了忽略彼此的可能。

朗清站在走廊的盡頭,看見痛不欲生的良穗,他知道:最害怕和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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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穗內心的極度自責,讓她陷入不知如何進退的兩難之地,她怨不了旁人,只怪自己,為什麽要關機?!

母親的疾病是突發性的,情況很緊急,父親作為醫生,已經比一般人冷靜很多了,他當時有預感,良穗的母親,可能會兇多吉少,他第一時間給良穗打了電話,可卻是關機的狀态……

身為醫生,卻無法阻擋死神帶走妻子的結局......他不是沒有自責的,他勸說妻子去做全面檢查,可妻子說已經不難受了,他便大意了,正是因為他的職業,才讓他更加自責。

他沒有辦法責怪良穗,良穗是個好孩子,她所經歷的悲傷,身為父親,他不是沒有關注過,可他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地不去提及往事,他總是勸良穗的母親,不要給女兒太多壓力。

可這些有意無意,明着暗着的心意,此刻,都像是砝碼一般,重重地,全然地,壓在良穗的心口,讓她每想一下,都覺得錐心地疼——

朗清緩步上前,伸手去扶良穗。

“別碰我!”良穗也不知道她自己怎麽就像個一觸即發的炮彈似的,音調不低地吼出這句。

聽到她的話,朗清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知道良穗是因為悲傷情緒失控才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可這種情緒,着實傷到了他。

良穗什麽都顧不得,她腦子裏拼命閃現那些從前沒被過她多重視的,母親說過的話。

“阿穗,你不要總是熬夜,看看你的黑眼圈。”

“阿穗,你幫我看看這條裙子好看,還是這條好看?”

“阿穗,你爸呀,說讓我給你寄去一些,他同事帶回來的家鄉土蘋果。”

“阿穗啊......”

良穗即便再不願意承認,心裏也是知道的:唠叨這些話的人,再也不在了......

母親平日裏并不是凡事都管着她,可但凡彼此間有交流,便會多叮囑她幾句,她從前怎麽沒意識到?

***

良穗母親的葬禮,安排在兩天後的早晨。

葬禮前的兩天時間裏,良穗母親的遺體,被停放在殡儀館。

良穗跪在靈堂裏,幾乎無眠無休,三餐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些。

葉父親自把飯端到她面前,良穗才不得不強迫自己吃幾口。

父親這麽做的原因,是為了讓她不要徹底垮掉。

朗清再也沒有和良穗說什麽,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良穗仿佛忽略了外界的一切,沒有大哭,只是默默的,也不說話,來了祭拜的人,她也會禮節性地回禮,可就像是把自己封閉在了密不透風的世界裏。

看着她這個樣子,朗清心裏很難受,可他又能說些什麽?對不起良穗,還是安慰她不要太難過?兩種方式的話語,似乎都難以啓齒。

他寧願良穗罵他幾句,可是,以良穗的心性,即便再不理智,她也不會如此。尤其是對朗清,惡語相加,她做不到......

正是如此,朗清心中才更加不好受。

許家人自然也來了。

良穗看到被朗清的伯父攙扶進來的許家爺爺的時候,才比先前顯得意識恢複了一些,她站起身,迎上前去。

“照顧好你父親,你自己也要節哀......”爺爺說到這句的時候,語氣微微發抖,他還是很看好良穗的,畢竟逝者是良穗的母親,看到良穗憔悴的模樣,他心裏自然覺得不好受。

朗清和伯父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你啊,就全程陪在這裏!”爺爺這句,不是建議,明顯有了命令或是囑托的意味。

朗清聞言,還是點了點頭,他清楚爺爺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可無論對方叮囑與否,他都會守在這裏,一步不離。

朗清的母親,輕輕握了握良穗的手。

良穗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溫柔和暖意,看在逝者的份上,之前所有的別扭和氣場不合,似是都可以暫且放下了。

“謝謝......”良穗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是許久不開口所致。

聽到良穗對蘇禾女士的這句“謝謝”,朗清心上像被針紮了一般,謝什麽呢?還在維護他在許家長輩們面前的形象?

朗清覺得都不是,良穗這樣說,反而顯得生分了,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協議關系”,像是在履行條約一樣......好不容易走近的距離,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各種巧合的撞擊,徹底扯開了,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讓他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挽留。

他能預感得到:葬禮結束之後,他和良穗之間,會生出讓他覺得“不由己”的事情來......

***

葬禮這天,天氣很好,良穗和父親并肩而立,彼此都沉默着。

直到看見碎土落在那精致的骨灰盒上的時候,她的眼淚才重重地砸了下來。

朗清就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抖動的肩膀,他整個人,猶如跌進了無底的冰窖。

他知道,良穗還得顧及葉父的感受,已經在努力表現得堅強了,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達到的。

葉父何嘗不是如此,他心裏覺得:倘若他心痛的情緒毫不顧忌地釋放,良穗心裏便會更加難受幾分,他是那個最不能責怪她的人,因為她是他唯一的女兒......

朗清看着彼此擔憂焦心的父女二人,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太多的糾結,大概是這輩子都無法完全解開的,而他,便是始作俑者......

葬禮結束的一刻,良穗回身,看向朗清的眸子,對視的一瞬間,她腦海裏閃現出的,是她在醫院走廊裏沖他喊出的那一句:別碰我......

北海道的那一夜,他對她說出大伯母事件的時候,哭得那樣傷心,那個模樣,像刀刻畫一樣,印在良穗心裏,她知道朗清會理解她當時的行為,可那句話,也會喚醒朗清埋在心裏的愧疚。他會認為是他間接破壞了良穗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機會,良穗的心,生生地疼了一下,可既成的事實,她挽回不了......

朗清開車把葉父送回家,良穗并沒有立刻下車,幫傭阿姨攙扶着葉父進了家門。

良穗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朗清也沒有開口,只是看着窗外,其實什麽景象也沒有入眼,可就這麽向前看着。

沉默了許久,朗清才鼓起勇氣問“你今晚要住在這裏嗎?”

“恩。”良穗的語氣很平靜。

“有什麽需要我給你收拾好,送過來的?”朗清的意思很明顯——他一會兒要回良穗的公寓。

“暫時沒有。”良穗的這句,是沉默片刻後才出口的。

朗清稍稍松了一口氣,明知道良穗不會在葬禮剛剛結束,就去關心他們之間關系的問題,可他還是覺得不安。

良穗答得淡然,可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她知道:心結這個東西,一旦系上了,就很難打開,她不想傷害朗清,可不管她此刻說什麽,都會影響到朗清。

朗清能感受得到他自己的小心翼翼,可他不敢不小心謹慎,生怕刺激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以為,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能稱得上是一段關系的“阻礙”的,也涉及生死,因為無奈,才更加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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