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一直都在
朗清在喝完了一杯威士忌後,再次出發。
坐在複古的火車車廂裏,途徑海灘和漁村,還看到了野生動物栖息地,抵達北部的一座小鎮,是将幾個小時之後。
小鎮裏有不少18世紀遺留下來的教堂建築,四面有海灣環繞。
小鎮上遍布餐廳、咖啡館和旅館,很适合徒步。
朗清背着雙肩包,在小鎮裏随意地走着,這裏有最完整最古老的中世紀街道,一磚一瓦,都展示了中世紀風情。
路兩邊的小店,很值得仔細逛逛,朗清淘到了獨具特色的畫筆,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朗清在提前預定的酒店住了下來,雖然是小鎮,住宿條件卻是非常不錯的。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朗清聽到樓下有孩子的嬉笑聲。
他不禁起身,站在窗前,向街道看去。
夜間小鎮有種別樣的熱鬧,看在朗清眼裏,他終是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從前多麽喜歡熱鬧和被矚目的感覺,怎麽越來越佛了呢?
瘦高的身影,在窗前立了好久,被月光照着,顯得很遺世獨立的感覺,他自己也漸漸意識到了,他似乎受良穗的氣質影響很大,可他是樂意的。
良穗此刻在做什麽呢?朗清還是不由這麽想。
此刻的良穗,正在倫敦市區內的沙龍裏,聆聽查理先生重溫一本本土小說——《傲慢與偏見》。
良穗看着老者臉上流露出來的紅潤謙和的光芒,不禁感慨:如此年事的男人,依然能夠讓人看了覺得有活力,真是不容易。查理先生穿一套深色的英國式衣服,系一條新式的領帶,一雙羊皮鞋,灰白頭發發着銀子一般的光澤,面上總是挂着祥和的笑意,淺淺的,卻能讓人有種感覺:這是真正的紳士。
他和良穗剛見面的時候,問的第一句話是“書房最靠西面的書架上,倒數第二本書,看了嗎?”
良穗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微微搖了搖頭,她确實不記得書房的書架結構了,更不知道對方所說的那本,究竟是什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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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時候,再路過這裏,一定要去看一看啊。”查理先生用極溫和的口氣道。
良穗這才明白過來,這是查理先生用幽默的方式,邀請她再來家裏做客的意思。
葉父和查理先生相視一笑,良穗從二人面上看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她好像明白了父親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來英國,為何一定要見查理先生一面才行,查理先生本身,便帶着治愈的氣質。
接下來,朗清乘坐火車,途徑了很多不同的小鎮:海邊小鎮最吸引人的,是它天然不經雕飾的自然美,還可以嘗嘗當地海鮮;典型的英格蘭小鎮裏,往往是一棟棟白色小房子沿街而建,建在高高的地方,穿着傳統服飾的小朋友,在路邊吹着風笛,可以找到安靜的咖啡店,坐下來休整。
***
良穗抵達最北部的小鎮,比朗清晚了幾天。
朗清早已在這裏住了下來,白天買本雜志,坐在海岸邊,一邊翻看,一邊看海鷗,還去了一家小美術館,裏面是對當地人文或自然風景的藝術創作,以畫作居多,都是用很簡單的材料制作的,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晚上就在酒店附近的小店裏吃些東西,也會去酒吧喝兩杯。
良穗和父親入住的酒店,和朗清所住的,是同一家。
這一點,良穗是不知道的。
葉父在隔壁的房間,良穗盤腿坐在床上刷聽書軟件,她估摸着最新一期的廣播劇應該出爐了。
正翻看着,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個彈窗,是微信提示。
“你覺得一切,是報應嗎?”
短短的一句,卻讓良穗的手指瞬時僵住了......
來信人,是陳先生的妹妹——青萌,那個曾經質問她良心是否會安的女孩子......
良穗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甚至是沒有意識地落淚......
“阿穗~”喚良穗的聲音,伴随着敲門聲,在門外響起。
“唉!”良穗聽出來是父親,本能擡手抹了一把眼淚。
“要吃東西嗎?”葉父微微提高聲音。
良穗不得不起身去開門。
葉父看到良穗沖他微微一笑,心裏不由“咯噔”一聲,他了解良穗,她這樣笑,只有兩種可能——真的開心和佯作開心。可是以目前境況來說,她不大可能屬于第一種情況,那便是......
可他并未表現出太多不自然,“想吃什麽呢?”
良穗微微調整了呼吸,“樓下有一家面包房,我去買一些回來吧,應該還有熱咖啡。”
葉父捕捉到了良穗特意強調的“我去買一些”,顯然,她不想讓他跟着一起去。
“好,那我就暫時當一回飯來伸手的男人吧。”葉父原本想要摸郎穗腦袋的手,終是沒有擡起,他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做了這個舉動,良穗的情緒,一定會控制不住。
良穗轉身去拿了房卡和手機,匆忙下了樓。
葉父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他雖然不知道良穗原本調整得還算好的情緒,為何會突然生變,可他的擔心,卻是真實且不可抑制的,幾乎沒有猶豫地,掏出手機,發了一條訊息。
***
良穗幾乎是沒有意識的,機械地邁着步子下了樓。
她似乎也忘了她原本的目的地,是樓下的面包房,此刻,她獨自一人,在街道上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身側經過的,都是些什麽人。
有的人走得太急,或者沒有注意到她的精神渙散,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連忙向她道歉,良穗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她的腦袋是懵的。
行屍走肉般地繼續向前走。
她的腦袋裏只有一句話在重複:是報應吧?是報應吧?是報應吧?
那些過往,再次湧進她的腦袋,想到母親的骨灰,此刻就在父親的背包裏,良穗便覺得心底一片冰涼。
原本已經有了複蘇跡象的心髒,像是再一次被扔進了冰窟。
已亡人的音容笑貌,格外清晰地在眼前顯現。
良穗只覺得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終于忍不住了,捂着心口,在路邊蹲了下來......
她的眼淚重重落在眼前的馬路上,肩膀止不住地顫抖,她的耳朵也開始嗡鳴,甚至生出“不知身處何處”的恍惚感。
良穗明顯感覺到她好像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了,抽泣聲越來越大,直到覺察到肩膀上,像是落下了一個不輕不重的重量,許久都未曾移開,良穗本能微微擡了頭。
看到那雙淺色的眸子,良穗擡手抹了一把,想驅散眼前的模糊,好分辨清楚是不是幻覺。
當她看清對方沖她淺笑,眸子裏卻是隐隐淚光的一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蹭”得一下站了起來,直直撲進對方的懷抱裏,“朗清......”
許朗清聽到良穗叫了他的名字,緩緩擡起手掌,撫在她的後腦勺。
良穗在朗清的懷裏,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哭出來就好了......”朗清不打算阻止她哭,她忍得太累了,以致于讓她認為自己足夠堅強,可以為了父親,強忍着內心的悲痛,甚至催眠自己:已經不疼了......
良穗攥着朗清袖子的動作,随着身體的抖動,愈發緊。
朗清攬着良穗的動作,微微緊了緊,方才他像是生怕會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攬着,直到良穗攥緊他的胳膊,他才确定:對方是希望自己給她力量,能讓她感覺到被罩在一片安全之中。
街頭轉角,立着一個穿着風衣的中年男人。
看着自己的女兒哭到不能自已,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被再一次摔碎了......
可相比他的安慰,朗清的出現,朗清的懷抱,朗清即使什麽都不說,都能給她更多的安全感。
因為他若是身為父親安慰,只能更多地喚起良穗心裏的愧疚,她原本便認為不只是單純對母親有愧,也奪走了父親的摯愛......
朗清收到葉父訊息的時候,剛從樓下回到房間,看到訊息的第一時間,便将咖啡放在茶幾上,利落地下了樓。
他不想和良穗走岔了,不想良穗孤立無援,不想在她最難過的時候不在她身邊,更不想良穗徹底被擊垮,所以,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走上街頭。
還好,他找到了她,還好,沒有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