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誰開的頭

怪不得他奇怪,為什麽主人身死,金丹卻不消。原來餘秋遠還留着這麽一招後手!

這人一定是算計好了,倘若身敗,死後他必會取金丹一窺,屆時再引體自爆。一顆大乘金丹爆起來,不吝于一手大招。就算容庭芳躲避及時,也免不了受到波及。不論是生是死,短時間的傷重是威脅不了蓬萊的。容庭芳心裏嘔着那股氣,把餘秋遠揪出來再捅一遍的心都有!

他們的梁子是半道結上的。

天地相分,晝夜輪行,正邪從來不兩立。自天界拍拍屁股走人,只留下一個幽幽大洲後,人間以帝王為首,魔界生九天玄尊。蓬萊則圈地一方,奉能者為主。沒有人知道容庭芳這個人出生于何處,又從哪裏來。但他來的時候,就已帶來一片驚濤浪海,以雷霆手段迅速整頓了這一片天道遺棄後世間多不留的焦土。

而魔界與蓬萊不對盤,是從老祖宗開始就衆所周知的事。

容庭芳還青春年少的時候,對于魔與天分辨不明。

老祖宗告訴他:“天道才是人間秩序,堕魔者都是污穢。”

容庭芳就不明白了,他指着那些因為想要化尾成人而被天雷劈成焦骨的同族問:“天道如果有秩序,他們什麽也沒做錯,為什麽要死?”

天道選你活你便活,它不讓你活你就得死在這幽幽潭底永世不得超生?他偏不信。萬物皆有靈,靈中有反骨。自遍觀同族焦橫遍野百般化尾而不得善終,他一怒之下就成了這反骨。反骨出世染就一身黑,可容庭芳偏要穿白。他不但要穿白,還要将魔界布滿明珠。這塊天不讓存的地域,他偏要讓它閃亮亮立在那裏,成為別人心中刺肉中骨。

一次性降服魔界十二個城主後,蓬萊本是他的第十三個獵物。容庭芳未嘗敗仗,滿以為這幫文弱之流根本不夠他一口吞,正打算吆喝着座下魔将占了蓬萊吃香喝辣,去他們的清水仙地泡泡澡,悶頭罩下一方壓山大陣,把容庭芳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怒而回頭,陣中心一個人手持清剛千機劍,劍光如扇尾,映出眉骨風情,分明一派端正,眼梢卻帶着狡黠。在容庭芳看來,連對方眼角那顆痣都在嘲笑着他的大意。

乍一相逢如水火,這是容庭芳自出生以為第一次嘗到對手的滋味。餘秋遠成了他心中那根刺。梗在喉嚨口,折不斷,吞不下,戳在那就驕獰狂笑,明晃晃礙在他眼裏。

派出去的人始終啃不下蓬萊這塊硬骨頭,容庭芳就握着龍骨鞭親自叫陣。後來兩邊打架幹脆都不動別人,容庭芳叫戰,餘秋遠便親自應戰。先頭兩次大家還仰着脖子袖着手,哇他們好厲害好擔心會不會出事。後來就一臉淡定該煉丹煉丹,該習劍習劍,屁大點事。

這回本也是。

容庭芳拎着龍骨鞭回來沒多久,尚在魔界大殿回想自己與餘秋遠交手的異樣感。座下歌舞升平,身上有着藍色花紋的魔族女子輕紗蔓舞。白發如瀑,蕩在容庭芳膝上。大門砰一聲,就闖進來一個人,跌跌撞撞。

“尊,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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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小兵,鐵甲露着肚皮,滿臉寫着糾結。

就算本來就沒有雅興,此刻也被膈應完了。

容庭芳在腦中收回一招半式,擡起眼皮:“說。”

小兵猶豫道:“用不用清個場?”

容庭芳哧笑一聲,大袖一揮,坐正了些。

“是秋遠吧。他怎麽說?什麽時候我魔界還怕了他,連個口信都要偷摸着聽了。”

他的聲音慵懶又貴氣,念着別人名字時總是十分多情的模樣,尤其是對着老對頭餘秋遠,偏不喜歡連名帶姓,只喜歡含含糊糊叫‘秋遠’,尾音拖得極長,聽上去就暧昧不清。

小兵是小兵,懂個屁蛋蛋,當下一個激靈,心裏想,老大既然不在乎,叫得又那麽親密。看來這個蓬萊的話,确實可以當衆念了。于是指間一彈,音信便被放了出來。

“庭芳,三日後,只你我二人,去老地方見一面如何?”

“……”

老地方指瓦行。見一面是打一架。這些約定俗成的暗語——

其他人知道個屁啊。

魔界的人沒有那麽多花花肚腸。聽不懂話中話,見你舉個錘子就以為要幹架。對于這一點,容庭芳也有些郁卒。按說魔應當是天性最狡猾的,可是蒼生造物時,不知道是不是少安了哪根神筋,奸滑狡詐的魔根本沒幾個。

容庭芳剛踏進這片土地時,那幫崽子兇悍如野獸。他二話沒多說,撸起袖子開打,等一個個打服氣了,都馴純地像小白兔——雖然是黑的兔。

餘秋遠主動約戰的次數少之又少,在容庭芳看來就是虛僞,分明一肚子壞水,卻還裝得斯文儒雅。他聽懂話中意,戰意勃發,二話不說赴了約。孤身一人,大麾翻飛。

待到瓦行,那裏的望天石上已站了一個人。

天地的罅隙處是只有金烏餘光的,天邊細地像夾了根金線,從那裏延伸出光芒萬丈。

餘秋遠手裏永遠抱着柄古樸的千機劍,劍身泛着波紋。聽到聲音回頭看他。模樣不算年輕,灰白的發絲翻卷,金線像給他銀灰的衣裳鍍了色,瞧着莫名地豔麗,像火中蒸騰的彩霞。一見到容庭芳,那些彩霞頓時像生了光彩,烈豔紛飛。

他眼微微一眯,眼角那顆痣就活泛起來。

“你來得好。”

容庭芳勾起嘴角:“比你好!”

說罷飛身而起,直直一掌劈上,擊起無盡海浪翻千丈!

誰勝誰有嘴說話,約定俗成的事。

劍骨相融,鞭影橫生。他二人從天至地,打到金烏落入無盡海,弦月初升。千機劍精光萬丈,化作數面殘影,殘影相連,宛若鳳凰豔羽。容庭芳反手激起海浪如牆,劍水相逢,蓬然炸響。兩人鬥至正酣,忽然之間一股刺骨地寒氣自天而下撲地蓋來,猶如崩塌的泰山,一時之間壓得二人沒能站住。叫人心口一窒,像受了千斤錘鼓,如無根葉飄然落地,退了三步才穩。

天地異變令人生奇,容庭芳正擡頭去看,對面的餘秋遠就突然面色一變抱了過來!

最後落至灰都不剩的下場。

包括他自己。

“……”

真是時也命也。方才他還嘲笑了餘秋遠多有不濟,被柄寶器傷到就煙消魂散,轉眼就輪到自己。抓住了那幾個鬼族人後,容庭芳話也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句,便在這似乎燒不盡的業火之中消成了點點光芒。這回是真的了。

蓬萊真人身消魂散,此事乃天之大事,一如容庭芳死後,也會驚動整個魔界一般。整個蓬萊福瑞黯淡,魔界生物哀嚎遍野。一時所有人都知道,自家的尊主消散于天地之間。

小蓬萊一日無主,連尊主的屍骨都沒能殓得。而自家事未處理完畢,魔界的人傷心完就大發雷霆,憤而欲攻,正是內憂外患焦頭爛額之時。

“我們掌山真人必是被魔人所害,他們倒有臉來讨債!”

“蘇真人莫要生氣,一幫低等魔人,怎懂傷心之情,不過是借此生事,又要如往常一般前來叫陣罷了。依我看,護山法陣尚且能用,可以抵擋一番。”

“我是想不明白,他們又非頭回動手,如何今次竟落如此下場。”

堂下衆人喁喁私語,一句也沒入蘇玄機的耳。與衆人不同,旁人不過是別派他山,蘇玄機可是蓬萊金光頂第二把手,倘若餘秋遠不在,瑣事便是他處理。他與餘秋遠,除了主副之分,更是同門情誼。如今蓬萊失去魁首,他失去的,可還是一個師兄。

這麽一想,蘇玄機悲從中來,也沒顧上身在什麽場合,大喊一聲:“師兄,你究竟被奸人如何所害,還請入夢一二,也好叫我等為你報仇啊。”

這麽一聲激越吶喊之下,忽然就傳來一個比較低的聲音。

“請問。”

衆人齊刷刷回頭。

聞人笑吓了一跳,貼在門邊,小心翼翼說:“我有個東西,可能是蓬萊仙尊留下來的,想來要留給他親近的人,不知當妥。”

他穿了一身尋常衣物,似乎修為不高,但既然能在此地,想必是蓬萊中人。

蘇玄機沒有想太多,只是聽說有餘秋遠遺物,便走過來。人群分開一條道。他頭戴蓮冠,一身素衣,腳下輕巧,眼中閃着淚意,瞧着像一朵被雨打濕了的白荷——在聞人笑看來。

“給我吧。”蘇玄機道。

聞人笑将金球遞給他。法球随人,主人雖身死,球卻不滅。這說明什麽,說明餘秋遠或許還活在這個世上!這其中莫非是師兄留下的線索?蘇玄機眼神一閃,從中嗅得一絲天機,整個人都明亮起來。這般想着,一把奪過法球抛至空中——

“哎我建議你最好——”

聞人笑的勸誡尚未說完。

他聽爛的那兩句話已經飄了出來。

“庭芳,三日後,只你我二人,去老地方見一面如何?”

“花容月貌,蕭散庭芳,是好名字。”

肅——靜——無——聲。

聞人笑捂上臉。

他剛才想說,建議蘇玄機自己躲起來悄悄地聽。想不到這位副峰主動作這麽快。

容庭芳與餘秋遠相約相鬥的事,本該是沒有第三個人在場的,故而兩人身消魂散後,也不大有人能知道這裏經歷過什麽。但是當鳳凰紅火散盡,一個小金球飄飄乎乎飛了出來,落進了無盡海中。那是餘秋遠用來傳信的法球,正是小兵帶給容庭芳的那個。

湊巧當時聞人笑正站在無盡海邊。遠方天地相接處,黑雲盤旋雷雲翻滾。聞人笑面色凝重,他的指間夾着一片失去了光澤的鱗片——就像是幹枯的魚鱗。無盡海的海水翻滾,沒有濺上他的衣擺半滴。半晌雷雲消散,映紅了天的蓮色消退,聞人笑這才轉過身去。

但凡随他每走一步,海水便自動退一些。直到他腳邊撞到一顆金球。

“……”

聞人笑将它撈起來,正在查看,但覺指間有異。他舉起手中鱗片,發覺其中本該死絕之氣,竟又似活泛起來,極其微弱,卻泛着幽幽的藍。此物上頭有那人的氣息?聞人笑一斟酌,運起力道,将那法球解開——

然後就從中飄出兩句話。

蘇玄機聽到的那兩句。

——循環播放了很多遍。

同理在金光頂也放了很多遍,人盡皆知。

蘇玄機懷疑地看聞人笑:“你是不是給錯了。”

白绛雨舉起手:“沒有錯。”充分肯定了蘇玄機的耳力。

是個人都聽得出自己魁首的聲音。

絕無虛假。

所以這是——

“我怎麽聽着他們不像是互相打死的呢?”

倒是有個大膽的想法。

寂靜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的聲音試探道:“該不會因愛生恨吧?”

作者有話要說:  死了的兩個人: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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