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誇完就死

水滴三聲的時間,不夠金烏啼飛,玉蟾高爬。但于此刻的容庭芳而言,則像豔紅凋溶入骨血,複而再生重聚。大夢餘生,萬千婆娑,生死間颠來倒去數回。

狂風卷烈火,衣袂翻卷如雲。罡風之中,容庭芳冷靜地看着倒伏在身前的人——這個人向來眼神湛明神思狡黠,而今面孔紙白猶如秋末殘蓮,眼已緊緊閉上,一身是血。

瞬息前,餘秋遠還持着千機劍與他勢不兩立。結果突然眼神一變,撲過來就一把抱住了他。千年來兩人一根手指都不曾接觸過,身軀相撞那一瞬間,容庭芳頓時渾身一震。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什麽,就覺利刃涼心過,低頭一看,一柄血色誅魔劍自餘秋遠後心捅進他的前胸——狹卷着怒海岩的戾氣與怨念,幹幹脆脆捅了個對穿。

這是柄經過催魔後的寶器,沾者噬魂奪魄。用來對付容庭芳這樣的高手正好。

——可惜先捅到了餘秋遠。

就算是蓬萊仙客修成金身,都抵不過這麽一次有預謀的偷襲。

容庭芳眼看着餘秋遠口中溢出鮮血,眼中失去光彩,幾乎沒有留下半句話,被鮮血洇紅的身體就叫暴然而起的烈風撕成了碎片,瞬息消失在他眼前。崩散開來的星光點點接觸到這狂風,仿佛是點燃了火星,轟然一聲大火,将偷襲的人燒得一聲慘叫,灰飛煙滅。

火焰焦灼了容庭芳的發尾,怒吼而起間,止步于他的衣角,就差毫厘。

然後便是那三聲滴嗒。

是他身上的傷,滴下的血。

天地漆黑,唯有豔火灼世,變故的時間只有那麽一星半點。結果第四滴血還沒落地,容庭芳親眼見着的那個已經身消魂散的人,竟然于豔紅大火中很快又生出模樣來,眼角那顆痣在火光中跳得賊亮。皮膚光潔,發如鴉羽——較生前年輕半數有餘。

……

容庭芳微微皺了皺眉。

卻見‘餘秋遠’直勾勾地看着他,忽然開口說話了。

“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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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庭芳不知道這個人在唱什麽戲,但他覺得有趣。餘秋遠這個人,千年來,不論做什麽,都叫他覺得有趣。他不顧自己胸前那個劍戳的大窟窿,耐着性子袖手回答。

“本尊容庭芳。”

“容庭芳……”區區生命盡頭的一抹魂魄眯着眼睛念了一遍,而後在火光之中笑了開來,“花容月貌,蕭散庭芳,是好名字。”話音未落,整個身形就急遽縮成團光芒,沉寂一秒後,轟然一聲炸開來——終于什麽模樣也沒剩下。

“……”

這是死了不甘心,回來再膈應他的意思?

風聲鶴唳中,衣衫獵獵,血雨如飛。随着蓬萊真人餘秋遠的魂散身解,這場持續了半月有餘的鬥法宣告終結。天地間的罅隙處,便只剩下了容庭芳一個人。

當今魔界盛主抹了嘴角,拭去殘血,心中有些疑惑——

餘秋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嗎?

堂堂蓬萊至尊,最後關頭竟然是留下這麽一句遺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可惜也問不着了。他的老對頭,早在受到那雷霆一擊時,就已身消魂散,至于最後那個虛影,大約不過是人間彌留。不然誰死之前還能這麽浪上一浪。有這功夫早就想辦法替自己留上一口氣。

除了疑惑,容庭芳心中也有些遺憾。天地玄寂,鮮少有人與他相争相鬥上千年之久,除去立場不同,倒不失為一個好對手。竟然就這麽死了——

想到這裏,他頓了頓。方才餘秋遠沖上來抱住他的畫面在腦中又閃了一遍。

“……”

追究不到人果然還是很難受。

這場偷襲,到底是誰的主意?思及方才那似乎是忽然從地下鑽出來的鬼魅身影,容庭芳眉心微皺。他一邊思忖,一邊漫不經心走上前,試圖收起那顆懸浮在半空的金丹——

修道者到了蓬萊仙客那個份上,體內都有金丹。金丹是修道者的精元,随之生,随之滅。若修道者身死魂消,金丹也會随之消亡。很少有身死金丹不滅,這個人不但本身有趣,連金丹也有趣。容庭芳踱步上前,伸手握住那顆金丹——上面覆了一層薄薄的紅膜,十分剔透。

修天道的人,和他一個魔修有着本質的區別。這顆金丹他既無法吸收,又不能當球玩,要來無用。容庭芳彈了這小東西一下,正欲用力銷毀,忽覺不對。心念急轉之下欲展臂而退——終究不及這金丹爆炸的速度之快。

只見漫天紅火又起,轟然一聲巨響,一只巨大的金翅彩鳳引頸嘶鳴,鳳唳之後,火消煙散。還什麽罅隙孤影,寂寞無常。莫要說人,連根頭發絲也尋它不着。

幾乎是在容庭芳身滅的後一秒,尖銳的石縫中間擠出兩道漆黑的影子,很快就生成了四道。他們從黑暗中走出來,身如鬼魅,虛影飄散,仿若沒有實體。天上如迷霧一般翻滾着的雲層裏帶着隐隐綽綽的閃電。容庭芳如果在,可能會驚訝一番——向來不露面的鬼族人竟然會出現在這天地的縫隙裏。

他們靜靜看了這翻滾的雷雲半晌,聲音又尖又利。

“容庭芳死了。”

“死了。”

“餘秋遠殺的。”

“殺得好。”

“可沒人能證明。”

“我們啊。”

“那要是他們說是我們殺的呢?”

“為了什麽?”

“……”

幾道扭曲的影子沉默一瞬,叽叽笑着扭纏到了一起。

“當然是為了天魔心。”

鬼魅笑語混雜不堪,本來正唧唧哇哇笑成了一團,慶祝着他們的勝利,突然就卡了殼——就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他們細細的脖子。

一個身影自空氣中慢慢顯現,一頭白發在黑暗中亮得像天上落下的雪。他的眼睛比天上的閃電還要璀璨,皮膚比無盡海的水還要透亮,殷紅地嘴唇像飲過血。半身白袍染了鮮紅,氤氲開來,像是重蓮落進雪中。當年魔界盛傳的白衣修羅,也就這個模樣。

“我說為什麽有股讨厭的氣息。”

鬼族人驚恐地看着本該死去的容庭芳緩緩綻開微笑,被掐緊了脖子說不出話來。

容庭芳收緊手,滿意地看着有兩個受不住的直接化成了灰煙,眯起眼睛逼問剩下的那兩個:“鬼族人?這麽說,剛才的偷襲也是你們做的。誰告訴你們我在這裏,說!”

——被掐成這樣怎麽說!

這幾個鬼族開始後悔耐不住寂寞,他們應該不要那麽心急,就應該等容庭芳死透了再出來。可他們等這一天豈非已經等太久!而且——

明明把他們鎮壓在這裏的人,就是容庭芳本人啊!

天地之間有罅隙名瓦行。瓦行這個地方自誕生以來不受天地法則管束,它的靈氣轉換非常快,故而催生的物種壽命也很短。朝生暮死大約就是如此。

魔界被容庭芳逐一取定後,栖于魔界的鬼族不服,但兵敗之下,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驅使到了此地,自此常年累月遠離天地之間。這裏靈氣充足,能讓他們殘喘,但過快翻騰的靈力又拉扯着他們的身形——如分筋錯骨之苦。在鬼族尋到辦法避入地下之前,瓦行于他們而言就如同人間地獄,四處常聞哀嚎遍野。

如果不是他們窺得一絲希望,忍辱負重至此——

随着一聲凄厲的尖叫,最後一只鬼魅被容庭芳的餘威消成無形,最後到底沒吐出一個字。

弱小無用。容庭芳不屑地哧笑一聲——完全忘了是誰欺負人在先。然後驀然噴出一口血來。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這本該是雙有力的手,在餘威用盡後,開始變得透明而脆弱。

至陽天道體,餘秋遠那顆金丹的自爆,到底是傷到了他的根本。而方才傷重之下的假息,又幾乎調盡了他剩餘的本元——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容庭芳漫不經心地拈盡了指間殘灰。

人家是拈花一笑百媚生,他是拈灰一笑百骨枯。餘秋遠再了解他,大約也不會曉得,容庭芳的本元,恰巧不長在心口,也不是如他人一般炸一炸就能魂飛魄散的。也就是餘秋遠已經死了,不然容庭芳絕對會十劍百劍地捅還回去——

虧他還良心微動過一秒,以為這人千年王八遇上龜,不顧自己身死魂消也要救他一救。卻原來心機暗藏,等着和他同歸于盡呢——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愛你們。

本文又名《大魔王和他的胖雞情緣》。

新文《被迫修無情道後》有興趣可以來玩。

【江原身在無情宗,陷在美人堆,卻連摸摸小手都要被電,別說動心動情,多看人一眼頭頂都要冒烏雲。別人都在羨慕江原,江原卻在苦惱一件事。今天要怎樣拒絕這些人美心狠的大佬們呢。一個被迫修了無情道的滿級大佬小號重來,被前任找上門的故事。】

仍然會存稿,日更,多更點,把故事講完整。

下次再約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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