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雞真煩

這不怪容庭芳要這麽想,雖然餘秋遠是死在他眼前的。可他自己不也沒死麽,何況,蘇玄機是餘秋遠的師弟,他既然如此肯定,說不得餘秋遠便真的沒死。至于因為悲傷過度而要給自己尋求一線心理慰藉這種事,容庭芳從來不信。正如他就不會相信他的那幫手下會費盡心思刨他的墳一樣,你看,這不是還沒确認他是否活着,就急吼吼扛着錘子去找揍麽?

魔界那幫只會騎犀牛的,除了嗷嗷兒叫還能幹啥?

但聞人笑就有些懵了。

他沒有想到容庭芳劈頭蓋臉第一句話會問他這件事。

餘秋遠是死是活誰會比容庭芳更清楚。一個兩個都沒死,那魔界和蓬萊打啥。年輕人不谙世事,性子單純,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聞人笑找到容庭芳之前,該聽的不該聽的聽了個遍,如今被容庭芳嘣兒一問,他就暗暗想,看來大家說的是真的——

他這位前輩失去伴侶悲傷過度,腦子都不好使,連餘秋遠是和他一起死的都忘記了。

壓根兒忘記了禍本根源就是他傳出去的。

這邊聞人笑還沒開口說話,便聽地上“叽”一聲,胖雞暈乎乎地睜開了眼。

——差點沒被陽光給閃瞎。

“……”

趁胖雞剛醒尚不能視物,容庭芳沖聞人笑低聲說:“你先走,我會通過那塊鱗片聯系。”

他已經想好了,聞人笑雖然不是他的親信,但畢竟是故人子侄尚可信賴。他會有今時遭遇,不是天災便是人為。與其貿然露面不如暗修其身。蓬萊能插一個他的人,就是在餘秋遠心口懸了柄劍,劍柄握在他手裏,他想什麽時候捅,就能什麽時候捅。

聞人笑是個聰明人,他明白不好叫除了他二人之外的人曉得他們在此見面。若有心人見了,略一推算,恐怕要給容庭芳帶來禍端,但走之前還是多嘴了一句。

“前輩如今還要回魔界麽?”

魔界——

容庭芳看了眼自己的手,血管通透,青筋可見,不複從前。那時,黑色的血液如同劇毒,日日夜夜侵蝕着他的皮膚,他的筋骨。夜色彌漫之時的那種痛楚,就像是山川沖刷着洪嘯。那是天道在懲戒他,為他的忤逆付出代價。聞人笑不知道,看如今的容庭芳,只覺得端麗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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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潭有一句話。”容庭芳漫不經心地說道,“一切自有天意。”

因為這句古訓,他過往的族人自以為領略真意,一條條要往天上撞,撞地頭破血流,角都斷了,都不曾有半分效用。

“不過,天意在人心,事卻在人為。”他勾起嘴角,眼中劃過一抹流光。上天既然給了他一次機會,叫他不受魔怨侵蝕之苦,他自然要順理成章對自己好一些。捅他的人已經死了,那麽,出劍的人呢?

地上的雞有了動靜,而這裏早走得人影都沒有。

容庭芳坐在那裏,沖他陰恻恻一笑:“你醒了。”

儀态華貴,蔥郁端麗。

“……”

容庭芳親眼見着這只毛還焦黑着的羽禽嗖地一下倒貼在了石壁上。

他挑挑眉:“怎麽,我長得很吓人?”

任容庭芳如何去想,他也不會知道此刻胖雞內心波濤洶湧,滿心寫着這世道變了。因為它突然明了過來,先前在瓦行為何有種異樣感。與聞人笑不同,聞人笑不曾見過容庭芳,故而如今所見容庭芳長什麽模樣,他都不覺得意外,只以為本該如此。但是作為老相識,餘秋遠心中的詫異可是與容庭芳先前一樣的。

從前的容庭芳因為所行功法的緣故,頂着一頭銀白發亮的頭發招搖過市。故而到哪裏先不用看臉,憑發色基本能認人。如今的容庭芳面容青澀娟麗,相較後來的霸狂頗顯秀氣,誰能把他和已故魔尊聯系起來?容庭芳自己都不能。

在胖雞未蘇醒之前,容庭芳使了些小把戲,把眉心那抹銀色雲紋給遮了去,未免過于引人注目。如今他蛻骨重生,正想通了一些事,覺得天地大好,陽光如此明媚,空有一身力氣無處使。心情舒暢之下,便拎起這胖雞的翅膀,看了許久,冷不丁來了一句:“餘秋遠。”

——胖雞一窒,心跳都停了。

容庭芳接下去道:“你說他死了沒有。”

“……”

一驚一乍,是要鳥命的。

餘秋遠悄悄舒了口氣:“死了吧。”

而且還是先死的。

可是容庭芳不信。

“我都活着。”

廢話,金丹被誰吞了?

餘秋遠忍着白眼,勉力平和道:“這就是時也命也,天不由人啊。”一邊說着,一邊心中唾棄,活着又怎樣,就你現在的身體,難道還要去補上一刀嗎?這樣回答,總該是天衣無縫,沒有任何問題的。誰知他還是瞧低了容庭芳。

容庭芳聽着手裏胖雞的回答,沉默一瞬,緩緩笑了。

——他這個人,不笑的時候,別人尚有一條活路。一笑起來,多半是廢了。

容庭芳徐徐道:“你緊張什麽?”

身體是不會說謊的。

提到‘餘秋遠’這個名字時,胖雞一瞬間的僵硬,容庭芳完全能感覺得到。

他幾乎已經要接近正确答案了,可惜容庭芳再怎麽了解餘秋遠,也不會想到,他較量多年的老對頭竟然不是人。天鳳太少見,而餘秋遠修行太好,完全瞞過了容庭芳的眼力。故而容庭芳再起疑心,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往這條路上靠。

胖雞鎮定道:“那不過是因為頭一回來到瓦行之外,一時有些心潮澎湃而已。”

容庭芳沒有說話。

餘秋遠了解容庭芳,一如容庭芳了解他。他知道這個人現在肯聽他說話,大半是因為懷疑。倘若有機會,依容庭芳的脾氣,絕對是拍屁股就走的人。

“既然你不想真的報答我的救命之恩,請你送我回瓦行。”

見容庭芳久久不出聲,餘秋遠幹脆反其道而行之。

容庭芳靜靜看了胖雞半晌,忽然就将它放到了地上。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又伸手搭了脈,自己給自己探了探身體狀況,漫不經心道:“我答應你的,自然兌現。若不信我,你自己回去。”

——反正一只雞也跑不了多遠。

胖雞立馬順坡下驢:“相信容大尊主是守信之人。”

——然後舒了口氣。

剛才它和被烤成食物僅差毫厘。容庭芳一瞬間的殺意,絲毫不容作假。

一番你來我往,它毛都要濕了。

話雖然說得不好聽,但起碼兩個人暫時達成了一致。

不過等一人一雞暗中決定下完,眼前有個更直觀的問題——聞人笑離開得太快了。

而今他二人,一不能飛二沒有騎乘工具,要如何離開這海邊一角——瞧着蠻荒的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

于是就在走了一個小時後。

胖雞蹲在容庭芳肩膀上,斟酌道:“你應該往另一個方向走。”

容庭芳負着手,縱使走錯路,依然一臉平靜:“你知道為什麽不早說?”

胖雞有些無語。

“我常年在瓦行,怎麽會認識外面的路?”它反問道,“你不是魔尊麽?天下之地,竟然還有你沒走過的路,沒去過的地方?”

“當然有。”容庭芳偏頭看了它一眼,“蓬萊我就沒去過。”

“……”

胖雞心口中了一把刀。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這裏往外不遠就是村莊。待到薄暮,已能瞧見遠方有直直的炊煙升起,在枝蔓間盤旋而上。容庭芳停下腳步,深深吸了口氣,香氣沁入脾腑,是俗世飯菜。一聲咕嚕自腹間響起,多麽陌生的感覺,他竟然餓了。

胖雞歪頭瞧他:“你沒有辟谷嗎?”

像他們這樣的人,多半已經不食人間煙火,天地靈氣能洗滌筋骨,使肉身精純而通透。

本來是不吃的,但是老都能返童了,身為世間生靈的本能就被喚醒了。容庭芳面無表情往前走,把胖雞的頭往一側按了按。“嗅覺是為天下至純,味覺又嘗天下至美。這兩樣都不要,女娲造你出來做什麽的?天地之間,缺你一只木雞嗎?”

胖雞:“……”

饞就饞了,找什麽借口。

它只希望容庭芳快點修煉,好給它機會把金丹吸出來,苦口婆心勸道:“人間安寧,你去蹭飯,面子上說不過去吧!”從大道至真,講到為人至善。

容庭芳沒有出聲,突然就道:“你和我的一個老朋友說話方式很像。”

“又壞又假,還喜歡說些空道理。”

胖雞戛然閉嘴。

“但他剛才在你的口中化成灰了。所以今天我若吃不到這口飯,便剔了你的肉填腹,扒了你的皮下湯,多出來的毛裱成織錦。”容庭芳幽幽道,“挂在牆上永葆鮮麗那種。”

“……”

識時務者為俊雞,不但不是人現在更沒什麽威懾力的胖雞熱情地改了口:“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飛飛啊。”

作者有話要說:  請問你們對彼此的愛稱是什麽。

餘小鳳:霸王龍。

芳芳:小double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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