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插緊一點
王獵戶今天獵了只兔子,還有一只雞。先前他把雞給婆娘炖湯了,那只兔子還沒處理。兔子是野兔,皮毛滑順。王獵戶想着,等再多攢點好東西,就一次性去滄水走一趟,看是否有人需要,多換些銀兩。滄水富饒,還有最有錢的傅家。等錢攢多一些,他就可以帶着婆娘換個住所,總好過在此地殘喘一生。
一只雞在鍋裏突突炖了半天,肉都爛了,香味順着風走,能飄十裏。
牆上擱了個紫金木盒子,上頭随意罩了個氈子。老王沖它拜了拜,嘀咕道:“神仙神仙,你東西寄放在我這,來拿時可記着露個臉,別禿嚕走了不給錢。”說罷搓搓手,扯了個雞翅膀擱在那盒子面前的碟子裏。又扯了個腿準備開吃。
忽然外面就來了敲門聲。
老王一哆嗦,下意識看了眼那緊閉的紫金木盒。他老婆在竈間,大約是手上有油不方便見客,只扯着嗓子叫他開門。王獵戶沒辦法,只能起身。邊走邊罵,格他老子的,要是來分他雞湯的,不拿些東西來換,絕對不給。
容庭芳腳程不慢,他敏銳地從一片飯香中,嗅到了屬于肉的味道。偏巧那戶人家離他又最近,省得他再往裏走。他喃喃自語道:“上天果然待我不薄。”随後視籬笆如無物,輕巧一躍,進了這破爛爛的院中——說是院,實在是小。不過三五步,就到了門口。
他敲了門。
裏頭有桌椅移動的聲音,然後有人粗着嗓子過來了。
“誰啊。”
容庭芳淡定道:“我。”
——你誰啊,別人知道你誰嗎!
門一開,一個像鐵塔一樣的漢子堵在門口,往四周一瞧沒見人,這才低頭,待看清容庭芳的模樣,很明顯地怔了怔,而後道:“你?”将容庭芳打量了一遍,“你是誰?”
容庭芳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仰着脖子道:“來吃飯的。”
王獵戶:“……我這不是客棧。”
容庭芳道:“不白吃。”
說着他從肩上将胖雞抓下來,把它往前一湊,着重道:“拿它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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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雞乍然被舉到陌生人面前,尖喙對着鼻尖,小眼對着大眼。等明白容庭芳拿它做了什麽,翅膀都僵硬起來,渾身的毛都透着一股緊張。當時心裏就把容庭芳罵了八百遍!
王獵戶也是一愣,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人不是凡人,雞不是凡雞,和他一個村戶開什麽玩笑。
“你要餓了,我可以提供竈火,你自己将它拔毛煮了。我的恐怕不如你的味道好。”
容庭芳道:“你都看出來它不是凡品,我自然是舍不得吃的。可惜人要活下去,總得忍痛割愛。情非得已,與其令它随我受苦,還不如留給有緣人。只但願——你對它好一些。”
一定不能浪費一根毛。
動情處,他自己都垂下眼來,黯然神傷。
“……”
這人話說的可真動聽。
王獵戶嘆了口氣。不就是吃飯麽。他讓開門,只道:“進來罷。只是這裏簡陋,恐怕不是招待遠行客人的好場所。你若不怕,就請随便用。婉兒,婉兒!”扯着嗓子喊了半天,等過來一個荊釵布裙的女人,才囑咐道,“你再添一付碗筷。”
雖然是胡說,但是這麽輕易就被接受,容庭芳也沒有想到。他瞧方才王獵戶那個模樣,分別就是警戒心重,不願意搭理人的,本來還想着,若是這村民不給,他便算了。哪裏知道三兩句慘一賣,竟然還讓人起了同情心?
真叫人不懂。
這裏四壁皆是泥土,有些還裂了開來,透進幾絲光亮,房頂破了好幾處大洞,都是拿泥糊上,又塞了草。容庭芳扭頭看了半晌,視線在那盒子上掠過。
他沒有狷介凳子是否幹淨,随意坐了。容庭芳是個奢侈慣的人,但能屈能伸。胖雞緊緊地扒在容庭芳的衣袖上,站地筆直,小黑眼珠子不時往牆上瞟。
容庭芳冷不丁就來了句:“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心思在別的地方的胖雞沒多想就怼回了一句,然後意識到自己應當還是個‘柔弱’的人盡可欺的靈禽,軟了軟語氣,“我是說,你要是不吃飯,會生病。”
——暗中唾棄了自己一把。
容庭芳低頭看它:“沒病你眼睛瞟什麽。”
胖雞反駁道:“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什麽。”
他們就這樣坐着,坐在東極一戶普通的村民家裏,等女主人去拿碗筷。容庭芳得了筷後謙和地道了謝,把個女主人瞧得臉通紅,又等王獵戶呼啦呼啦吃着淘了湯的飯,這才忽然開口。
“你随便放我進來,不怕我是騙你的?”
王獵戶勞作一天,已是累極,聞言略一停頓。但也只是一會兒而已,便又吃起他的飯了。等将一碗湯飯飲盡,這才抹了把嘴,回答地毫不在意。
“饑勞苦餓,人之常情。不過是要一碗飯吃,有什麽計較騙不騙的呢。再說我這裏能有什麽好騙。”他笑着撐起身,“相逢是有緣,要不介意,就在這湊合一宿,明早你再上路。”
随後扔下容庭芳,自去找婆娘不提。
“……”容庭芳看着王獵戶離去的背影,沒有說話。
這人先前分明是不願讓他進來的。
胖雞撲着翅膀站上容庭芳的手臂,趁機教育人:“你拿話騙他,他就算知道了,也沒有戳穿。可見民心純樸,人性本善,這世上到底是好人居多的。”
容庭芳沒有吱聲,燭火打在他臉上,光影明明滅滅,瞧不出神情。自然這上千年的認知裏,餘秋遠就沒瞧清楚過容庭芳的神情,也很難猜到他這裏究竟在想什麽。難道他這麽一顆頑固不化的魔心會因此動容,曉得世間真情,從而棄暗投明?
卻見容庭芳靜靜坐了一會兒,伸手取過一個碟子盛好雞湯,端到胖雞面前:“喝嗎?”
胖雞:“……不喝。”
容庭芳便換了個東西。他拿了個餅,湊到胖雞嘴前。
“吃嗎?”
“不吃。”
竟然還懂得知恩圖報,關心起他了。
方才還感慨萬千的胖雞驕傲中帶了些委婉:“如果你一定要給,那我喝清水。”
“……”
容庭芳二話不說把它按到了水缸裏。
老王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他如果小氣,當年那個神仙請他托管這個盒子時,他就會把人關在門外,而不是守着這盒子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個晚上月亮很圓,和今天一樣圓。那個神仙一樣的人衣袂翩然,落在他院中時沒有一點聲音。
“會有人來拿的,還請替我保管片刻。”
結果這一天就跨過了他整個歲月,幾十年都過去了。
時隔這麽久,這裏終于又來了人。
他将屋裏一張比較大的床讓給了容庭芳。
“你就睡在這裏吧。”王獵戶提醒說,“晚間不要出門,這裏外頭叢林茂密,路不好走。”
容庭芳道:“多謝。”
他靜靜地等着,等王獵戶關上門,腳步聲走遠。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胖雞浸透了水,身上的焦炭褪去些許,逐漸露出本來光鮮亮麗的羽毛來,一如它自己所說,是一只通體斑斓的靈羽。本來已經滾到了容庭芳的衣服堆裏,以為他就此歇下,還想趁機眯一會兒,誰知道容庭芳竟然有出門的意思。
胖雞輕聲道:“你想幹嘛?”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它可沒聽說容庭芳屬狐貍,吸人精氣的。
容庭芳看它一眼:“夜深人靜,你說我能幹嘛。怎麽,真當自己是只雞了?”
餘秋遠心裏一緊,他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就聽容庭芳繼續道:“我看你并不熱衷于修行,消極懈怠,怪不得只能在瓦行當地精,被火燒了燒就焦了毛。”一句帶一句,絲毫不在乎是不是會戳傷對方幼小柔弱的心靈。
說完道:“還不跟上?”
“……”
被怼地一無是處的胖雞沉默了好一會,才冷笑一聲昂起了脖子。
“那你抱我走。”
它毛都濕了,太重,拖在地上會沾灰。
村戶已漸都歇下,這裏民風尚算淳樸,晚上吃完飯,便很少有人外出。但依容庭芳的眼力望過去,只覺得此地房子都很破。也是怪了,這裏明明靠海,不能以海為食嗎?他一身白衣,在月色中十分晃眼。悄然走出後,停在村外一處僻靜處。
今晚月色很好。飯要吃,路要趕,但他也要抓緊一切機會修煉,好讓自己複原地快一些。
這裏是東極沙地,大洲靠海偏遠的地方,本來很少會有任何人為此駐足。
但今天除外。
深更半夜,海平浪靜。
突然從天而降了一堆白花花。
郝連鳳收起禦風而行的紫金葫蘆,在地上多行了兩步,左右一打量,沖着身後幾個随之而來的弟子招手:“白地露金沙,羅盤所指一定就是這裏。”
“是嗎?”弟子們半信半疑,交頭接耳。
符雲生走上前,拿劍鞘杵了杵這硬邦邦的沙地,擡頭道:“可是師兄,羅盤也會有出錯的時候,東極是出了名的荒涼,從沒聽說這裏有稀世珍寶的。”更何況這一眼就能望盡的平原,遍地是泛白的土地,藏不下一絲活物。
“你懂什麽?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有可能。”郝連鳳招招手,一顆卵石就飛到了他手中,他仔細打量着這顆別的地方都很常見的卵石,“不然你要抓一只火雞回去嗎?”
符雲生:“……”抓只火雞也比這屁用沒有的石頭好。
他一把将金光杵往地上一插,入地三尺。靈力順着這方圓十裏往外擴散起來。金光杵是玉玑峰的寶物,據說是上古獸骨制成,但凡有些靈性的在這周圍,金光杵都能有感應。
寶物一入地——
安靜如雞。
“……”
玉玑峰的弟子拿控訴的眼神去看郝連鳳。
郝連鳳尴尬道:“再,再插緊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胖雞:我今天,就在這裏,立翅為誓!以後,要有誰能看上容庭芳!那就是他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