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上梢頭
容庭芳噗通一聲跳入水中, 就着水仰躺在那裏平心靜氣。餘秋遠的死對他的影響,沒有想象中的淺。他本來以為,餘秋遠死了他應當會很高興。他确實高興, 先開始時簡直揚眉吐氣, 但是揚眉吐氣完, 待到如今, 莫名覺得少了點什麽。先前家仆的斷言妄語不自覺在腦中轉起來。
溫涼的水漸漸平複了他身上的燥氣, 一根仙鶴的羽毛落入水中,在波動中輕輕打着旋, 随着水流漂到容庭芳身邊。容庭芳指間觸碰到後, 将它抓了起來,握在掌心順了一遍。水珠從毛鱗上滾落下來,油光水滑, 根本不沾水——
容庭芳突然就想起一件事。
羽禽的毛很難濕。
那白子鶴——
白子鶴過來的時候, 有水珠順着他的衣裳滾下,滾落之後, 袖口光潔如新。容庭芳想到這一點,一下子就翻身坐了起來,帶起嘩啦一片水聲。等晏不曉聽到動靜走出門, 他早就從後牆一躍翻了出去。
三五步之間,他身上衣服便已蒸幹, 頭發自動挽起,入鄉随俗,插了根翅翎。可惜這邊的翅翎顏色太素, 容庭芳倒是有點眼饞胖雞身上那些毛。本來胖雞身上的毛色已十分鮮亮,但大約是最近這陣沉睡的緣故,黯淡許多,一時還有點可惜。
快到飯點,白家的仆人正穿梭在各個小院,那裏住的都是貴賓,還有只有這個時候才會來的外戚。容庭芳一身雪色外衫,發間簪了白家特有的翅翎,眉狷眼麗,昂胸闊步走在那裏,別人還當是哪個血脈延傳過來的少爺。他随便揪了個人問:“白少爺住哪裏?”
家仆答道:“少爺出去了。”
出去了?
容庭芳又問:“一個人?”
那人想了想:“似乎抱了只鳥?”
容庭芳一下子就聽明白過來:“他往哪個方向去了。”話一出口,見家仆身子瑟瑟,不敢擡頭相看,這才反映過來,自己未免有些兇神惡煞。但他兇習慣了,要他如胖雞所願一般當一個安安靜靜的畫中美人,實在難于上青天——青天有什麽難上的。
“我是說——”容庭芳略放軟了些語調,盡量和藹可親,“少爺往哪個方向去了,晚餐時間快到了,我正要去叫他。要是來得慢,怕是家主老爺要怪罪。”
那人這才道:“少爺沒有說,但看方向是後山。小少爺可以往後頭找找。”說罷迅速看了容庭芳一眼,低下頭暗暗道,這位少爺除了語氣比較兇之外,長得可真好看。
“行,你去吧。”容庭芳當自己真是這裏的少爺,随意說了後,想起一事,特地囑咐,“我找白少爺的事,你可不要和人提起。免得別人說他愛玩,給他惹出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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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後山,後山能有什麽。白家依山而建,後山不過是樹,難道裏頭還有奇珍異寶嗎?那個白子鶴給人的感覺如此不同,會不會是像傅懷仁說的,鶴靈修成人身,替了他主子?要果真如此,胖雞交給他實在令人放心不下。容庭芳倒不是擔心胖雞,只是,他的東西,就算是烤了吃了,也不能随便叫人算計了。何況是被一只鳥算計。
容庭芳一路過去,未見白子鶴身影,倒是忽然察覺有人來。他心下一動,随便找了棵樹藏了起來。待把樹葉一撥拉,正好見到兩個人走過,其中一個還十分眼熟。容庭芳略眯起眼,這身法,腰間還別了個鞭子,這不是蕭勝麽?
另一個——另一個傲得跟只公雞一樣,不就是郝連鳳。
他們剛到江陽,一路被引進客房,倒是忘記一件事。蓬萊若要來,此刻也該來了。
蕭勝走在這林中,腰間別了根鞭子。轉頭問道:“龍骨鞭在這裏?”
郝連鳳道:“我路過時是這麽聽說的。”
蕭勝略一沉吟:“那白家放在匣中的莫非是假的麽?”
“誰知道呢。”郝連鳳笑道,“倘若取回那魔頭的武器,你我可算立一大功。”
待這二人走遠,容庭芳這才長出一口氣。幸好他在來白家前,在鶴蘭軒的修為又精進一些,不然還真怕瞞不過這兩個火眼金睛。大約是他們正在讨論的事比較分神,故而也沒在意這周圍會有些誰。這個時間,沒人會來後山。
他将方才聽到的消息盤了一下,蕭勝是蕭家的人,郝連鳳是蓬萊的人,他們是一夥兒的。龍骨鞭在白家,但他們要偷偷取回去。那白家和蓬萊就不是一路的。容庭芳想明白這層關系,勾起嘴角。有意思,沒有什麽比看敵人內讧更有意思的了。
龍骨鞭在這裏,難道白子鶴也是沖着龍骨鞭來的?
容庭芳正要跟上去,忽然被人捂住了嘴。他心頭一凜,反手之間冰棱刺乍現,毫不留情地朝後面人刺去。那人顯然十分清楚他的路數,提前作了準備,空身一躲,而後道:“是我。”
是人都沒用。
容庭芳扭過身,伸手要沖着偷襲的人箍去,柔和的暮色透過樹葉,灑在那人身上。分明是白色的衣服,瞧着像是鍍了紅。分明是白色的翅翎,卻莫名豔麗起來。斑駁的光影落在臉上,就像一顆痣,揚眉吐氣地跳。
“……”容庭芳一怔,恍惚之間,他竟然以為看到了餘秋遠。
那種不成熟的想法很快被他自己給斃了。
容庭芳冷靜地拉開了距離:“白子鶴?”
白子鶴松開手,蹲那沒動。“你總算不瞎了。”
“……”
他上樹的時候并沒有發覺這裏有人。白子鶴就在他身邊,他竟然沒有發覺?簡直是可怕到極致。容庭芳按捺下動手的本能,只道:“你在這裏幹什麽?”一邊這樣問,一邊心裏在想,好啊,上天果然厚待他,他要找的人,活生生送到眼前,倒不用他再花費心神。
白子鶴反問他:“你在這裏幹什麽?”
“找你啊。”
容庭芳答得很快,有點出乎白子鶴的意料。他仿佛聽到了一個令人詫異的答案,不禁将容庭芳從上到下看了個遍。容庭芳和白子鶴什麽關系,需要他親自動身找人?但目光觸及容庭芳此刻如同白家人一樣的打扮,心中了然。“你騙了人出來的。”
容庭芳一樂,這雖然是個很好猜的事,但不知為什麽,聽白子鶴這樣說出來,他莫名就覺得心頭挺愉快的,似乎很久沒有人這樣與他說話了。“我若不騙人,又怎麽會知道白家三少爺,偷偷摸摸要拿魔頭的武器呢?”他将白子鶴打量一遍,“這麽急着做家主?”
白子鶴暗中白了他一眼。他轉過身,将背後的包袱給容庭芳看。
“我是為了替你的鳥治病。”
治病?
這裏荒郊野外,你找個狐貍給它治病呢。
見容庭芳不信,白子鶴無奈道:“你以為,為什麽白家要比別人更擅長馭靈術。”
除了祖上傳授功法之外,更因為這裏地處靈竅。靈竅分很多種,像妖界之所以多妖,因為那裏的靈氣不但充裕,更适合生靈,而非人。他剛到這裏時就發覺,此地竅口兇猛,所以才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白家馭靈術名不虛傳。”‘白子鶴’暗暗想,幸好他是羽禽中最尊貴的生靈,才不至于在白子鶴試圖與他進行心靈互通時,被對方得逞。白子鶴看了眼容庭芳,這人一定不知道,自他一踏進白家,便有人盯上他,想要借機取胖雞而代之。好當一個暗報呢。
傅懷仁身邊的晏不曉劍術高超,難有敵手,沒有人敢打他的主意。那只能把目标放在傅老板帶着的這位‘弱不禁風’的朋友身上,天賜良機的是,這位朋友竟然還帶了一只羽禽。這是多好的機會。然而機會是好,可惜撞上了羽禽他祖宗。
容庭芳本來越看白子鶴越不順眼,但和他說起話來,又覺得很動聽。一個禽的老祖宗和一個獸的老祖宗蹲在樹上竊竊私語。
白子鶴道:“本來要将它放在這裏,可是這裏有人捷足先登,不安全。”
容庭芳眉一挑:“蓬萊的人也不安全?不是仙風道骨天下為善?”
這個人就非得在這種事情上挑他的刺,一定要駁他一句才高興。‘白子鶴’有時也挺無奈的,他覺得容庭芳這麽大年紀是活到了狗身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他涼涼道:“你要是願意讓它葬身獸腹,我是無所謂,反正不是我的鳥。”
獸腹什麽的,他心裏哼了一聲,對某個獸腹耿耿于懷。
作者有話要說: 芳芳:盯——
某人: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