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公的母的
這位家仆滿臉寫着‘你看你們果然不知道還是我來說吧’這樣的神情, 愉快地和傅老板分享他這次去蓬萊聽說的小道消息。
此次去瓦行一事,是白式微主動邀請的蓬萊。那地方被劈在旮旯子裏,十分難找, 不是每個人都和容庭芳餘秋遠一樣天下逍遙任去處, 也沒有第二個聞人笑會飛能游, 可聞人笑當然不會自己出來領路。結果瓦行是到了, 可那裏除了灰燼什麽都沒有。
人肯定是沒得了。輪到他們得到鎮魂缽壓船而行, 容庭芳他們早就已經蹲在鶴蘭軒泡澡。瓦行這個地方,生者去後難歸, 歸來怨念沖天。郝連鳳他們一直搜索的寶物, 便是想要能夠化解在那裏沾到的戾氣的東西,可惜一直沒有找到,還碰上了容庭芳。後來金光頂傳召, 說白子鶴已尋得此物, 這才急召郝連鳳回蓬萊。
郝連鳳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們一直在找的人, 就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我此回聽說,餘真人曾與那魔頭說的話是又纏綿又悱恻。”那家仆說來,神情到位, 細節詳盡,仿佛親身在現場, 又似乎是聽到了絕妙的秘密,不能公諸于衆,叫人心癢難耐。他神秘道, “說不準以前打起架來也是逢場作戲。從前他們不是——”
話沒吐完,卻聽一道冷硬的聲音。
“你很閑麽?”
那家仆頓時聞聲哆嗦,彎腰躬背,略帶了些讨好:“少爺。”
……那是白子鶴。
容庭芳收起指間的石子——再晚一秒,這位家仆的腦袋便要開花。
本來拍貨這種事都是瞞着不報家門,但是鎮魂缽被誰用了這種事稍微透點風聲就能傳得天下皆知,白家幹脆借這剿魔之喜,換了個法子公告天下,鎮魂缽在蓬萊手裏,你們要是想要,就去找他們,和他們白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免得白白替人遭罪。
白子鶴去了望春樓,也是他取回了鎮魂缽,此次一功記他半分。回了白家後,老爺子在祠堂當着衆人的面好好獎賞了他一番,下人盡數看在眼裏,覺得少爺是接下來的家主沒跑了,故而對他的态度愈發恭敬起來。
而此時,白子鶴沿着九曲回廊的那一端走過來,山石斜枝,一根樹枝勾住了他衣角。和之前所見一樣,發冠上的翅翎飄啊搖的,一襲水色長衫,除了容貌較先前清冽,聲音較之前冷淡,身形倒沒一絲變化。但先前白子鶴是個還算熱情的人,總不是如此淡漠的。容庭芳在傅懷仁身後,借着對方半個身子的遮掩,看了他半天——總覺得哪哪都不順眼。
既然白子鶴過來了,那家仆很識相。“少爺,那我先下去了。”
傅懷仁和白子鶴也不是頭一回見面,世家子弟總有一面之緣。
“白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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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鶴這才褪去了寒霜,十分客氣:“傅老板。”又和晏不曉招呼了一聲,“晏道長。”
晏不曉還記着來萬鶴山莊的主要目的,側身一讓,将容庭芳讓出來。“白少爺,這位聞人兄弟的靈禽有些萎靡,不知能否拜托你們瞧一瞧,它到底生了什麽病,亦或是哪裏不對?”
白子鶴這才朝容庭芳看過來——
視線相對那一瞬,容庭芳心頭掠過一絲怪異。
他很奇怪。先前他在庭院中也見過白子鶴一面,那時都沒有這種感覺,為何獨獨在此,卻有一種份外——想撸袖子揍他的錯覺?
容庭芳心裏揣着狐疑,手上将昏沉着的胖雞給遞了過去。
白子鶴伸手接過,直接說:“是靈力耗損過多,故而陷入沉睡。”
容庭芳道:“你看都沒看怎麽知道。”
“……”白子鶴很自如地撥拉了一下胖雞的眼皮,調整姿勢将它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将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是因靈力耗損過多,這才陷入沉睡之中。”
容庭芳:“……”
更狐疑了。
傅懷仁便問容庭芳:“你們做了什麽?”
容庭芳道:“沒什麽。”他們不過是在鶴蘭軒裏休養了兩月,他雖然意識全無,但是靈禽天生會修行,若無外敵損傷,怎麽會靈力不增反減。容庭芳看向胖雞,略有沉吟,“按說它的修為應當更精盡才是,我修行的時候替它療了不少傷。”他說的理所當然,“要不是費心為它,我早就出關了。”
傅懷仁哪裏知道其中彎彎繞繞,只以為容庭芳說的是真的。但見白子鶴,又覺得對方臉色奇差,尤其是在聽了容庭芳的話之後。他頓了頓,心想,怎麽,白子鶴難道與他有過節,還是說,這只靈禽本來就是白家的東西,被聞人搶了去?
如果容庭芳搶,傅懷仁一點也不稀奇。
白子鶴似乎是忍耐住了好大的脾氣,淡淡道:“那它可真是有福。”
這還用說。容庭芳一哂,養了這麽久沒将它架在架子上烤了,他就已經是前所未有的仁慈和有耐心。既然是靈力耗損過多引起的昏睡,倒也沒性命之憂。
容庭芳問:“有什麽辦法能令它快速蘇醒嗎?”
白子鶴道:“你很急?”
容庭芳說:“不急。”
白子鶴便點點頭:“那先交給我吧。這裏羽禽衆多,靈力相通,對它有些許幫助。”
容庭芳欣然應允,又多嘴問了一句。
“那就請白少爺再替我看一眼……”
“它是公的母的。”
白子鶴:“……你問這個做什麽。”
容庭芳道:“你們這裏的仙鶴,換季時還要換毛。不知到了季節是否還會配偶。”不知道公的母的,以後怎麽給胖雞找個種配偶。如果這只雞果真稀奇,容庭芳倒希望它是只母的,多下點蛋,孵一些漂亮的禽類出來。
如果白子鶴的心情是一柄劍,容庭芳眼下已經被捅了無數回。
可惜他的心不是一柄劍,說的話也傷不了人,尤其是臉皮厚的人。
“這個等它醒後,你自己問它。”白子鶴帶着傅懷仁他們去客房,剛過一個拐角,迎面就來了一個下人。他便喊住那人,說道,“你帶傅老板他們去休息。”
傅懷仁還沒說話,容庭芳已經先開口了。他雖然之前對和別人交流沒興趣,但出乎意料的,對于和這個白子鶴,很有談話的興致。能讓他從頭都看不順眼到尾的人,也是不多。
“白少爺不帶我們去嗎?”
“我要替你的靈禽梳理靈脈。”白子鶴略略歪頭,腦袋上那幾根毛就飄啊飄的,看在容庭芳眼裏,莫名的像自家胖雞屁股上那幾根毛。“聞人公子不願意讓它早些好麽?”
“晚些也無所謂。”容庭芳負着手,“它挺聒噪的。”
晏不曉莫名覺得白子鶴臉色比之前的差更差了一點。難道是因為他也去了瓦行,受了怨氣侵蝕,所以身體沒有康複?可是家仆不是說白子鶴沒去麽。
白子鶴僵着一張臉:“公子真會說笑。”
言畢轉身便離開了。走的步伐之急之重,看樣子氣得不輕。
他走之後,傅懷仁問容庭芳:“你得罪過他?”
容庭芳道:“打算得罪過。”就是沒成。那回他本來叫胖雞偷偷把白家拍到的貨再運回來,只可惜胖雞飛的沒有晏不曉快。自然這種計謀是藏在心裏,又不會公之于衆,白子鶴不可能知道這個事。那麽他的怨氣又是從何而來。
晏不曉猜測:“會不會是因為,白家都是愛惜羽毛的人,見到聞人公子的靈禽如此模樣,以為是照顧不周所致,故而遷怒到主人身上?”
誰知道。
容庭芳想,可能養鳥的人都有點毛病。
這邊下人總算将他三人引進了一間小庭院,環境優雅,還有流水。容庭芳喜歡這個水。水氣滋生,對蘊養他的身體有好處。
“家仆會将吃食端來,請三位稍事休息。”
雖然大宴是明天,可是有頭有臉該來的重要賓客,都已經住到了白家。作為家主,宴請一下賓客也無不可。所以與其說明天宴請四方,不如說今晚便開始了。傅懷仁是個普通人,身體不大好的普通人,他趕了這麽久的路,已經有些疲倦,和晏不曉交待了兩聲就進屋去了。
容庭芳見晏不曉望過去的目光有些擔心,冷不丁道:“擔心嗎?”
晏不曉眼神清澈:“聞人公子,懷仁只是個商人,他不修道中人,你不要欺負他。”
哦?容庭芳一下來了興致,這都能瞧出來了?他以為晏不曉說話又軟,脾氣又好,性子也算純真無暇,當真是不谙世事,倒是小瞧了這位劍癡。
“你怎麽知道不是他欺負我?傅老板的手段,晏道長不曉得麽?”
晏不曉道:“懷仁不害人。他只是在保護自己。”
不害人——
這話說的是真天真了,傅懷仁為了讓自己多活幾年,吸納的那些用來續命的靈力是從何而來的,容庭芳雖然不是特別清楚,卻也知道,手段必然不大光明。他雖然只是個普通人,不會修道,可手上有無沾染人命又從何而知。
但容庭芳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加以反駁。他取出那個紫金木盒,将其中那根羽毛拈起來,遞給晏不曉。“這是東極友人所贈,據說夜間能發出光來。我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麽,想必也很是珍貴,不一定比白少爺給出的天鳳羽差。你們幫我許多,這便送給你。”
晏不曉接過羽毛,但覺其色澤亮麗,根骨瑩亮,不是凡間俗物,一時也有些驚嘆挪不開眼。“那這豈不是十分珍貴?我要問下懷仁,看是否過于貴重。”
“哎。”容庭芳拉住他,“你修心劍的人,執着于禮俗,恐不入道。這是我送給你的,你自己藏好,不要告訴傅老板。待他日給他一個驚喜不好麽?”
他說的這麽不随大禮了,晏不曉一聽也是,便自如收下。“那我代懷仁謝過。”
容庭芳笑笑:“不必客氣。”
晏不曉見他笑,看得久了一些,終于忍不住說:“你還是該多笑笑。笑起來很好看。”
這話一點錯也沒有,可容庭芳卻收起笑,淡淡道:“晏道長還是去照顧傅老板吧。”說着便往有後院有水的那間屋子去了,瞧着似乎一下就失去了興致。
晏不曉不明白方才還好好的,為什麽容庭芳立馬就翻了臉。他想了想,可能是他不會說話吧。因為傅懷仁有時候也會和他翻臉,莫名其妙的就叫人搞不清楚。方才見傅懷仁唇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舒服的厲害。
晏不曉心性通透,雖然不會說話,但還真猜對了。
容庭芳不高興。
方才晏不曉叫他多笑笑,誇他笑來好看。容庭芳莫名其妙就想起來,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和他說的。在伏龍谷時,他們為了搶那株肉靈芝,餘秋遠與他各持一半,誰也不肯多撒手,忽然餘秋遠就沖他一笑,說:“你看你,板着個臉,應當多笑一笑。笑起來才好看。”
容庭芳當時一愣,立馬就回了一句:“你有病啊!”
一鞭下去,肉靈芝成了兩半,誰也沒占到一分便宜。
多麽久以前的事了,根本不值得容庭芳去記。可是今天晏不曉這麽一說,他突然就從陳年舊事中挑挑撿撿将這事想了起來,還是乍然就沖開記憶枷鎖,容不得他拒絕。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芳芳:gu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