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月十六日永娘

“這可怎麽辦啊?”陳安人一邊幫永娘準備衣裳,一邊哭哭啼啼,“永年啊,我說,不如同皇上直說了罷。萬一讓有心人尋到破綻,到時候問我們一個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誅九族的。”

陳永年長久以往的寡言,就算此時面對親近的家人,話也多不起來:“無礙。将功贖罪。”

陳安人唉聲嘆氣半天,又恨恨咒了幾聲:“要不是她們欺人太甚,我兒又何苦男扮女裝,外頭受苦。早就尋個好人家嫁了,掙個诰命安人的封賜。說不準按同皇上的交情,就能進宮成貴人,哪用得上像個女子般上陣殺敵。真是何苦來哉。”

陳永年神色微變,那句進宮倒是觸動心事。可不過短短小會,那絲波動再次藏了起來。手指勾起,在窗邊桌案上輕輕敲擊,“侍年便是永娘。”他別過頭淡淡瞥了眼永娘,“記住。”

“是是。”永娘抽泣幾聲,又定了神情,“侍年,不不,永娘絕不會給老爺,公子丢臉。”見陳永年淡淡眼刀,咬咬嘴唇,“給小姐丢臉。”

陳永年轉過眼,一手揪着放在桌案上的绛紫紅甲,輕輕一揉,紅甲花瓣的顏色便滲出绛紫的汁水,染上他的指甲,片刻又隐沒了下去,“辛苦你。”他低下頭,見永娘身着的那身山茶花衣裙,恰是他從普溪瞧見,情不自禁買了帶回來的。

永娘身材比他瘦小,此時穿着這身衣裙,低垂下頭的神情,倒是頗有些,山澗裏銀白鑲紅的山茶味。陳永年曾經也試過衣裙,大約是經常習武的關系,肩膀寬厚,身體四肢硬邦邦的肉,走路帶風,少了那麽幾分嬌弱的韻味。男子衣裙着在他身緊繃繃的不合适,反倒是女子的褲裝更為适合。

陳永年情不自禁盯着衣裙看了半天,又想起自己假扮的身份來。手指緩緩拂過護頸,那護頸正牢牢遮住代表男子特征的喉結,自嘲地扯了記嘴角。說什麽将功贖罪,到時候,輿論一起,陳家公子假扮小姐,奪将軍之位,率領女子征戰,就算是皇帝也不見得能保他平安。他這輩子只能做陳永年!穿裙,裹腳,都是夢裏的事!

抿起薄唇,勾起一絲淡笑,就算知道裹腳是皇帝對尹秀靖的惡作劇,只因為聽到她說了句是她的喜好,居然禁不住試了下,卻是疼得厲害。真不知道,許媛皚是怎麽忍住的。

“小姐。”永娘怯生生的喚了聲,驚醒沉思的陳永年。陳永年“嗯”了聲,拉着永娘給陳安人磕頭,“陳家公子,切記。”

蕭緯在宮中自然不知道陳家的大讨論,她搓着手,滿臉興奮。沖李常侍問了幾遍:“子樹啊,陳家送人來了嗎?”

李常侍也被搞得很緊張,時不時就派人去打探,等蕭緯第五遍還是第六遍問,禁不住脫口說道:“皇上對陳公子倒是上心的很。說實在的,小人那時慌亂,都沒瞧清陳公子真容,想必是國色天香。”

“說什麽混話。”蕭緯嘿嘿笑了幾聲,腦子一轉,哎呀,她也沒瞧清陳永娘長什麽樣,就記得那雙杏眼。烏黑滾圓,怯生生,又是怕又是擔憂又是要豁出去拼個你死我活地瞪着她。而印象那麽清楚的原因,也只是因為,眼眸同陳永年實在是太不像了。

“皇上,小人還有件事想問。”李常侍勾着背在旁陪笑兩聲,“皇上,陳公子進宮,給個什麽名目呢。您看,各公子七月十八便都要回府等着冊封,到時候,陳公子是一同回去呢,還是幹脆就留宮裏了?”

好問題啊。蕭緯重重坐下,随手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她要培養許輔丞為對抗尹家的勢力,那便不能再給許家找麻煩。陳永年是她的保存力量,不到關鍵時刻,可不能直接用上。而陳永娘不過是用來維系她和陳永年的橋梁,不能太看重,也不能不看重。

“不用回去了。”蕭緯笑了聲,見黃門悄聲莫息地進來,跪在一邊輕聲禀告說陳永娘已進宮。她笑得更歡暢,“先不用冊封,只是從陳家接了公子進宮做客。那些冊封的事情,等朕大婚後再提。”

宮裏的客人,自然是身份超脫的。但沒名沒分跟在她身邊,那地位卻又尴尬。蕭緯心裏盤算,這也算是給尹家許家留個面子。等大婚之後,可得尋個好點的位子冊封陳永娘,她是答應了陳永年要好好照顧她的弟弟。

不過短短出神,門外已有人通禀,說是陳永娘已到。蕭緯猛地站了起來,聽身邊李常侍輕咳,立即明白自己表現得太急色。忙又坐了下來,一本正經地随意看着桌上冊子。

蕭緯強忍着不擡頭,那叮當金釵珠佩碰撞地清脆音,随着輕輕地腳步聲先沖入耳邊。再是淡得瞬間融入空氣裏的香味,說不出的好聞,又說不出的熟悉,無聲無息地卷了進來。

“給皇上請安。”永娘輕聲開口。

蕭緯心裏猛地一跳,聲音真是好聽。眼神從書卷上挪開,轉到永娘臉上,果然同陳永年全然不像。永娘雖是怯生生的,但還是倔強地擡起眼,這脾氣性子同陳永年倒是有八分相像。

只是,這雙星目,絕對不是門後的眼眸。那門後的眼眸,倒,倒有點像陳永年。陳永年因為常年練兵,她眼眸中的神采與他人不同。仿佛與她對視,能透過那雙眼瞧見蒼茫大海,陡峭峻峰,一見難忘。可是,怎麽可能呢,陳永年是女子,那門後的明明是個男人。

“你穿這件衣服真是好看。”

話出口,蕭緯簡直愣了。她就像個登徒子,說着輕薄的話去逗永娘。可是,眼前的永娘,那股子從骨頭裏就透露出來的陰柔風流,讓人不得不說,他穿裙子,真是美翻了。

永娘虎牙咬了咬嘴唇,臉色卻突然發白,過了小會才反應過來,抖着聲音說了句:“謝,謝,皇上。”

“你做什麽怕朕。”蕭緯笑了幾聲,走到永娘身邊,強拉着他起身,“永年和朕自幼便是好友,你也算朕半個弟弟。如今入宮,朕想永年必定囑咐過你,行止莫有差池。不過你莫怕,在這後宮,若沒太大偏差,朕就能保你平安。”

永娘猛地擡起頭,那雙杏目裏流光四溢,映照着蕭緯帶笑的臉龐。那句“朕能保你平安”,在此時此刻更像是某種承諾。永娘抿抿唇,他從沒想過皇帝會那麽溫柔。神奇般的,他忽然平靜下來。公子說得對,他現在就是陳家骨血,他要好好保護新身份,才不會讓公子老爺有危險。更要拉攏皇帝,給陳家添光,來報答老爺公子的救命之恩。

他別過頭,小巧的耳垂上三色金珠晃晃蕩蕩,輕輕笑了聲:“是,永娘替阿姐謝過皇上。”

宮裏新進了人,又有各人安插在蕭緯身邊的人回禀,說是皇帝見到陳将軍送進來的公子,眉開眼笑,從沒見過那麽在意過。只是聽說,皇上并沒有冊封的意思,只是讓人帶着陳家送來的公子,在後宮裏到處游玩,也沒什麽越禮的舉止。

如今正是謀奪後位的關鍵時刻,尹家許家都不願此時開罪皇帝,睜一眼閉一眼,不來尋茬。只是在朝廷前遇到陳永年時,冷嘲熱諷幾句。除此之外,竟然都沒人開口詢問,只是按照規矩,接了宮裏的公子回去。

許媛皚回去時,兩眼紅腫的厲害。聽說皇帝在他院落外徘徊了整晚,最後唉聲嘆氣留了句,為何不是你啊媛皚。才跌跌撞撞,在李常侍攙扶下回了靜思殿,只盯着尹尚書呈上的氣數折子,嘆了一夜的氣。

果然,幾天之後,聖旨便落了下來。自然是尹秀靖成了中宮之主,而許媛皚一位之下,封為靜貴妃。應茗成了應貴人,元音則為元婕妤。再其次人等各封其位。除了尹秀靖,要以正式皇後之禮,選黃道吉日聘之。其餘人,都用紅頂轎鸾,在大婚前三天,從西門入宮。

永娘入宮後,陳永年來瞧過幾次,見他神情自然,居高位養貴氣,舉手投足比之前小侍時,要得體許多,倒是放下心不少。可轉念間又想到,侍年是頂了他的身份,心內隐隐無法克制地冒出氣餒寂寞。

蕭緯倒是沒發現陳永年的小心思,還以為陳永年不放心。偷偷拉着陳永年詛咒發誓說會好好對待永娘,見他還是一副要死的表情。想了想,嘿嘿笑了幾聲:“陳姐姐,我當永娘也是自己的弟弟。要是,等過陣子,他不樂意待宮裏了,就認他成義弟,送他出宮尋個好人家。”話語頓了頓,一攤手,“你看,我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他,也沒冊封,一切都有可能。”

陳永年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松,勾起嘴角笑了笑,轉過眼:“好。”

作者有話要說: 男扮女裝要被拆穿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