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月八日紅燭
八月八日,在傳統意義上,不管是現代也好,如今的也好,凡是帶八字的,都似乎有種吉利的寓意在裏面。可這種寓意只不過人編造了出來,自己蒙蔽自己的把戲罷了。
蕭緯身穿大金大袖禮服,頭上帶着皇冠,鑲滿寶石,重得能把她的脖子給壓折了。這也得益與蕭緯的祖母,先先武皇,以戰功傳世,打下這一片大好河山,給母皇揮霍。說起來,祖母留下太平天下後,母皇真是可勁地造。弄出個尹家,還将把不開鋒的匕首賜給她。如今仔細想想,或許母皇的意思,便是讓她隐藏鋒芒,以保全這繁華世間吧。
那發冠上垂下的三禮寶簾,遮住眼前視線,蕭緯只能低頭看着腳下。半邊身體的力氣已經壓在了李常侍身上,見李常侍苦着臉,卻勉強笑着,更覺得此時沒多大意思。
眼神快速掃了下去,滿臉得意的尹楓,還有那副上墳表情的許輔丞,都按照規矩站在一側。除此以外,倒是看到木着臉,站在最末尾的陳永年。蕭緯很想給陳永年做個鬼臉,想在這場無聊的作秀裏,添加一名同盟軍的念頭,只是可惜的是,陳永年臉色慘白,眼神只死死盯着遠處的白玉石階,像是在等皇後入場,卻顯然神思并不在此處。
“皇上,皇上。”
蕭緯猛地驚醒過來,見李常侍沖殿外努嘴。轉眼過去,就看到尹秀靖穿着大紅後服,上繡鳳舞百鳥朝拜圖,踏着喧嚣的喜樂,向蕭緯緩緩走來。
尹秀靖一步一步邁步上前,臉上塗脂抹粉,甚至耳垂上都按照規矩打了耳洞,戴着各色珠寶,端得是珠光寶氣。蕭緯頭微微一側,眼前的尹秀靖竟和記憶中不同。像是突然洗掉了一層穿越的皮囊,穿裙着妝,同這裏每個男人都一樣。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尹秀靖雙手合攏,墊在額頭前,雙膝着地磕頭行禮。
禮樂戈然而止,朝上靜悄悄的,等蕭緯開口。她并沒有多為難,下意識般的,向尹秀靖伸出手:“賜,皇後金冊,皇後金印。”
放進她手心的手,有股熟悉的暖意讓蕭緯有小許分神。只是在等待片刻後,發現蕭緯并沒有握住的想法,那只手順着她的指尖滑落,落在鮮紅衣裙上,緊緊揪住裙擺。
“皇上,皇上,不好了。靜貴妃病了。”
“放肆!居然敢在禦前叫嚣!”
不及蕭緯開口,那尹楓早就沖了出來,一巴掌将報信的黃門給打倒在地。蕭緯皺皺眉,打狗還看主人呢,尹楓實在太過嚣張。
好在靜貴妃的娘不是吃素的,許輔丞呵呵冷笑數聲:“尹尚書,好大的官威啊。”
尹楓一怔,她剛才聽到靜貴妃病了,立刻覺得是許家找茬,先給許忠下馬威。倒真的是忘了,還有皇帝看着。尹楓快速擡頭,見藏在三禮寶簾後的蕭緯神情不定,心一狠,大聲問:“你我皆是皇上近臣,見有小侍失禮,為何不能呵斥!你這個天下禮儀文人的頭頭,居然任由這種違禮的事發生在眼皮子底下不說。我看你這個文人頭頭還是不要當了吧!”
“原來尹尚書還主掌着,皇上臣子們的官位罷免任職啊。”許忠不冷不熱,陰陽怪氣的笑了聲。見尹楓一時語噎,拱手請旨,“皇上,臣剛聽聞靜貴妃病了,不知,臣是否能……”
“自然。快說到底怎麽了?有沒有宣太醫!”蕭緯側過身,着急詢問。
那來報信的小侍,是李常侍身邊那些小子中的一個。讓他去伺候許媛皚的時候,李常侍還有點兒不樂意,說什麽怕伺候不好,一大通話。在蕭緯特別許諾,用另外兩個新鮮的小子換這個時,她卻是同意了。可見,會花心的,不在乎性別,還是他所處的位置。
當然,能被李常侍看上的,必定是伶牙俐齒,又是眉目喜人。此時将許媛皚的病情快速道出,将許媛皚說得癡情一片,昨日就不曾進食,今日早上又在宮門處跪迎皇後,吹了風着涼。此時還硬不肯喝藥,說仍舊要率領宮人,去鳳來殿跪候皇後。
蕭緯心裏明白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劇本上演,但此時聽竹墨這麽說法,都不由有點感動。眼神瞥了過去,那上墳的許忠,果然神情變化。從上墳的表情,變成上賊船的自認倒黴。
可不及蕭緯得意暗笑,像是刻意地回頭,看向尹秀靖。他雙手依舊落在裙擺,死死揪緊着。臉上沒有任何神情,只是陽光般的雙目覆上死灰。大約是注意到蕭緯眼光,尹秀靖微微側身,他身後鋪成開屏鳳尾的大紅衣裙,仿佛活生生從當中斷了一截,華麗的百鳥朝鳳,團團皺皺,滿目凄涼。
“既然靜貴妃抱恙,不如皇上去瞧瞧他吧。”尹秀靖在一瞬間挂上标準的溫柔笑容,說着标準的賢惠話,如同這人被換了內芯。
可這種賢惠不是蕭緯想看到的,她想看到尹秀靖難受傷心悲哀,她想要看到他腹背受敵,想要看到他……忽然有種沮喪湧了出來。心思百轉間,急忙忙點頭:“也好。朕看看媛皚,便去你的鳳來殿。”
雪青從一邊躬身走近,伸手扶住尹秀靖:“皇後,既然是靜貴妃抱恙,您也得去瞧瞧。”
尹秀靖和雪青無聲交換眼神,片刻後,尹秀靖為難的嘆了口氣:“只怕靜貴妃不願見我。”
蕭緯敏感的聞到宮鬥的味道,立即将剛才失落的情緒丢在一邊,瞥了眼許輔丞,搖搖頭:“皇後,等明日你再去瞧靜貴妃罷。”
“……遵旨。”
蕭緯看似着急的很,吩咐許忠先去內宮安慰,心不在焉匆匆完成封後大典,便不顧身後放大量的竊竊私語,腳步快速離開。等她快步走過白玉跨雲橋,從面見朝臣的勤勉殿,到了後宮地界,才松了口氣。手扶圍欄,回頭瞥了眼額頭冒着細汗的李常侍,哈哈大笑,邊笑邊拍着圍欄:“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嗎,真真可笑透了!”
“是是。”李常侍抹了把汗,“皇上,皇上,那,那湯還要給靜貴妃服用嗎?”
“不用了。”蕭緯笑了幾聲,手扶了扶頭上的皇冠,“竹墨那小子真是活絡,記得好好賞他,将來有用得到的地方。只是,你也要時刻驚醒着,別讓那小子得意翻天,口舌不緊。”
封後大典,熱熱鬧鬧開始,草草落幕,而造成這草草落幕的源頭,都對準抱恙的許媛皚。可誰又知道,許媛皚的病,則是起源于蕭緯賜的一碗補湯呢。那可是為了彌補他錯失皇後之位,以示愛意的禦膳。
許媛皚住在南邊的韻冉殿,離皇後的鳳來殿也就隔着一個園子。而去鳳來殿的話,必定是要路過這韻冉殿的。蕭緯疾步沖進韻冉殿,果然許忠還在。蕭緯瞪向韻冉殿的宮人,厲聲呵斥:“怎麽伺候的!貴妃為何會得病!”
竹墨匆匆上前:“回皇上的話,太醫說怕是思慮過重,又吹到了冷風。”說完擡起頭,還對李常侍飄了記媚眼。
“咳咳,皇上,別,別怪他們。是,臣妾不争氣。”許媛皚努力坐起,看到蕭緯身上故意沒有換去的禮服,刺眼的紅,眼神立即暗了下來。別過臉,拿帕子捂着嘴咳嗽,那身凄涼地白色衣裳,真是太過應景。
蕭緯上前一步,按住許媛皚想要站起來的舉動,握住他爆出青筋的幹巴巴的手:“愛妃。你,你這個樣子,讓朕怎麽心安。”
心裏卻是一笑,許媛皚藏在深閨之中,大概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要進宮的,更沒想到一進宮就能得皇帝青眼。原本以為兩情相悅,又能得中宮之位,正是春風得意。可不曾想杵在他跟前的,還有尹家人。竹墨口齒伶俐,讓他在許媛皚耳邊,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就算是平常心都能被挑撥出一兩分火氣,更別說許媛皚本就對尹秀靖存着怨恨。
許忠在旁輕咳兩聲,蕭緯才恍然大悟似地轉頭,嘆了口氣:“愛卿,朕,委屈媛皚了。”
老狐貍卻是木着臉,先謝恩,才說道:“皇上莫說此言。既然靜貴妃已入後宮,有陛下的恩寵,已是萬幸。其他的,老臣從未想過。”
“愛卿果然識大體。”蕭緯愁眉苦臉地點點頭,回轉身子同許媛皚親親熱熱,絮絮叨叨說了小會,見窗外已微有暈黃,知道快要到掌燈時分。拍拍許媛皚的手,“你可要好好養身子,不然誰陪朕吟詩彈琴。”頓了頓,見許媛皚眼神一亮,堪堪露出高興的神情,便站起身,“明日,皇後還要來瞧你,你可要打起精神來。”
許媛皚失去力氣重重坐回床上,蕭緯再次苦哈哈地嘆了口氣:“許忠啊,陪媛皚用完晚膳再回去吧。”一甩袖子,“擺駕,鳳來殿。”
既然是大婚,便有喜聞樂見的圓房環節。可對于重生後的蕭緯來說,這是她最最不願意去經歷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是怎麽都躲不過的,這次她或許可以用月信紅鉛作為借口,那下一次呢,後宮那麽多男妃,怎麽躲得過。
其實按照現代人的想法,她可以享受身體的歡愉,不用太過計較和誰。可蕭緯這個人卻又有些迂腐,身體和心靈是聯系在一起的,身體對一個男人綻放,代表心靈上徹底的接納,不會任由自己随性放肆。放眼滿後宮,此時唯一她能接受的,也只有永娘了。
心思一動,轉過頭對跟在她身邊的李常侍問道:“朕讓你備的東西呢?”
“是是。小人都備好了,只是,只是,”李常侍支支吾吾,見蕭緯已是滿臉不耐煩,才說,“皇上的子嗣,該怎麽辦啊。”
若是沒有性命,沒有王朝,還說什麽子嗣,徒留痛苦。蕭緯扯了記嘴角:“這些且先不用多想了。”
邁步踏進尹秀靖的鳳來殿,遠遠就能見到他端坐在窗邊,兩支幼兒手臂粗細的攀龍攀鳳紅燭,燭火随風輕搖。李常侍沖紅燭努努嘴:“都安置妥當。”
“好。”蕭緯深吸了口氣,帶着淺笑走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8號真的吉利嗎,反正我買彩票買8號沒中過。(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