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兵者庫
天色微亮,空中還彌漫着一股清晨的露汽,霧蒙蒙的。永娘站在兵者庫門外,不敢進去。兵者庫裏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音,仿佛裏面根本就沒有人。可他知道,陳永年還在裏頭。
昨日皇帝大婚,永娘極為識趣,連房門都沒邁出一步。可半夜裏,就聽身邊宮人悄悄說嘴,說是陳将軍大醉,在兵者庫裏發瘋。他心裏焦急,可入了後宮的男子,三更半夜怎麽都離不開那上了重鎖的禁門。好不容易輾轉反側到了天亮,偷偷不帶随行,用金豆子為禮,哄那看管禁門的人将門打開。
匆匆越過九曲石橋,可越近那赤色大門,心便別別跳的厲害。永娘從未見過陳永年喝醉過,應該說陳永年處事極為分寸,根本就不會容許自己失态。
一下子推開大門,練箭的院子空蕩蕩的,沒有人影,眼神便直接瞧那關緊的練功房門。腳步聲漸輕,靠近房門,手剛剛想推,就聽裏面陳永年的聲音響起:“誰?”
永娘心裏又是別別飛快跳了幾下,想推開房門的手僵硬地貼在門上。早上飛奔過來,連水都沒喝上一口,此時喉嚨火燒火燎地,舔舔幹澀的嘴唇:“公,小,阿姐,是永娘。”
“嗯。等等。”
明明公子此時的聲音無悲無喜,那麽平靜,可偏是在這平靜裏,莫名感到幾分悲傷。他不敢離門太近,又怕別人前來,直覺告訴他此時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公子的情景。腳步匆匆,将大門攏上。咬咬唇,回轉頭看向安靜到沒有人息的房門,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
好在,這份局促沒有維持多久。那扇藏着無盡情緒的房門,吱呀打開。陳永年一臉平靜,根本沒有宿醉的狼狽,就這麽沉默地邁步出來。在一瞬間,永娘看到陳永年身後的練功房,一片狼藉。
“你。”陳永年微微沉吟。永娘慌忙扶住他的手,先看了看大門,見沒人出現,壓低聲音說:“阿姐,你趁現在沒人,快點出宮。”
陳永年低下頭,神色淡然,定定看向永娘。薄唇勾出一條寂寞的橫線,語氣淡得就同空氣中的晨霧,稀薄地随時都會散去:“我,很沒用吧。”
永娘眼裏猛地被一股熱浪沖擊,而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掐了一下。莫名想哭的情緒,突然就湧了上來。眼前公子的神情太過寂寞了,身份的變化,讓公子無法牽挂什麽人,也沒什麽人會牽挂他。只能寂寞地,只能永遠地,挂着這種淡然的神情,沒法大哭也沒法大笑麽。
可此時此刻,永娘竟是半句妥帖的安慰都說不出口。或是,他想,公子等的并不是他的回答。
“阿姐,快點出宮。昨日你留宿宮中的事情,永娘已聽人議論。何況,你還需要早朝。”
陳永年神情一滞,不再看永娘,仰頭看看被四面紅牆圍攏住的天空,風卷雲舒,自得逍遙:“大婚,休朝,三日。”
永娘無意識地再次舔了舔幹巴巴地唇,短短話語中,某種情緒昭然若揭。他突然有點心慌,又有點不知所措。手指蜷起成拳,仿佛自己站錯了地方,他本是不應該在這裏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尴尬的感覺,才在陳永年勾起嘴角邊消散:“走了。”
陳永年從兵者庫出,往南邊勤勉殿方向離開,蕭緯從閉月池那邊過來,兩人相差短短,卻是沒能打個照面。等蕭緯興沖沖趕到兵者庫,就瞧見永娘拿着把細劍,也不知道發什麽瘋,在練功房裏亂砍一氣。整個練功房,亂七八糟,簡直就像進行過群毆活動。
“哎喲喂。”李常侍在身後輕輕呼了聲,“陳公子,您這是怎麽了?”
永娘“喲喲”叫了幾聲,雙手握劍停了下來。扭頭卻先是一笑,額頭汗津津的,眉目間更是水汪汪地,讓人挪不開眼。
“是皇上。”他雙手一松,那把應該還蠻貴蠻鋒利的寶劍,就随手落在地上,發出哐當的不平之音,“小人一直覺得阿姐功夫了得,也想像阿姐那樣為皇上出力,便偷偷練劍呢。”他回轉頭看了一屋子的狼藉,“啊”了聲,快步走到蕭緯身邊,低垂下頭,“對,對不起,皇上。小人,小人都沒想到會把這裏弄得那麽糟糕。”
“你也,太厲害了。”
蕭緯也沒想到啊,犯罪現場也太亂了吧。牆壁上那些刀劍痕跡,那麽深,根本就不像是永娘這種沒習過武的男人做出來的事情。可面對他晶晶亮的雙眼,那懷疑的話都說不出來。額,好吧,或許也許,是永娘天生力氣大吧。
“說起來,永年呢?”蕭緯東看西看,卻沒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家夥。
“哦,阿姐啊。”永娘笑了幾聲,“她出宮啦。說昨天喝醉了,太丢臉,沒臉見皇上。讓小人給皇上賠罪,就匆匆出宮啦。”說完,永娘拍了拍衣裙,正兒八經雙膝跪在地上,“皇上,求別罰阿姐。阿姐心裏只有,”他咬咬牙,轉出笑臉,“對皇上忠心耿耿。只是酒品呀,不大好。”
蕭緯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果然和永娘說話就是舒服。沖李常侍使了個眼色:“讓人把這兒修補好。”轉了念頭,又笑道,“差人給陳将軍賞解酒藥去。”
李常侍見蕭緯高興,自然也樂呵呵地奉承兩句。正是兩人沿着九曲橋回後宮,聽風聞香,其樂融融。那沒眼裏價,已經消失好幾章的三皇子蕭毓秀,興沖沖從禁門裏出來。
真是冤家路窄,本來就同蕭緯不對付,又對同胞皇姐,現在武王爺錯失皇位耿耿于懷。蕭毓秀只拿白眼翻了蕭緯一記,小小屈膝:“給皇上請安。”便想擦身而過。
蕭緯眼神往後一瞥,大笑道:“毓秀快來見見永娘,是陳将軍家來的客人。”
果然一聽到陳将軍,毓秀腳步便停了下來。嚣張地拿鼻孔打量了永娘一通,別過頭:“你的新歡?”
“陳将軍的義弟。”蕭緯神色愉快,“哦,如果你要找陳将軍,她已經回去了。”滿意地看到毓秀失望地垮下肩膀,擺擺手,“永娘啊,看看,毓秀比你大一些卻沒有你瞧着穩重。朕打算要給他尋個好夫人,好好管教他。”
蕭緯說話聲音不輕,毓秀自然聽得清楚。他又想聽,又不願意讓蕭緯知道他在意,只能跟在蕭緯身後,磨磨蹭蹭,眼睛盯着石橋上的神獸,恨不得瞪個洞出來。
“朕原本想,陳将軍倒是良配。”蕭緯接着說了一句,見永娘神色大變,心裏一想,哦,這一家人都不喜歡娶皇子啊。拍拍永娘的肩膀,以示自己就是開玩笑,“不過……”
她只悠悠哉哉說了“不過”就不說了,轉過話題,和永娘東南西北的瞎侃。這可是吊足了毓秀胃口,抓耳撓腮,恨不得撲上來問一句,不過什麽,你倒是說呀。
過了一會兒,毓秀畢竟不傻,明白過來蕭緯是捉弄他,憤憤哼了聲:“皇上,臣弟有事相請。”不等蕭緯同意,他立即接下去說,“臣弟許久沒見到大皇姐了,臣弟要去大皇姐王府坐坐。”
大皇姐?蕭緯心思一動,之前皇位的最有利競争對手。她本來以為她可以做個逍遙王爺,可沒想到,她做成了傀儡皇帝,但是皇姐成了逍遙王爺。當然,既然封號為武,手裏還有足可以自保,或是落草為寇當山賊大王的親兵。
之前,蕭緯成親之後,就沒怎麽管過大皇姐什麽事。反正天下太平,她只管閉着眼在後宮和尹秀靖親親我我,哪管這宮外洪水滔天的。只不過偶爾會聽尹秀靖說兩句,皇姐家的管家驅馬撞死人啦,莊子裏的莊頭利用職務之便,包養了十七八個情人啦。總之,就是個纨绔子弟,和不靠譜豬隊友的華麗人生。
“既然是去自家親戚做客,那也無礙。去罷。”
蕭緯擺擺手,既然重生過來,這皇姐的事情,也得放在心上。因為記不清楚,皇姐有沒有在她被篡位毒害的事情上,插過一腳。所以更要查清楚,到底是友軍還是敵人。如果是敵人,就要在皇姐羽翼未豐時,除了她。
“皇上。”李常侍臉皺成一團,身後還有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侍從。見蕭緯轉過眼神過來,李常侍才哎哎兩聲,“是鳳來殿的宮人。說是皇後自皇上走後,一晚沒睡。天還未亮就跪在靜思殿門口,一直到現在還跪着呢,請皇上開恩。”
蕭緯皺皺眉,“就算想找朕,為何去靜思殿!那裏也是他能去的地方麽!”眼角掃到永娘臉上,見他臉色平靜,像是根本沒聽見蕭緯說話,眼神只盯着閉月池,看錦鯉在湖裏游來游去。似乎注意到蕭緯的眼神,才轉過臉笑道:“皇上,真是對不住。小人起得早,又練了武,困得很,想回去補覺。”
蕭緯心裏不免對永娘贊不絕口,長得好看也就算了,脾氣還那麽溫柔。這也算了,居然還那麽善解人意。好吧,這也算了,還那麽體貼。簡直是居家旅行,一人一臺必備的溫柔小天使。
手微微擡起,剛想吃永娘一記豆腐,就想到和陳永年說過:“我沒碰他,也沒冊封,等哪天他要走,就認義弟。”那時候,陳永年笑得可開心了呢。哼,這一家子,做姐姐的不願娶皇子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天意巧合有個那麽好的弟弟,都舍不得嫁給皇帝嗎。
這麽一想,便有點哭笑不得。那只想摸一記小臉的鹹豬手,無可奈何垂了下來。正恨自己為人太過光明磊落,那垂下的手,卻被永娘忽然拉住。
一下子,永娘臉頰漲得通紅通紅,眼波裏漸漸浮上水汽。但他居然用種被蕭緯吃豆腐的震驚眼神瞪着她,而蕭緯竟然被瞪地,心虛地東張西望。仿佛隔了很久,永娘才細細地低頭笑道:“皇上既然已将永娘接入宮中,為何從不親近?”
作者有話要說: 永娘很主動呀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