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戀人

目光四下裏搜尋着,卻突然撞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是姐姐如燕和她的貼身侍女月迎。

“月迎,我就說這人長得像二小姐吧,你輸了,一會兒二兩銀子可別賴!”

話音剛落,星夢只覺得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回頭一看,身邊突然冒出一個小姑娘,古靈精怪朝自己笑着。

這小姑娘名叫月新,是她的貼身侍女。

星夢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你聰明!”

“張星夢,你讓我今天找了半個北京城!”如燕走上來,滿臉怒氣,回頭又吩咐道,“月迎,你去德勝客棧告訴管家和夥計們,二小姐找到了,在廣福客棧,讓他們都過來。”

“是。”月迎即刻跑了出去。

星夢拱了拱手,笑呵呵道:“多謝姐姐,我剛在這兒定了個五十兩的高間兒,咱們七個人怕是不夠吧。”

“夢兒,我看是你的銀兩不夠吧!”如燕白了她一眼,到櫃臺上又跟柯尋加了兩間房,和在家時候一樣,她們兩姐妹住一間,剩餘的兩間分給侍女、管家和夥計們。

深夜裏,如燕已經進入夢鄉,星夢悄然下榻,點了半截小燭。

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桌前,盯着燭光下那張發黃的信紙,那是十年前生母留給她的,還有那墊在蘇繡錦帕上的三片碎玉镯和一根銀簪。

“夢若讀此書,曉知身世,必于十年之後。

夢之生父張氏,名遠,生母厲氏,名芍月,皆內廷粗通文墨之宮人也。

乃父與餘平生得意,多得恩惠,然為人縱使八面玲珑,亦有一朝不測之風雲。

時奸人當道,違心為其事所驅,反為所害。

今事涉西廠,番子追緊,料想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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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無奈赴應天府,托孤于表妹金氏,念及往昔惠誼,遂得收留。

餘為爾取名星夢,意為日生林夕,日生為此銀簪之名,林夕為此玉镯之名,昔日信物,今遺爾作一念想。

初到南京,夢四歲,空腹難忍,啼哭不止。

餘喂食烤肉一串,味道不佳,然不甚計較,破涕為笑。

如此種種,可知夢之心性若餘,解人意耳。

而今夢年十六,雖不得見,然想得亭亭玉立焉。

乃父與餘之冤恨,其中詳盡者,不予相告,只因非爾之力所及也,不圖為報。

夢切記,人生在世,誰無苦衷,惟信命不認命,方能天地間從容無悔。

餘盼夢寬心舒泰,盡善盡孝于張家。

厲芍月絕筆成化十一年二月初七南京”

信上的筆跡若濃若淡,甚至有些潦草。她纖細的手指在信紙上面慢慢感觸着什麽,尤其是那句“人生在世,誰無苦衷,惟信命不認命,方能天地間從容無悔。”,這般告誡,嗡嗡響在耳畔。

其實對于她的生母,星夢還是有些記憶的。

殘存的記憶片段中,厲芍月,就是那個一直抱着自己給自己哼童謠的年輕女子,那個在街頭買羊肉串喂給自己吃的年輕女子,那個把自己托付到金陵親戚家再也沒有回來的年輕女子……

正是因為這些記憶,星夢打小就知道自己是抱來的,并不是應天府右參議張巒的血脈。如今,星夢雖已記不清楚母親的聲音和容貌,但她明白,自己是母親生命的延續,也許,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容貌,正是母親當年的樣子。

多少個夜裏,她就這樣想着,心宛如刀割……

一年前的十六歲生辰,當張夫人金氏給星夢看這封信還有母親留給自己的銀簪和玉镯的時候,她被徹底震撼。

父親和母親都是宮人,先後被冤枉致死,母親無奈遠赴金陵,托孤表妹金氏,原來,自己的身上還有這樣一段飽含血淚的故事……她當時沒有辦法想象這一切,也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

可現在經過一年,她的心已然平靜了,不是因為她忘記了這一切,而是因為她的長姐被地方選送入京參加秀女大選,按規矩待選秀女可以帶兩個貼身侍女入宮,她知道,機會來了。

一定要查清當年的真相,幫父母親報仇,這是她立過誓的。

星夢跪在地上,朝母親的絕筆和那兩件遺物拜了三拜。

起身的時候,突然聽到窗外有馬嘶鳴的聲音,不禁吓了一跳。這深更半夜的,怎麽會有這樣的聲音,她于是趕緊熄了燈,半推開窗戶,欲瞧個究竟。

窗戶下面是廣福客棧的後院,那裏種着參天的樸樹,月光透過光禿禿的枝桠,溢在樹下那方斑駁的石桌凳上,給人空靈而又惬意的感覺。

星夢發現正下方的竹林旁邊有一個馬廄,不多時,她看見一個光着膀子的背影從裏頭牽出一匹黑馬,沐浴在皎潔的月光裏,他輕柔地撫摸着馬的頭,又用刷子捋順馬背上的鬃毛。

那人的身材甚是健碩,像是行伍出身,然而星夢知道,他只是廣福客棧的一個普通夥計。

這時後門“吱呀”一聲打開,跑進來一個紮了蓬松馬尾,穿着淡色襦裙的姑娘,她遠遠看着那個光着膀子的夥計,輕喚了他一聲“遜安!”

那人一驚,猛地回過頭來。當他看到眼前的姑娘,頓時愣在了原地。

星夢也愣住了,因為那夥計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在櫃臺上給自己辦理入住手續的柯尋。

“仁和……”柯尋喚了聲那姑娘的名字,丢了刷子,便奔了過去。

那個叫做仁和的姑娘也快步迎上去。

兩人似是多年未見的戀人般,緊緊相擁,喜極而泣。

“遜安,是你麽,”許久後,姑娘松開懷抱,伸手觸摸他的臉頰,眸中淚光閃爍,“多少年了?我以為我們是要來生再見了。”

柯尋擡起頭在回憶中沉浸了一會兒,“牢裏一年,遼東三年,四年了。”

“反正現在你回來了就好,”姑娘拭去眼淚,摟着他的脖子道,“我聽說今天有人來廣福鬧事兒了,是萬貴妃的人麽?”

“是她弟弟去年剛認的幹兒子,姓秦。”柯尋将她烏黑的秀發輕撫到耳後。

姑娘琢磨了會兒,“我知道了,是那個戶部尚書家的秦胖子。遜安,你怎麽不早點來公主府告訴我?”

柯尋擡頭望月,輕嘆了口氣:“都是些小事兒,不好總來麻煩公主。”

姑娘撅了撅嘴,“遜安,你是不是怕了?”

“怕?”柯尋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如果我怕,就不會半夜還在這兒等你。”

“你知道我會來?”仁和分外驚訝。

柯尋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着月光下的她,如此素淨的打扮和三年前那日兩人在城門口依依惜別的時候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串金鏈子,那是三年前他剛發配到遼東的時候打仗得來的戰利品,偷偷讓人給她捎回來的。

“仁和,你……還戴着它。”他凝視着面前的人兒,眼神複雜,過去的一切再度湧上心頭。

姑娘愣了愣,朝他莞爾一笑,“傻瓜,這可是你送給我的。我戴着它,一直都戴着。”

柯尋看了她一會兒,遂而抱住她的纖腰,一把将她攬入懷中,四目相對間,他閉上眼睛,側過臉貼在她的唇上。

沐浴在月光裏,兩人深情長吻,盡情享受這一刻的溫存。

因隔着有些距離,星夢聽不清楚他們的話語,自是不曉得他們的身份,只當那是一對在客棧後院私會的戀人。

這樣的好戲她從前只是在飯館裏聽評彈先生講過,如今親眼所見,她自然是看得起勁。

“夢兒,睡覺!”如燕下榻起夜,在她後面低吼了聲。

這突然起來的一聲,吓了星夢一大跳。她猛地關上了窗戶,聲音大了些,驚到了下面正依偎着的兩人。

“誰?”柯尋聽見了關窗的聲音,四下環顧。

“遜安,別管是誰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先走了。”姑娘說着,親吻了下他的臉頰,便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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