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翌日,如燕起了個大早,忙着在屋內準備秀女大選的才藝,星夢說想出去逛逛,京城物貴價高的,需要多些銀子。

如燕給了她三十兩,星夢不肯,一番軟磨硬泡之後,終是成功要來了一百兩銀子,前提是将元宵節的年貨給一塊兒置辦了。

星夢喜不自勝,拉着侍女月新一塊兒出去。

說到月新,那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她和星夢自小一塊兒長大,感情勝似姐妹。

在張家四兄妹裏,如燕年長星夢四歲,自是比她成熟穩重許多,而下面兩個弟弟鶴齡和延齡,是一對成天跟在星夢屁股後面轉悠的呆兄萌弟,倒是月新,和她是一樣的年齡,兩人成天膩在一起,彼此默契。

兩人先去了對面的一家方記珠寶行修理碎玉镯。

星夢小心地打開蘇繡帕子,給掌櫃過目那三瓣碎玉,問他是用金鑲玉好還是銀鑲玉好。

掌櫃的是個白胡子老頭,只斜睨了這玉镯一眼,便搖了搖頭。月新問他原因,這才講道,這玉镯的青白玉成色一般,質料亦是普普通通。

“這位姑娘,小老兒說了你可別生氣,這個镯子沒碎之前你拿去典當行,最多這個數。”他朝星夢豎了二根手指。

“二百兩?”

“二百兩?二十兩!”那老頭捋了捋胡須,“姑娘,我這兒呢是方記,您去打聽打聽,全京城最好的珠寶行,不做雜貨生意的。銀鑲玉一片要價十兩,金鑲玉一片要價三十兩,您自個兒算算吧,值不值鑲上去。”

“全京城最好的珠寶行,不做雜貨生意的……”月新怪腔怪調地在後面模仿了遍那老頭說話的樣子。

星夢把碎玉镯小心地放回蘇繡帕子裏,擡頭朝那老頭一笑,“方記是吧,我知道你們的羊脂玉是天下一絕,镯子個個價格不菲對吧?”

“至少五百兩,具體價格得按年份款式定。”那老頭揚了揚眉毛。

星夢點點頭,随即便從左手腕上拿下來一個羊脂玉镯,放到他跟前,“那你幫我算算,這個是你們哪年的,哪款的,當了值多少錢?”

那白胡子老頭端詳了會兒那镯子,上下打量了會兒星夢,見她雖穿得素淨,卻隐隐透着官家小姐的氣質,加之她說話帶着些金陵口音,聯想到這些天北京城城郭附近車水馬龍,大批秀女入京,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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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繞到櫃臺前,恭敬地将镯子雙手奉還,“哎喲,貴人哪!我真是老糊塗了,我……”

星夢拿回羊脂镯子重新戴上,也不理他,“月新,我們去別家看看。”

話說兩人已然走到玄關附近的墨玉珠簾處,突然聽得一個有些熟悉的男聲在珠寶行的玄關外頭響起。

“掌櫃的,昨天李公子放在您這兒的徽墨,都雕好了麽?”

隔着珠簾,星夢看到兩個面容俊秀的公子朝他們走了過來。

随着他們越走越近,她認了出來。

左邊那個穿湖藍色曳撒的翩翩公子正是昨天那位紀唐公子,而他身邊那位一襲黑色直裰的則是昨天深夜裏在後院和柯尋私會的姑娘,這會兒女扮男裝的還有模有樣。

星夢心底一樂,要不是她昨晚偷看,興許還真認不出來這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紀唐也認出了星夢,微微颔首,“張姑娘,您是來修理碎镯子的麽?”

“我和侍女出來透透氣兒,”星夢淺淺一笑,從袖子裏拿了張三十兩的銀票遞給他,“這個還給公子,謝謝你昨日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紀唐擺了擺手,笑道,“昨天在下說這錢是借給姑娘的,玩笑而已。我那朋友既然撞碎了姑娘的玉镯,這錢本就是賠罪,還請姑娘一定收下。”

“那好吧。”星夢只得将銀票又放回了袖子裏。

“咳咳,徽墨小老兒已經雕好了,敢問你們二位是?”櫃臺前,白胡子老頭看着他倆,一時二丈摸不着頭腦。

“掌櫃的,我們兄弟是李公子的朋友,特來取徽墨暗香。他昨個兒給了五十兩的定金,這是剩下的。”那女扮男裝的姑娘說着,将一張嶄新的二百兩銀票攤在了白胡子老頭的面前。

那白胡子老頭收下票子,從後面的橡木架子上搬出一個紫檀盒子,對那姑娘眉開眼笑道,“您打開看看,還滿意麽?”

“三株寒梅,小篆‘暗香’,”姑娘轉身瞧向紀唐,眨了眨眼,“哥,你看這墨上面雕得怎麽樣,不比宮……龔家的那些小師傅差吧?”

“是不錯。”紀唐也跟着贊道。

“不就三支梅花麽,有什麽了不起的?”月新在旁冷哼了一聲,對那老頭道,“掌櫃的,你既然都雕了梅花,為什麽不再多雕點雪花呢,所謂‘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不就是得如此意境麽?”

除了星夢之外,在場的幾人都被月新的話給驚到,沒想到一個侍女竟還通曉詩詞的意境,不禁對這主仆二人刮目相看。

“張姑娘,看來您的侍女對書畫很有造詣嘛,”那女扮男裝的姑娘倒是來了興致,拱手道,“在下仁和,想請您二位去對面的廣福客棧坐坐,順便也指教一二,如何?”

“仁和,不得無禮。”紀唐連忙走上來,“張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舍妹唐突了。”

“無妨,我對文墨也粗通一點,”星夢微微一笑,拉着月新的手狠狠掐了下,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道,“臭丫頭,都是你惹來的好事……”

“二小姐,要不我幫您去買花燈?”月新主動請纓。

星夢搖頭嘆了一聲,把本來要給紀唐的三十兩銀票給了她,在她耳畔附道,“花燈買二十兩的,剩餘的你自個兒花,回去別跟大小姐說。”

“知道!”月新咧嘴笑了笑,朝她做了個鬼臉。

因廣福客棧大堂還未營業,三人于是徑直來到了後院。仁和差了個夥計叫來柯仙琴,後者拿來了燒水的銅壺和一套紫砂茶具,和他們一塊兒坐在樸樹下的石凳上,品茶閑聊。

“張姑娘,我見過你,”柯仙琴似是有些自來熟,“昨晚你姐姐又多要了兩個高間兒,可是照顧了仙琴不小的生意。”

“柯掌櫃客氣了,”星夢看向一邊夥計搬來的小爐架子和下面燒紅的堅木炭,微微點頭道,“早就聽說燒火以堅木炭為佳,先令燒紅去其煙絲,才可保煙氣不入湯,今日是有幸得見了。”

“哥,看來我們今天是遇見行家了。”仁和朝紀唐眨了眨眼。

柯仙琴一笑,先是将銅壺架在夥計搬來的小爐上,又在爐上用蒲扇徐徐煽火,待得一刻鐘左右,壺水三次沸騰。她這才熄火,提壺到四人坐的石桌凳上,準備開始接下來沖茶的工序。

星夢幫忙把小盞和紫砂壺都一一燙熱,遞上前去。柯仙琴接過,高沖低斟,動作一氣呵成,極為娴熟。

這第一杯茶柯仙琴先是給了星夢,她先是吹了吹上面浮動的茶葉,又啜了一口,甚是驚訝,“入口則溫,入胃則寒,這可是雪水泡的雨前龍井?柯掌櫃,你如何得來的?”

柯仙琴笑而不語,看向一邊的紀唐。

紀唐接過小盞,解釋道:“這雨前龍井是家父拖友人從江南捎來的,府上有些存貨,我們便拿了些寄放在柯掌櫃這兒。”

“那這雪水呢?”星夢又問道。

“雪水是舍妹收集的,”紀唐看了看身旁穿直裰的姑娘,笑道,“舍妹仁和,收集雪水和女扮男裝都是她的愛好。”

“哥!”仁和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原來如此,”星夢忍住笑,又啜了一口香茗,“柯掌櫃是沏茶的個中高手,今日托二位的福,我算是大開眼界了。”

“要說大開眼界,張姑娘,剛才您侍女的話才真叫人吃驚不小呢,”仁和說着,将裝着徽墨暗香的紫檀盒子放到桌上,徐徐推到她跟前,“您倒說說,這方墨上應該如何雕刻才能更顯意境呢?”

星夢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看着那方墨,想了想道,“月新說得不錯,既然取名暗香,是該有雪有梅,只是……這方寸之間刻上如此多的意象未免有些雜亂,倒不如在這紅梅上稍加白點,以示雪中之梅,二位覺得如何?”

“在下也是這樣想的。”紀唐喝了口茶,點點頭,“白雪枝頭,更顯清雅。”

仁和見哥哥已然同意,于是道,“那回頭還是讓龔家師傅雕刻吧,就按張姑娘說的雪中紅梅,字呢就雕成小篆。”

見兩人認可了自己的觀點,星夢只是一笑。她腦海裏已經想着月新那丫頭現在在幹什麽,她到底會買個什麽花燈回來,一會兒又要去哪家珠寶行修理碎玉镯……

愣神之際,卻聽到紀唐提到了自己。

“張姑娘,我差點忘了,府上的龔家師傅那邊還有種魚鰾膠,粘合力比一般的水膠好許多,”紀唐從袖子裏取出一個藍琺琅小瓶子遞了過去,“這個應該能粘合您的镯子,就不必用什麽鑲玉法了。”

星夢瞅了瞅他,有些猶豫地接過那瓶子。對珠寶略懂一些的她知道,這是時下最流行的黏玉劑,這樣一瓶價格不菲。

她剛想要婉拒,卻見他和仁和一同站起來,朝自己和柯仙琴做了個揖:“時候不早了,家父中午要在府裏宴請賓客,我們還得回去準備一下,就此告辭了。”

“張姑娘,後會有期。”仁和朝星夢笑了笑,捧起桌上的紫檀盒子,和哥哥一同離席。

見兩人如此做派,星夢不禁覺得有些奇怪,她瞅了瞅一旁表情甚為平靜的柯仙琴,又看了看手上的那瓶黏玉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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