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宮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初八，秀女進宮參加殿選。
紫禁城西華門前，一乘乘官轎陸續停下，下來的妙齡少女和陪同的家眷有說有笑，一道步入這氣派的宮門。
這些人大都抱着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癡心，畢竟都在進京前經過了地方的初選和複選，都是些出挑的女子。
明太祖立下規矩：“凡天子親王後宮妃嫔，慎選良家女為之，進者弗受，故妃後多采民間。”
這樣一來，出身便不再是嚴格的界限，衆人都有了獲得殿選資格的希望，氣氛十分歡騰。
西華門到熙和門，需要經過六百餘米的長廊，這段路特別漫長，不僅因為衆人想要飽覽沿途的風景，更因為長廊的盡頭屬大內禁地，待選女子須在那裏與家人分離。雖說兩旁屹立着高大的紅牆，漫步其中，無論是誰，都能感覺到一種無上的榮耀，可在此時，人們似乎都已不那麽在乎了。
如燕今日梳了個随雲髻，上面斜着一支翡翠步搖，一身玉色襦裙，外披一件霜色絨毛鬥篷，小家碧玉的模樣迎合了“妃後多采民間”的規矩，絲毫不見應天府右參議之女的樣子。她站在東華門前，看着同來的星夢和貼身侍女月迎，心下澎湃萬千。
“那個，你待會兒別緊張，”星夢故作輕松地笑道，“姐，選的上選不上都沒什麽，放心，我和月迎就在這兒陪着你。”
“我知道，你放心吧。”如燕環顧重重宮闕，聲音有些顫，她擁住星夢，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然後緊緊握了握月迎的雙手。
看着她只身邁入那道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高門，漸行漸遠一直沒有再回頭，星夢一下子泣不成聲，她知道也許就在不遠的将來，她将與她一樣，走在宮闕的漫漫長路上，不再言笑，亦不再言情。
這之後，星夢、月迎和其他的貼身侍女一樣，被教習姑姑們帶回到西華門口。
“你們就在這兒歇息，不可随意亂走，若是主子中選，将直接遣往大內。”說話的是教習陳氏，一臉嚴肅。
殿選名義上由皇後主持，實則由皇帝、皇後、萬貴妃共同決定，從初選通過的三十六名秀女中選出三人，封為嫔妃。殿選雖和初選一樣，仍在西苑舉行，但皇帝的親臨讓衆人都多了幾分緊張，有幾個秀女尚未面聖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來。
依照規矩，秀女們三人一組，進入殿內待選。
如燕被分在第六組，此時她正安靜地站在殿門口，心下做着準備，如何行禮，如何答話，如何走步，如何彈琴，這些雖然在廣福早已練過千百回了，此時，她內心還是有些緊張，不過面上仍表現得沉着冷靜。
靜心候了半個多時辰，終于輪到了她所在的一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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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侍的指引下，如燕和另兩個秀女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宮內。
按照殿選規矩，秀女立而不跪，回答各種問題，三人在悅心殿外的空地上立成一排，垂目而立。
“張如燕。”皇後看了眼冊子，讀出她的名字來。
“民女參見陛下，皇後娘娘，皇貴妃娘娘。”如燕福了福身。
“張氏，籍貫南京，應天府右參議張巒之女，”皇後打量了一番如燕，詢問道，“你讀過書麽？”
“民女識字，亦讀過四書五經。”
“有才藝否？”
“民女粗通古筝，願獻曲一首。”
“那就……”
“有這事兒，呵呵……”皇後聽見笑聲，看了身旁的皇帝一眼，見他正與萬貴妃輕語說笑，全然無視眼前的佳人，只得搖頭作罷，略帶無奈地拿起冊子，讀了下個名字。
整整兩個時辰，在西華門那兒，衆侍女都已等得不耐煩了，礙于大內禁地不可放肆，誰也不敢嘀咕一句。
星夢和月迎倚在宮廊的紅牆上，安靜地閉目養神，突然聽到面前有人聲，睜眼一瞧，見一個老宮女正盯着她們，不由吓了一跳。
“你倆是張貴人的侍女麽？”
“張貴人？如燕她”
星夢和月迎面面相觑，雖然想過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但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倆和沈嫔、安貴人的侍女一道，随陳姑姑入宮。”那老宮女說着，對身後的陳氏笑道，“秀姐，這次給你的可又是肥差啊。”
“哪裏哪裏，都是上頭的恩典。”陳氏微微颔首，目光掃視了下眼前的六人，“你們随我來。”
“是。”
一路上，衆人途徑熙和門、貞度門、中右門、後右門、隆福門，面對這前庭後院皇家地，紅牆宮裏萬重門的盛景，大家不時發出唏噓的驚嘆聲，心下一陣歡喜。
“到了，這兒是坤寧宮。”陳姑姑回頭看了看六個丫頭，指了指裏面，道，“你們主子就在前院，先過去與她們彙合，呆會兒一同觐見皇後。”
那六人倒也不急着離開，先是圍着陳氏一頓恭維孝敬，再問清了必要的規矩禮儀之後，便快步走進前院。
坤寧宮的前院裏立着三個正在聊天的少女，中間那個神采奕奕的正是如燕，她見星夢和月迎向她招手，便和身邊的兩人道了幾句，笑容滿面地朝她們走過去。
“大小姐真是太棒了！”月迎甚是激動。
如燕滿臉喜悅，見一旁的星夢眼裏泛着晶瑩，将手搭在她肩上，寬慰道：“你當時勸我來是對的，如今爹和娘也能舒口氣了。”
星夢看了看主殿上的牌匾，“坤寧宮”三個字亮在眼裏，耀在心頭，不由感慨：“我從沒想到有生之年能來到這兒，姐，都是借了你的光。”
“別那麽說，”如燕搖搖頭，湊到星夢耳畔，輕言道，“以後，我們要相依為命，互為依靠。”
“嗯，”星夢點點頭，又将目光轉向身邊的月迎，“還有月迎，我們以後就是你的左右手了。”
三人正聊得甚歡，突然見一個宮女從殿內出來，在臺階上用高亢的聲音喊道：“各位，娘娘有請。”
衆人進殿之後，看到正中的寶座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女子，頭戴鳳冠，神色端莊，正是王皇後，便一齊行跪拜禮。
皇後道了句免禮，便吩咐三人就坐，不一會兒，內侍前來上茶。
“如今殿選已結束，本宮想你們也都乏了，司禮監現已将住所安排妥當，黎雙，”皇後将手上的一本折子交給身旁的宮女。
“是，娘娘。”那叫黎雙的宮女翻開折子，看了衆人一眼，朗聲道，“嫔位沈氏，居鹹陽宮，貴人張氏，居長樂宮偏殿，貴人安氏，居長壽宮偏殿。”
“直殿監已經派人去打掃過了，黎雙一會兒會領你們回宮休息，”皇後抿了口茶，見幾個新人依舊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面，便做了個手勢，一旁便有宮女給三人奉上禮盤，“這是松江府的番布料子，你們每人一匹，就算是見面禮了。”
衆所皆知松江布名揚天下，這樣的好東西可是從未見過。三人看着那緞子好久，光澤細膩的紋路上繡着麒麟的圖案，又添了幾分吉氣。
星夢見三人一直在端詳那緞子，忙拍了拍如燕的背，如燕趕忙站起來，福身道：“臣妾多謝皇後娘娘的恩典。”
“喜歡就好，”皇後笑着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剛從座位上起來的沈嫔和安貴人，揮了揮手，溫言道：“都不必謝恩了，黎雙，你帶三位娘娘回宮歇息吧。”
“是，娘娘。”
出了坤寧宮，黎雙先去送了居住在東六宮的沈嫔和安貴人，然後又帶着如燕一行人跨過隆福門，來到西六宮的長廊上。
乍眼望去，重重宮門嵌在長廊的遠處，看不到盡頭，陽光一路上灑在金色的檐瓦和青石板上，襯上兩邊的紅牆和宮殿的檐角，給人夢幻一般的感覺。
“前幾日下雪，這地上仍舊濕滑，貴人小心。”黎雙見一行人不時環顧四周，忽略了足下，便提醒道。
“多謝姑姑提醒，”如燕放慢了步子，她看見不時有宮女和內侍朝這邊過來，紛紛給自己行禮，心下有些不适應，又見那長廊通向遠方，似是沒有盡頭，甚是好奇，“姑姑，這長廊盡頭是何處？”
“回貴人，這條廊子最前面的是月華門，在門前向右走，就到了太後居住的仁壽宮了。”
“原來如此，那長樂宮還有多遠呢？”如燕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座宮門。
“這兒就是了，”黎雙指了指那宮門口的牌匾，藍底金字赫然在目，她向如燕微微躬了躬身，走上前去叩門。
不一會兒，宮門徐徐打開，只見三個宮女和三個內侍按照品階次序整齊地跪在門檻後面，黎雙見此情景，恭身道：“貴人，既已送您到長樂宮門口，奴婢也得回去了。”
“黎姑姑留步，”星夢叫住黎雙，走到她跟前，将自己手上的那只羊脂白玉镯子拽到她腕上，輕聲道，“方記的小镯子，算作是我們張貴人的一點兒心意，勞煩您收下。”
黎雙低眉瞅了瞅那羊脂白玉镯子，又看了眼星夢，微微颔首：“那就勞煩姑娘替我謝謝貴人了，請留步。”
星夢目送她遠去，又聽得長樂宮內領頭的宮女和內侍朗聲道：“奴婢齊翓兒、覃善才參見張貴人，恭迎貴人入主長樂宮。”
“都起來吧。”如燕保持着面上的從容，她回頭看了看月迎，示意她拿銀票，“這些是小意思，你們忙了一整天，拿去犒勞犒勞自己。”
“謝貴人恩典。”那領頭的內侍覃善才站起身來，接過月迎遞給的銀票，眉開眼笑地将如燕一行人迎進宮內，“啓禀貴人，直殿監的人昨日已來咱們長樂宮打掃過一遍，今兒個奴才們又将東配殿的裏裏外外清理了一遍，您去看看還滿意不？”
“覃公公有心了，”如燕笑着點點頭，走進去，看到滿園新栽的植株和一架高大的秋千，不禁喜上眉梢。
目光無意中瞥見那長樂宮正殿，見門窗都開着，遠遠望去，裏面裝飾華麗，便好奇道，“這長樂宮的主位是哪位娘娘，先帶我去拜見一下。”
“這個，呃”覃善才愣了一下，他定了定神，道，“啓禀貴人，這兒……早已……無人居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