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地

廣福客棧,自從酉時蕭敬來過之後,正門便挂上了歇業的木牌。

“柯掌櫃,許久不見。”

“原來是蕭公公大駕光臨,有事咱們裏面說。”

“您不必客氣,事情緊急,咱家就是來跑個腿的。”

“您說。”

“情況不妙,柯校尉被錦衣衛抓了,現在人在東廠,”

“什麽?他……他又犯什麽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是沖着殿下來的。如今殿下遭人誣陷,還請您即刻找個由頭歇業,以免事端。”

……

夜深人靜之時,柯仙琴獨坐屋內,回想着這字字句句,不禁慘然一笑。

驀然回首,廣福客棧,這家曾經幾度繁華的百年老店,到了她手中不過幾年光景,卻似乎已迎來了結束的日子。

柯仙琴拿着一把鎏金的剪刀,小心地撥弄着燭火,想着今天發生的種種,一切就仿佛是場未醒的夢,如此的不真實。

一陣吱呀的推門聲将她的思緒打破。

“誰!”柯仙琴急忙把剪刀擋在身前,見眼前那人罩着黑色鬥篷,也不理會她,只是緩緩關上了門。

“你到底是誰!”

那人放下帽子,徑直走到桌前,給自己斟了杯茶,“柯掌櫃,深夜到訪,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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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姑娘!您不是在宮裏……你怎麽進來的?”柯仙琴愣愣地看着那張白皙幹淨的臉龐,甚是驚訝。

星夢指了指頭上的銀簪子,笑道:“看來你那後門的鎖該換換了。”

“張姑娘你,戌時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噓!”星夢從懷裏掏出一枚精致的牙牌,在燭光下隐隐照出“正六品仁壽宮”的字樣,小聲道:“眼下東宮已遭構陷,太後予我此物出入宮禁,命我将廣福歷年賬本速速帶回,以還殿下清白……當然,還有令弟,錦衣衛校尉,柯尋。”

柯仙琴拿起那張牙牌,細細端詳。

良久間,她的眼眶有些濕潤,撫着那遒勁有力的刻痕,緩緩道,“看來你在宮裏混得不錯,才一月有餘,不僅通曉了宮闱之事,還成了太後的人……不錯,柯尋是我弟弟,因為怕他身份暴露,我在外人面前從不認他。呵,記得,當初他把你們一行人迎進廣福,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可現在……”

說到此處,柯仙琴再也忍不住了,淚滾滾而下。

星夢見狀,忙上去輕撫她的背,寬慰道:“仙琴,你聽我說,柯尋暫時是不會有事的。那些人要害的是太子,好在前朝有直臣忠谏,後宮又有太後撐着,一時半會兒他們也鬧不出什麽來。相信我,只要咱倆同心協力,一定能保住你弟弟和太子的。”

柯仙琴淚眼朦胧地看着她,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緊接着,兩人合力移開桌子,将幾塊地板挪出,取出了厚厚一疊賬本。坐在地上,星夢看着陳年舊賬,蹙眉道:“這麽多,難不成我還拿個包袱進宮?”

“這裏面是從正統初年一直到現在的,”柯仙琴打開賬簿,熟練地翻到每個年結,指給星夢看,“你瞧,這裏都記着年份,太子立于成化十一年,咱們只要把那年至今的給挑出來就行了。”說着,便從中揀選了兩冊,遞給星夢。

星夢又自個兒翻看了一遍,點頭笑道:“沒錯,這就是了。”說着,将簿子和牙牌一并揣入懷中,站起身來。

“等等,”柯仙琴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拉住星夢,“我忘了告訴你,那個,你那侍女月新,執意不肯跟其他人回南京,我便留下她了。”

“月新?”星夢愣了一愣,想了會兒,笑道,“無妨,這丫頭能幹得很,平日裏你多差使差使她,吃住的錢記我賬上就行了。”

“嗯。”

“那……我走了。”

“星夢……”柯仙琴站起來,有些哽咽,“這次,不管舍弟能否重見天日,你今日冒死前來相見,這份恩情,仙琴至死不忘。還望你一路珍重。”

星夢看了看她,微微點了點頭,罩上鬥篷,便出了門去。

非常之夜,非常之計。

……

趁着月色,她從後門那兒疾步而出,重新繞回到熟悉的長安大街上,一路直走至宮城腳下,沿着護城河,疾步向東。

站在東華門的吊橋邊,遠遠望去,見一班侍衛正在換崗。

待他們就位後,星夢咬了咬嘴唇,放下帽子,徑直跑過去。

“站住。”一個侍衛走上前來,見星夢梳着假髻,示意她拿出宮禁令牌。

“這位大哥,我……我……遺失牙牌了。那個……能否傳個話……讓我主子召我進去。”星夢跑得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蹲在地上不住搖頭道。

“這個我做不了主,你等等。”那侍衛聽了這話,回去将侍衛長叫來。

話說那侍衛長早就接到萬貴妃的命令,此刻聽了手下的描述,更是對星夢的身份産生了懷疑。

不過這人處事多疑謹慎,不想平白無故得罪人。于是,他一邊派人去西華門那兒找侍衛過來認臉,一邊穩住星夢,想盡量拖延時間。

只見他走過來,打量了星夢一番,客氣道:“不知姑姑姓甚名誰,是哪宮的宮人,在下可為您通傳。”

星夢看了看他,慢慢站起身來,作揖道:“長樂宮張星夢,煩請通報。”

那侍衛長圍着她轉了一圈,冷笑一聲:“呵,原來是張宮人。來人,拿下!”

話音一落,兩個侍衛立馬沖上來,将佩刀架在星夢脖子上。

“你們幹什麽!憑什麽抓我!”

“把她送到宮正司去,”那侍衛長命令道,回頭又吩咐另一個手下,“給昭德宮遞個消息,就說人已抓到,扭送宮正司了。”

“卑職遵命。”

宮正司判堂,大門緊閉。星夢帶着鐐铐,一臉憔悴,跪于堂下。

坐在堂上審案的是司正劉氏。

這人素日與昭德宮交好,靠着溜須拍馬和惟命是從,幾年時間便坐上了宮正司的第二把交椅。

她此時得了萬貴妃的授意,又見星夢只是個初來乍到的丫頭,更是志在必得,心裏已在盤算一會兒如何邀功請賞了。

站在劉氏一旁研磨的是金女史,負責記錄案情。

星夢見她餘光不時瞥向自己,便擡起頭來,只見這人的簪花帽上竟簪了一大朵白色花,再定睛一瞧,原是一朵白芍。

簪白花于紗帽上,這在宮中是大禁忌,可人人卻見而不怪,這倒是有些意思,星夢正想着,卻聽得驚堂木一響,高坐主位的劉司正喝道:“張氏,你可知罪?”

星夢擡頭看她,神色自若,“我有何罪?”

劉司正瞥了眼一旁的金女史,後者恭敬地遞上一紙錄好的訴狀。

仔細盯着那訴狀,劉司正一板一眼讀起來:“據侍衛稱,你戌時私持牙牌自西華門出宮,如今故意繞道東華門,又謊稱自己弄丢了令牌,此為罪一。其次,你乃長樂宮張貴人貼身侍女,身上怎會有仁壽宮正六品女官的宮禁牙牌,若無他人相贈,則是暗中盜取,此為罪二。”

“剛才都搜過身了,哪兒有什麽令牌?”星夢面露不屑,反駁道,“而且我何時從西華門出去過,我一大早就從東華門出去辦事了。什麽故意繞道之類,盡是胡扯!”

“你休得狡辯!西華門的侍衛都是此案的人證,如今,只差那枚令牌到司,就可定你的罪了,”劉司正猛拍驚堂木,震得一旁的金女史和幾個侍衛都吓了一跳。

星夢擡頭望了眼那方高懸的匾額“慎刑”,良久,輕嘆了口氣,“劉大人,看來您今日是要定我這條命了?”

“張氏,本司并非與你過不去,若你現在坦白交代受誰指使,抑或受誰脅迫,本司念你進宮不久,又是初犯,或可考慮從輕處置。”

星夢兀自搖了搖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司正見其并無認罪之意,陡然站起,不禁火冒三丈,“張氏,本司有意對你從輕發落,你卻執迷不悟,究竟意欲何為?還是你以為有人撐腰,本司不敢”

“罷了,我認了。”星夢打斷她的話,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這就對了嘛,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劉司正說着,讓金女史遞給星夢筆墨紙硯,“張氏,本官知道你識文斷字,即刻寫下供詞,此案今日亦可告一段落了。”

星夢拾起那筆,停在空中良久,最終寫下這樣一列字:

“夢嘗自恃巧弄心,何曾為他人掌中物。或問意欲何為,皆一己之私,一己之為,實無其他。伏望明察。”

寫字的同時,她的唇邊已開始淌血,此時亦滴到了那紙上,到放下筆的時候,終是暈厥倒地,人事不省。

“怎麽回事?”劉司正繞過判臺,走到堂下,“張氏,裝什麽死!”

一旁的金女史搭了搭星夢的脈搏,“大人,她脈相甚弱,好像是真的”

“什麽?”劉司正不由倒退了幾步,顫聲道,“她剛寫好的供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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