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危受命

夜半時分,東宮之內,太子正與陳準在書房密談。

外頭不時響着鳴鑼聲,值夜的提鈴宮女在廊庑間高唱“天下太平”。

“殿下,錦衣衛的人今早在東華門口抓了柯尋,現押在東廠大牢內。”陳準匆匆而來,一襲黑色鬥篷尚未來得及脫下。

“先緩口氣,”朱祐樘将自個兒桌上的茶杯遞給陳準,略微皺眉,“他一大早去那兒幹什麽?”

“謝殿下,”陳準雙手接過,抿了一口,“柯尋說,今早暹羅的使節在城東的朝貢集市那兒擺攤,他和幾個人本想去采購些胡椒和丁香,可路過紫禁城東華門的時候,被錦衣衛的人給截下來了。”

朱祐樘盯着桌上的一道诏令,沉了半響,道,“他現下如何了?”

“臣今日下午在牢裏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遍體鱗傷,慘不忍睹,不過神志還清醒着,”陳準攥着拳頭,一臉悲憤,“萬喜那老賊早讓人寫好了供狀,逼他畫押,誣陷殿下您将俸祿參進廣福客棧的本錢,買低賣高,中飽私囊,以此邀買人心,意圖不軌。”

“原來如此,”朱祐樘撫了撫那張蓋着司禮監印章的公文,似笑非笑道,“停俸也就罷了,憑着一紙屈打成招的供狀,竟也想廢了本王麽?”

“內廷停了您的俸祿?難不成陛下已經”陳準甚是驚詫。

“父皇一定是看過那供狀了,”朱祐樘靠在椅背上思量了一會兒,緩緩道,“本王估摸着明天早朝就會有旨意下發,不過東宮無大過,六部定會駁回旨意。其實這場拉鋸戰本王倒不着急,現下關鍵的是,你一定得把柯尋盯緊了,絕不能讓他死在牢裏。”

“殿下放心,臣已将其單獨關押,檢查膳食和外面守衛的都是心腹之人,斷然不會出差錯。”陳準恭身作了個揖。

朱祐樘點點頭,站起身來。

他走到陳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眼下風聲鶴唳之際,萬事小心。你告訴柯尋,不管本王會不會被廢,都不會放棄他。讓他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臣遵命。”陳準強忍內心的波瀾,行禮告退。

成化二十三年三月三十日,這真是個不眠之夜。

從申時皇帝貶斥懷恩開始,幾個時辰之內,太子要被廢黜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內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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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東宮靜如處子,暗中較勁;那邊昭德宮裏,萬貴妃自認大功告成,心花怒放;而在西面的仁壽宮,亦不太平。

周太後得知此事,大怒。

雖然知道兒子生性怯懦,平日裏處處護着萬貴妃,但她萬萬想不到他竟會為了這個女人不顧骨肉親情,執意廢了太子。

可眼下就連一直忠心耿耿的懷恩都被一腳踢到鳳陽去喝西北風了,看來此次讓皇帝轉變心意還真非易事。

此刻,她正琢磨着下一步的對策,卻看見宮女疾步而入,福身道:“禀太後,長樂宮宮人張星夢求見。”

“傳她進來。”周太後揮了揮手,讓宮女撤了幾乎未動的晚膳。

話說星夢出了東宮,便去王皇後那兒回了差事。

她雖說是為太後辦事,可她聽命于皇後,至今連仁壽宮的門檻都沒踏入過。

皇後暗中派黎雙跟蹤她,見其差事已然辦妥,便以太後的名義賞了她一串紅珊瑚鏈子,讓她去仁壽宮謝恩。

步入仁壽宮內殿,星夢見一老婦頭戴金鳳簪,身穿绛色鞠衣,端坐于炕上寶座,于是跪下叩首道:“奴婢張星夢拜見皇太後,太後頤安。”

“張卿免禮,”周太後笑容可掬道,“哀家早聽皇後贊你執事忠儉,如今看來你辦事不但謹慎穩妥,而且膽大心細,實不負哀家所望啊。”

星夢恭敬回道:“太後謬贊,奴婢感激不盡。”

“只是哀家擔心,你剛入宮不久,對許多宮闱之事尚不清楚,”周太後啜了口茶,緩緩道,“若是不慎為人所用,只怕非但不能保全自身,還會為親近之人招致禍患啊。”

星夢聽出話中之意,忙拜伏于地:“奴婢不敢欺瞞太後,長樂宮張貴人與奴婢名為主仆,實為姐妹。星夢雖進宮一月有餘,但對宮中之事已有所耳聞。現下,長姐得寵之際,奴婢對其安危亦甚為擔憂。”

說到此處,她擡起頭來,凝視着周太後,清亮的眸中淚光閃爍,“惟乞太後垂憐,奴婢願為太後分憂。”

“張卿無須多禮,平身。”周太後朝星夢笑笑,她看了看一旁的程姑姑。

程氏是周太後身邊多年的心腹。

此時,她心領神會地朝太後點點頭,吩咐兩旁的宮女內侍全都退下,接着,又從袖中掏出一枚牙牌。

周太後接過那牌子,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放到星夢手中,道,“這是內廷正六品女官的貼身之物,用于宮禁出入,哀家想将它賜予你,不知張卿意下如何?”

星夢看了看那做工精致的牙牌,知道自己如今是騎虎難下,低頭垂目道:“太後明鑒,奴婢只是貴人身邊的一名普通宮人,怎能僭越接受此等貴重之物?若太後有事差辦,只管吩咐,奴婢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好!哀家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周太後欣慰地點點頭,繼續道,“哀家聽聞,你與張貴人在入宮前曾下榻于廣福客棧,和那掌櫃柯氏亦有幾分交情。如今那柯氏之弟錦衣衛校尉柯尋被奸人下了獄,太子亦受此事牽連,廢黜在即。哀家要你即刻出宮,去廣福客棧拿回歷年賬目,以還太子和校尉清白。”

星夢起先還暗暗叫苦,可一聽到太子有難、柯尋下獄,不禁大為震驚。

他,傍晚的時候才剛剛見過面,怎麽現下卻……想到這裏,星夢忙定了定神,叩首道:“奴婢謹遵懿旨,定不負太後所望。”

周太後俯身将她扶起來,拍了拍她的肩頭,目光炯炯有神道:“哀家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張卿盡力就是,成與不成,但憑天命,哀家不會怪罪。如張卿所言,哀家只将此牙牌交付與你,若你辦妥差事,那麽此牙牌便就是張卿之物了。”

“奴婢謝太後賞識,定當竭盡所能,辦好此事。”

“太後明鑒,這張氏方才入宮一月,您怎能讓她去辦如此重要的大事?”待星夢退下後,程姑姑擔憂道。

“你當真以為廢儲之事是幾本賬目便可了結的麽,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周太後眸中精光一閃,笑道,“今兒你也看見了,張氏是個難得的明白人,哀家倒是願意栽培她一下。”

“太後所言甚是,只是萬一”

“她若成事最好,若不成,還有朝臣和哀家,”周太後啜了口茶,手指輕敲着幾案,“慧心你瞧着吧,這次哀家會讓萬貞兒徹徹底底死了這條心。”

昭德宮內,萬貴妃邀了邵宸妃一同品嘗新貢的葡萄酒。

席間,兩人甚是盡興。

她們從西苑百獸館新進的暹羅大象聊起,一直聊到兩人最動心的話題——邵宸妃的兒子興王朱祐杬。言語間,萬貴妃對興王朱祐杬的天資和人品都贊不絕口,數次說到他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大明未來國君。

“恭喜娘娘,大功告成,終将心腹大患除之。臣妾雖不勝酒量,但這次定要先幹為敬。”邵宸妃将杯中之物一飲而盡,臉上頓時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也要恭喜妹妹,将來興王繼承大統,你可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後了,”萬貴妃斟滿犀角杯,不由嘆了口氣,“唉,倒是本宮,不管誰當了太子,依舊是孤苦無依的命……”

邵宸妃聽了這話,忙賠笑道:“娘娘說的哪裏話,我們母子受您照應這麽多年,怎麽會棄您于不顧呢,若是娘娘不嫌棄,臣妾願……願将興王過繼給您,尊您為母後。”

此話一出,她便有了幾分後悔,不過面上還是一副誠懇的樣子。

萬貴妃看了看她,故作驚訝道,“哦,妹妹真舍得如此?”

邵宸妃猶豫之際,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萬貴妃緊盯着她的神情,忽而笑道:“妹妹的好意本宮心領了。說句交心的話,本宮也曾有過孩子,明白你做母親的心情。你放心,這次本宮幫你,也是幫自己,不圖你回報。”

邵宸妃見萬貴妃主動婉拒了此事,心中甚是歡喜,正要感激涕零一番,卻見一掌事宮女入內,神色匆匆。待她走近,邵宸妃方才認出,此人正是蔡芝。

“娘娘,”蔡芝也不行禮,直接走到萬貴妃跟前,附在她耳畔道,“剛才覃善才讓人傳過來的消息,長樂宮的張宮人一日都不見蹤影,可張貴人卻絲毫不過問。”

萬貴妃擡頭看了看她,“今日整個宮裏就沒人看到過她麽?”

“沒有,不過……”蔡芝有些猶豫。

“不過什麽?”萬貴妃有些急了。

“奴婢問過守門的侍衛,一宮女不久前罩着鬥篷從西華門出去,”蔡芝頓了頓,繼續道,“只因她手上拿着仁壽宮的牙牌,他們也不敢攔她。”

“仁壽宮?張宮人……牙牌,出宮……”萬貴妃念叨着這四個無關的詞語,琢磨良久。

“娘娘,依奴婢愚見,此宮女八成是那張宮人。”

“不是八成,是十成,”萬貴妃瞥了眼對坐的邵宸妃,冷冷一笑,“雖然本宮不知道這回他們演的又是哪出戲,不過,一定是熱鬧的一出。你告訴各宮門的侍衛,今晚宮門下鎖之前,見到此人,直接交付宮正司議罪,呵,本宮倒要看看,誰會出面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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