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命運
東宮端敬殿書房內,格外安靜,朱祐樘正在案前讀書。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響起。
“進來吧。”
李廣疾步而入,“殿下,陛下帶了仁和公主,已經到咱們宮門口了。”
“快,迎駕。”
朱祐樘一驚,古往今來皇帝找太子都是召見,自個兒找上門來的可朕是聞所未聞。他心裏七上八下的同時,步子已邁進了正殿。
朱見深坐在客位上啜着香茗,仁和公主站在一旁使勁地搖着頭,還語帶哭腔地求饒着什麽。
“父皇,柯尋遭了那麽大的罪,我就想去看看他,”仁和見哥哥過來,忙跪下道,“這件事皇兄什麽都不知道,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我發誓,八月一定老老實實嫁入齊家!”
“兒臣參見父皇。”朱祐樘走上前行禮。
“平身,”朱見深環顧四周,吩咐道,“朕要和太子商議要事,都退下吧。”
東宮的衆人聽到“太子”這個字眼兒,心下總算是真正舒了口氣,随即魚貫而出,殿裏只剩下皇帝和他的一對兒女。
“你起來,”朱見深無奈地瞧着女兒,“朕說過了,只要你答應下嫁齊家,那個柯校尉朕可以饒了他,你這樣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父皇,只要您不為難柯尋,兒臣什麽都願意答應,”仁和連忙點頭應和,遂而又在皇帝耳邊小聲搗鼓,“不過父皇,您說那個齊世美,怎麽起這怪名字……他不會是北宋那陳世美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好了,這事兒一會兒再說,”朱見深朝朱祐樘招了招手,示意兒子走近些,“祐樘,朕問你,那個張星夢昨日到底是怎麽出宮的,別跟朕說不知道。”
仁和見狀,在旁邊一個勁兒地使眼色。
朱祐樘也不理會她,只是如實回禀:“禀父皇,是兒臣讓人送她出去的。”
“皇兄!”此話一出,仁和頓時覺得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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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她一個下午都呆在東宮,”皇帝輕輕敲着茶盞底座,“你倆在做什麽呢?”
“父皇明鑒,”朱祐樘保持着面上的鎮定,斟酌了下詞句,“兒臣那會兒一直在忙着制作青團,她只是奉祖母之命在旁打打下手,僅此而已。”
“是麽?”皇帝看着兒子,板着的臉上微微一笑,“朕還以為,你有幾分喜歡這丫頭呢。”
“父皇,您……什麽意思?”仁和忙繞到後面幫皇帝捶着肩,氣呼呼地朝朱祐樘瞪了一眼。
“這丫頭要說還有幾分倔,她姐被自個兒丫頭算計了,她說朕處置不公,還要什麽以死讨個公道,”朱見深抿了口茶,搖頭道,“真是豈有此理,莫非朕在她眼裏是個昏君不成?”
“我看她說得對,”仁和嘟着嘴,悶悶道:“這事兒父皇心裏最清楚,只怕是不想查,不願查呢!”
“仁和!”朱祐樘忙叫住她,“父皇恕罪,皇妹又胡言亂語了。”
“沒事兒讓她說,”皇帝回頭瞥了眼正賣力捶肩的女兒,“一會兒朕把柯校尉找來,問問他是想要一家人的平安呢,還是想做朕的乘龍快婿。”
“父皇,您饒了柯尋吧,”仁和連忙告饒道,“我不敢了,我把嘴堵上。”
“祐樘,這段日子委屈你了,”朱見深見兒子消瘦了不少,撫着他的肩,嘆了口氣,“其實很多時候,朕何嘗不知孰對孰錯,只是坐在朕這個位子上,想要家和萬事興,求個一碗水端平,實在是不易啊。皇兒,等以後你繼承了大統,自然就會明白的。”
“父皇折煞兒臣了,”朱祐樘連忙跪下,“不論兒臣做不做太子,都是父皇的兒子,諸弟的兄長,一如既往。”
“朕知道,”朱見深俯身将他扶起,眉宇間和善了幾分,“在朕的幾個皇子裏,屬你年長、有頭腦,是可造之材,如今你快十八了,也是時候給你物色幾個可心人了。”
“父皇!您是說,要給皇兄娶妻納妾了?”仁和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這丫頭,一驚一乍的,”朱見深示意兩人在旁坐下,“一來是給你皇兄成家立業,二來呢,這東宮之位也算是坐穩了。祐樘,你意下如何?”
“兒臣全憑父皇做主,”朱祐樘點點頭,恭敬道,“只是兒臣有一事相求,還請父皇恩準。”
皇帝笑道,“你直言無妨。”
朱祐樘作揖道:“兒臣身在儲位,不敢僭越,且祖制崇尚節儉,成親的話,太子妃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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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正司的獄門前,銅質的兩只火把肆虐地燃着,硬是在夜色中熏出一片煙來,嗆得星夢好生難受。
王瓊和幾個侍衛打了照面,遂帶她進去。
幽長的通道裏,到處彌漫着黴變的味兒和潮氣,兩人越走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王瓊在一間還算幹淨的石板牢房門前停下,開了鎖。
金玉華身着囚衣,倚牆坐在一方破爛不堪的草席上,閉目養神,微弱的燭光隐隐照着她憔悴不堪的臉龐。
一旁的臺子上,擺着一柄三彩瓷壺和一只小盞,那紋樣的精致顯得與這獄中的一切格格不入。
“玉華,張女官來了。”
星夢走到金玉華跟前,俯身蹲下,“金姑姑,王大人說您想見我。”
金玉華睜開眼,見到面前的人兒,淡淡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張女官是否還記得,我們曾有一面之緣?”
“姑姑大恩,星夢不敢忘。只是萍水相逢,那日在宮正司您為何要冒險救我?”
“大恩談不上,”金玉華将燭臺端到跟前,凝視着星夢,眼神複雜,“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像我的一位故人,你跟她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故人,”星夢思忖片刻,“可是那位您簪花緬懷的故人?”
金玉華點了點頭,依舊看着星夢,“她叫厲芍月,是我的遠親,亦是我的恩人。”
星夢聽到生母的名字,心下一個咯噔,“不知那位厲姑姑……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我讓王大人把你請來,為的就是這事兒,”金玉華拉着她的手,坐到臺前,神情有些激動,“自宮正司那一面後,我便去內務局查過你的生辰、籍貫,和我所想的大致無異,你,不只是和芍月相像,而且還是她的親生骨肉。”
星夢極力保持着淡定,“金姑姑,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孩子,謹慎些是好,可我必須把知道的告訴你,不然就來不及了,”金玉華從容地拎起三彩瓷壺,往茶盞裏注了些許,“張遠是你生父,厲芍月是你生母,你南京的養母金氏則是我的遠房親眷,昨晚在東宮膳房,我知道你躲在水缸裏,怕你嗆着,我便暗示王大人早些帶人退了出去。後來為了讓萬妃以為已經抓到了你,我便又去長樂宮演了出戲,如今看你安好,一切也算是值了。”
星夢仔細打量她的神情,許久才開口,“金姑姑,你,你是”
“我與你娘本是宮中姐妹,還有那位紀淑妃,呵,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金玉華揉了揉胸口,咳了幾聲。
星夢四下環顧,确定無人之後,遂低聲道:“實不相瞞,先妣曾留有遺書一封,告知我并非金陵張氏血脈,但當年托孤緣由,信中只草草提及,還望姑姑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