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賜死

月上柳梢,仁和公主和柯尋惜別後,轉而和已然一身女官打扮的星夢上了回宮的轎子。

轎子沿着護城河悠悠前行着,星夢掀開轎簾一角,瞧見河中圓月的倒影,頓時覺得心下空靈,惬意無比。

許是因為廢儲之争以太子的完勝告終,仁和公主的興致很高,甚至還同星夢聊起了朱祐樘剛出閣講學時的趣事。

星夢想起朱祐樘腹疾之事,便讓她代自己轉交兩瓶燒酒楊梅,誰知仁和憋着笑拿過瓶子,說剛才只是和她開了個玩笑,好生戲弄了她一番……

玄武門前,轎子例行檢查。

仁和掀簾看了眼外頭的侍衛長,後者非但沒了往日的殷勤,反而面無表情地問她,“公主,轎中只您一人麽?”

仁和克制着性子,回道:“還有本宮的侍女,怎麽了?”

“臣無意冒犯公主,只是奉聖谕查問,”那人拱了拱手,“還請您和您的侍女下轎。”

“父皇?”仁和暗叫不妙,面上依舊淡淡道,“那聖谕可是說了下轎要去哪兒?”

“這個臣不知,還得問梁太監。”

“奴才參見公主!”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谄媚的尖聲響起。

仁和意識到事情不妙,同星夢對了對眼神,便拉着她的手,一前一後下了轎子。

“公主啊,您可算是回來了,陛下可都等您半天了,”梁芳見星夢跟在她身後,又是一番冷嘲熱諷,“哎喲,這不是張女官麽!這是去哪兒了啊,可是把咱家”

“梁公公,父皇是有事要找我麽?”仁和打斷他的話。

“公主,奴才等的不是您,是張女官。”梁芳瞥了眼一旁的星夢。

仁和同星夢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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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剛才陛下去了長樂宮那兒,張貴人說想妹妹了,陛下就召了,聽說她和您在一道,便讓奴才在這兒候着,說是無論多晚,都得把人給等到了。”

“原來如此,”仁和微笑着點點頭,“我最近也好久沒見父皇了,勞煩梁公公一同帶路吧。”

“公主,這怕是不妥吧,陛下只說讓張女官”

“梁公公無須多言,父皇平日裏如何疼我,您可是最清楚的。”

梁芳拗不過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金枝玉葉,只得帶着兩人一起前往長樂宮。

有了仁和的相伴,星夢頓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但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她決然想不到的是,此時的長樂宮,已不再是她印象中的樣子。

長樂宮內,從宮門一直到東配殿外全是乾清宮的侍衛,齊翓兒、覃善才,還有其他幾個宮人分兩排跪在外面,唯獨不見月迎。

“陛下說了,您不能進,請公主別為難臣。”乾清宮的侍衛長擋在仁和前面,行了個禮。

鑒于這人與柯尋私交不錯,仁和于是撅了撅嘴,沒再往裏走,算是給了他面子。

星夢獨自走進殿內,只見木窗緊鎖,燭臺孤照,昏黃的宮室內,靜得一丁點兒聲音也沒有。

妃色的帳子将床榻裹得嚴嚴實實的,從裏頭伸出一只蒼白纖細的手臂,任由跪在下面的一個個太醫輪流把脈。最後一個太醫把脈完畢,侍候在旁的宮女連忙将那手臂放回了帳子裏。

朱見深坐在榻前的圈椅上,神情淡漠地看着面前的衆太醫,“劉院判,情形到底如何了?”

為首的太醫上前一步,跪了下去,“禀陛下,娘娘剛喝下了微臣開的藥,已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麽?”

“娘娘體質本身就弱,經此折騰……恐怕再難有孕。”

“姐!”聽到這裏,星夢已然覺得渾身像被抽空了一般。

她不顧一切地沖到那榻前,掀開那重重圍住的帳簾,只看到一張無盡熟悉卻又是無盡蒼白的臉頰。如燕緩緩睜開眼睛,已然是極度虛弱,她看着眼前的星夢,淺白色的唇微微一笑,“夢兒,你來了。”

“姐……”星夢抽泣着,緊緊抓住她的手,靠在自己的額頭上,“這是怎麽了?是誰把你害成這樣!”

“還能有誰,”如燕閉上眼睛,淚水順流而下,“禍起蕭牆,頂多一屍兩命……”

“姐,你瞎說什麽,”星夢緊緊抓着她的手,“沒事的,你什麽也別多想了,夢兒在這兒,會一直在這兒陪着你。”

“夢兒,昨晚你在廣福客棧過夜,陛下都知道了,”如燕蒼白的唇微微張合,“所以,你答應我,千萬別為了今兒的事情沖動、較真……咳咳”

“燕兒,別說了,好好養着,”皇帝已然站在床前,撩起帷幔,他将如燕的手放回被褥裏,“禦醫說你無大礙,只需好好調理便可痊愈,盡可寬心。至于其他的事兒就交給朕,好麽?”

如燕搖了搖頭,“陛下,臣妾知道這是命,怨不了任何人,只是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說。”朱見深坐在床沿,輕撫着她的秀發。

如燕看了看跪在一旁、神魂未定的星夢,“陛下,臣妾就只有這一個妹妹,她年幼臣妾四歲,做事又向來欠妥,還求您看在臣妾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

“你放心,朕只當她是孩子,定不會為難她,”朱見深輕聲溫言,“睡會兒吧。”

見皇帝點了頭,她終是放下了久懸的心,緩緩合上眼。

朱見深替她蓋好被褥,又拉起了幔帳,朝梁芳招了招手,“傳旨內廷,晉長樂宮貴人張氏為容嫔。”

“遵旨。”

“張愛卿,”朱見深看了眼星夢,起身從她身旁經過,“時辰不早了,你也跪安吧。”

星夢剛想說話,卻聽得門外一聲高喊。

“陛下!啓禀陛下,”只見王瓊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跪地行禮,手捧一匹素色棉布,“月迎在牢裏懸梁自盡了,侍衛們在她上吊用的裙帶上發現了一個血書的‘金’字。”

“死了?”朱見深略一挑眉,示意她将那個血書展開,“那金玉華呢?”

“禀陛下,臣已将她押至殿外。”

“把她帶進來,”朱見深重新在圈椅上坐下,“月迎之前怎麽說的?”

王瓊朝後面的侍衛做了個手勢,又從懷中取出供紙,雙手奉上,“回陛下,據月迎供述,金玉華與貴妃娘娘宿怨已深,想借此事嫁禍娘娘,月迎說金氏對其威逼利誘,讓她在張貴人的膳食裏摻入杏仁粉,又怕分量不夠,遂在素日的安胎藥裏加了一劑白芍,與原來有祛痰止咳功效的藜蘆相沖,終至貴人滑胎。”

“白芍,白芍……”朱見深兀自念叨了句。

“陛下,臣剛詢問了包括侍長齊翓兒、掌事張瓊在內的長樂宮諸宮人,他們都表示貴人的貼身婢女月迎和金玉華私交甚好,昨日她還來過宮裏找月迎。”

說話間,一個披散着頭發、手戴鐐铐的女官被押着進來跪下,“臣金玉華拜見陛下。”

星夢見到叩拜之人,認出她正是先前在宮正司裏莫名搭救自己的金女史,不禁暗暗吃驚。

“金典正,”朱見深冷冷看着她,“朕記得你素愛芍藥,還是這宮裏唯一以此花簪鬓之人,今日怎麽不戴了?”

金玉華兀自将垂落的發絲撩到腦後,表情甚是從容,“陛下,臣往日簪芍藥,只為懷念故人,今日,臣料到會有一死,又何須再戴呢?”

“這麽說,你是都認了?”朱見深将月迎的供狀揉作一團,扔到她面前。

金玉華拾起那供狀,看了一會兒,擡頭慘然一笑:“陛下,依此狀所供述,倘若這都是臣做的,既加了杏仁粉,又何必再以白芍畫蛇添足呢?”

“杏仁滑胎,白芍傷身,”梁芳在一旁嘀咕了句,“兩者各存功效,怎麽能說是畫蛇添足呢?”

“好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朱見深不甚疲倦地揮了揮手,“王瓊,帶她出去,賜自盡。”

“臣遵旨。”王瓊朝身後的人做了個手勢,随即上來兩個侍衛将金玉華架了出去。

“陛下,求您明察!”星夢見皇帝如此草草了事,就這樣認定了金玉華的死罪,連忙跪下,聲音有些嘶啞,“月迎是長姐從府上帶來的丫鬟,怎會輕易倒戈賣主,還有這位金姑姑,臣從未見她來過長樂宮,更何談與月迎有什麽私交呢?”

“話不能說絕了,畢竟人心隔肚皮,”皇帝擡了擡手,示意她起來,“張愛卿,朕看你在外頭一夜想必也累了,還是回仁壽宮安置吧。”

“昨晚出宮一事,聽憑陛下處置,臣無話可說,”星夢橫下心,頂撞道,“但長姐滑胎一事實在蹊跷,個中玄機,求陛下一定給個公道。”

此話一出,殿室裏鴉雀無聲,衆人紛紛低着頭,有替她捏把汗的,自然也有巴望着瞧好戲的。

“好一句公道,”朱見深的聲音很輕,但透着一股不寒而栗的威嚴,“你知道女官私下出宮,夜不歸宿該如何處置麽?”

星夢咬了咬嘴唇,擡頭看着皇帝,“按律當死。”

“這麽說,”朱見深輕敲着幾案,“你是要用自個兒的命換份公道了?”

星夢伏地一拜,“若能換到,臣甘願一死。”

“行了,”朱見深擺了擺手,“朕既答應了容嫔,便會對你既往不咎,跪安吧。”

“陛下,”星夢還想再言,見王瓊在一旁拼命給自己使眼色,這才強忍住性子,叩首道,“是,臣告退。”

朱見深見她知趣退下,嘆了口氣,“梁芳,仁和還在外頭吧。”

“回陛下,公主一直都在。”

“與其操心別人,不如管好自己,”朱見深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一本小折子,上面是內閣關于皇長女仁和公主下嫁、鴻胪寺少卿齊佑之子齊世美被冊封為驸馬都尉的票拟。

朱見深看了看,輕聲囑咐梁芳道,“下月初八大婚,讓她好自為之。”

梁芳躬着身子,嘴角一抹詭笑,“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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