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夥伴
前往西苑的一路上,無心于宮人的異樣目光,星夢只是緊跟着徐嫦的步子。
從西華門出來,與之前右轉經甬道出宮不同,這次直走前頭寬敞漫長的宮廊,待得出來便是西苑門。放眼望去,竟是海天一色的美景,與宮裏的金頂紅牆相比,讓人仿佛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
走在南海通向湖心的臨風橋上,星夢望着眼前的這座小島,綠蔭叢中掩映着亭臺樓閣,甚是雅致,不禁小聲問道:“姑姑,這兒真美,靜谷園就在這島上面麽?”
“不錯,這座島叫南臺,靜谷園就在裏面,”徐嫦點點頭,突然指着右前方,喝道,“住手!你們在幹什麽!”
星夢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南臺的臨水處,幾個輕衣羅裳的侍女正在玩耍嬉戲。
仔細一瞧,她們竟是在向水中一個不斷喊救命的姑娘抛石子。幾個侍衛見狀忙飛奔至橋對岸,接連跳入水中。徐嫦和星夢也緊随其後趕了過去,揪心地看着他們奮力朝那拼命掙紮的人兒游去,将她抱上了岸。
那姑娘濕發覆面,已然一動不動,失了知覺。
徐嫦瞪着眼前的這群女子,怒道:“你們不好好在園子裏侍候淑女們,跑到這兒來殺人,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她們統統押往宮正司!”
“慢着,是我讓她們做的。”
話音剛落,西面的亭子上又下來一群衣着明豔、光彩照人的姑娘們。
領頭的那個姑娘暗自一笑,走過來對徐嫦福了福身,“姑姑,苫煙這丫頭已然承認,她之前在冷宮當過差,如此晦氣之人,絕不能讓她在園子裏侍候我們!”
星夢擡頭瞧了眼那人,只見她面容姣好,頭上梳了個繁複的淩雲髻,一身素雅的妃色淑女宮裝與她骨子裏桀骜的氣質格格不入。
徐嫦見來人是邵宸妃的親侄女邵玉汐,忙緩和了口氣。
“邵淑女,您有所不知,侍女們都是內務局按照淑女人數提前從各宮抽調來的,在冷宮當過差也是未嘗可知,您要是不滿意,老身給您換個人便是,又怎能在大內如此草芥人命呢!”
邵玉汐意識到事态有些嚴重,撇了撇嘴,“姑姑息怒,我和姐妹們也是氣不過。就是這丫頭開個玩笑,誰知她是真的不會水性。”
“徐姑姑,這姑娘應還活着,”星夢蹲下身來,拂去苫煙臉上淩亂的濕發,又用力按了按她的肚子,幾下之後,她便吐了幾大口水出來,“怎麽樣,感覺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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苫煙緩緩睜眼,見面前的救命恩人一身绛紫色女官服,連忙掙紮着坐起來,“奴婢多謝大人相救,不知大人您是?”
星夢幫她絞了絞袖子裏的水,“我叫張星夢,之前在仁壽宮當差。”
邵玉汐和身後的姑娘笑成一團,“喲,原來是仁壽宮的張女官,真是久仰大名,你到這兒是來當侍女的麽,正好,你替了苫煙的位子,到我這宜東軒來吧。”
星夢也不理她,扶苫煙起來後,朝徐嫦福了福身,“徐姑姑,不知夢兒住哪兒啊?”
“張淑女住的是靜谷園的苔香閣,老身一會兒就帶您過去,”徐嫦說着,轉身吩咐侍衛,“既然苫煙侍奉邵淑女不周,來人,把她送回內務局議罪。”
“不!”苫煙突然跪下,扯着星夢的裙腳,聲淚俱下,“張淑女,求您救救奴婢,讓奴婢去苔香閣侍候您吧,奴婢什麽粗活累活都能幹!”
星夢看了看一旁的徐嫦,見其回了個默許的眼神,于是扶起苫煙,撫着她的肩道,“看來今日真是和你是結緣了,好,那就一道走吧。”
“奴婢多謝張淑女大恩!”苫煙激動萬分,連連叩首。
“還請張淑女随老身來,進園山道崎岖,務必一路小心。”徐嫦揮了揮手,帶着兩人和侍衛們繼續啓程,留下邵玉汐等衆淑女在原地面面相觑。
待一行人走遠,衆淑女們瞬間炸開了鍋:
“張氏不是女官麽,怎麽成淑女了?”
“邵淑女,只怕她救下那丫頭是假,給您下馬威才是真呢!”
“張氏絕非善類,看來她是想誠心和您對着幹了。”……
一片閑言碎語,吵吵嚷嚷間,邵玉汐忿恨地踩了踩地上的石子,“張星夢,你敢當衆下我面子,好,咱們走着瞧!”
此時紫禁城內正值下朝時分,東宮宮門前,朱祐樘剛從肩輿上下來,聽得李廣上前的一番耳語禀告,臉色微恙,擡腳便往端敬殿書房走去。
“哥,你來啦,”仁和公主已然早早地等候在書房門前,見朱祐樘行色匆匆,一身上朝的皮弁服尚未來得及換下,驚道,“怎麽了,是不是朝上出什麽事兒了?”
朱祐樘先是吩咐了李廣兩句,待他退下後,便與妹妹一道進了書房,“今日朝會不過是些內閣的例奏,沒什麽大事兒。說吧,這一大早的跑來找我做什麽?”
“哥,昨晚我去了趟廣福,”仁和瞧了瞧他的神色,試探道,“我想,齊世美這個驸馬都尉是當定了,但父皇的旨意裏……沒說一定要是我吧。”
“你想讓我去向父皇求情,讓永康或是德清代了你,”朱祐樘顯得甚是平靜,在硯臺上倒了些茶水,拿起筆架旁的徽墨暗香,邊磨邊道,“不過這事兒得瞅準時機,否則鬧不好便是欺君。”
“哥,這麽說你肯幫我了?”仁和見他全無半點責備之意,不由喜出望外,“我想過了,這時機便是你大喜之日,父皇龍心大悅之時,到時候,只要借太子妃之口為我這小姑子說三兩句話,此事多半也就成了。”
“确實有番道理,”朱祐樘點點頭,見妹妹一臉興奮,不由嘆道,“這麽些年,為了柯尋,你可真是用心良苦。不過今日與其說是你找我,不如說是我有求于你。”
“哥,你有求于我?”仁和見他鋪陳信紙,提筆在上面寫了一個“夢”字,于是笑道,“不會是像上次給某人送《茶經》那樣,又要給某人寄什麽紅豆吧?”
朱祐樘只是一笑,寫完信,将其反過來置在案上,看着妹妹認真道,“仁和,我剛得的消息,父皇清晨在西暖閣下了旨意,冊封星夢為待選淑女,這會兒人已經遣往西苑南臺了。”
“真的?”想到這本是計劃的一部分,如今卻不費吹灰之力大功告成,仁和驚喜交加,“是祖母推薦她的是麽?”
“是萬氏,昨晚她在西暖閣侍寝,”朱祐樘撥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之前她害星夢不成,便讓金玉華和月迎做替死鬼,害了她姐姐的孩子,眼下機會又來了,我料定她這次薦人是假,害人是真。”
“哥,恕我直言,這裏面一定有陰謀,”仁和趴在桌上,緊蹙雙眉,“星夢這幾次都在萬氏眼皮子底下死裏逃生、化險為夷,也許這些都是在作戲呢?也許她壓根就是萬氏的人呢?若是這樣,咱們得早作打算。”
“不,仁和,她絕不是萬氏的人,這是離間。”朱祐樘擺了擺手,聽得外頭有叩門聲,遂繞到桌前,“李廣,進來吧。”
李廣推門而入,仁和見他拿進來一個小瓷罐,打開蓋子,一股濃濃的茶香飄逸開來,“殿下,這是奴才在膳房那兒取的一勺雲南新貢,您看夠不夠?”
朱祐樘微微點頭,“不錯,你先下去吧。”
“是。”
待李廣退下,朱祐樘将白茶傾數倒在一旁的香幾上,又折好案上的信紙,放進罐子底部,待壓得平實後,将茶葉再倒了進去。
仁和正瞅得起勁,卻見朱祐樘将罐子遞給自己。
“仁和,勞你幫個忙,替為兄跑趟南臺,把這個帶給她。”
“哥,你真想清楚了?”仁和猶豫地拿過那罐子,盯着他,“我知道你喜歡她,這次也可能只是一場離間,可萬一呢,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平時不是最慎重的麽!”
朱祐樘淡淡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
“萬氏如今年近六旬,我們且跟她慢慢耗着,既然這太子妃注定出自某家,比起祖母、皇後和邵宸妃的親眷,若是他日萬氏推薦之人坐上後位,這外戚亂政的局面定會大有改觀。”
“你是說,就算萬氏活到了你繼位大統之日,以你們的宿怨,定會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朱祐樘點點頭,“萬氏行事狠厲,到那時,她自身難保,只怕人人欲致其死地,還有誰會再為她賣命。”
“哥,你可想得真遠,”仁和舒眉而笑,揚了揚手裏的瓷罐,“可就算如此,我怎麽還是覺得你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只怕用不了多久,關乎她的流言就會傳開了,”朱祐樘盯着那方徽墨暗香,手指輕敲桌案,“我已反複思量過,不論最後結果如何,這回我都要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