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替身
溫姨是沈鈞院裏單獨配的廚娘,常做些甜點小食,手藝很好,沈明煙每次過來都會纏着溫姨做些東西拿回去。
沈明煙跑去廚房跟溫姨扯了好久的閑話,小竹筐裏剛做出來的地瓜幹被她吃了大半,最後又帶走了一大袋還帶着熱氣的地瓜幹,特意走到兩人住的地方敲門告別。
“小叔,小嬸嬸,我要走了!”沈明煙扯着嗓子朝裏間喊道。
屋子裏鋪的是木地板,幹幹淨淨,裴清儀剛剛換了一身寬松棉麻衣服,長發散開披在肩頭,赤着腳就從裏間走過來,道,“他在裏面練字,讓我來送你。”
沈明煙笑了笑,“送就不用了,我拿着傘呢。”
她壓低了聲音,驀然湊到裴清儀耳邊,說,“我哥之前想帶他那個小明星回來呢,這次回家本來就是要跟我爸媽說這件事兒的。等過幾天他好得差不多了,估計你就免不了要在我家見到那個人了。”
她說着,觀察着裴清儀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
但裴清儀面色平靜,只是‘嗯’了一聲,從玄關的衣架裏拿了個淺色披風,遞給沈明煙,“雨中打傘會冷,披着吧。”
“……”
沈明煙看了他半晌,從他手裏接過披風,笑得開懷,“我差不多知道我小叔為什麽喜歡你了。”
裴清儀回之一笑。
“那人叫俞安是吧?”
沈明煙低頭系着披風,在披風的帶子上打了個靈巧的小蝴蝶結,本來要轉身走了,忽然回過來說,“他要是真的來了,我會先跟你說讓你準備好的。”
“謝謝。”裴清儀點了點頭,淡淡道,“慢走。”
沈明煙聳聳肩,她都已經習慣了裴清儀在無人時候的冷淡态度了,這難道是意味着她在自己面前不用再裝了麽?看來她那些話還算有點效果。
沈明煙想想也是,要是對所有人都是那麽熱忱溫柔的話,那他不得要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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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燃着淡淡的檀香味道,是從桌上雕刻成山水模樣的香插瓷器上傳來的。
沈鈞不喜歡那些工業的香薰,喜歡帶着些許煙味的古香,裴清儀聞久了,慢慢地也習慣起這香的味道。
他坐在沙發上,閉眸想了一會兒,又站起來,去沏了一杯茶端去書房給沈鈞,沈鈞還在練字,讓他先休息。
裴清儀回到卧室,閑置了許多天的手機又開始嗡嗡地響了起來。
他了一眼消息,消息多而雜,卻幾乎都是在催他去劇組,言語态度也不是很客氣。
他這些天忙着搭上沈鈞,都快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了——
裴清儀是個替身,戲內戲外,都是。
他的身段兒好,本來是在各大片場為那些和他身形相仿的明星當替身,拍那些明星們覺得危險或者髒累差的戲份。後來,偶爾有一次給當時初露頭角的俞安當了替身,這一當,就又當了三年。
那次正值寒冬,是快要過年的時候,劇組選擇拍攝的地方還是個靠近邊疆的小城,景色恍若仙境,但也冷得讓人恍然身在九天。
裴清儀那時是有什麽戲來找他都接的狀态,到了地方才知道有那麽冷,而他的戲份,或者說俞安的戲份就是在這寒冬臘月裏往剛破了冰的湖面裏跳。
俞安演的是一個敵國的質子,他千辛萬苦逃回自己的國家卻不被承認,萬念俱灰之下要投湖自盡。
這場戲要拍的就是投湖的戲份。
當時俞安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明星,當然不願意往下跳,但那場戲是重頭戲沒法略過,劇組也只好去給他找替身。劇組裏的人都說俞安和他的身形很像,讓他來演,副導演簡單地給裴清儀講了一下戲之後,就讓裴清儀穿着戲服跳下去。
戲服不過是一層單薄的白衣,看起來仙氣凜然,穿着卻幾乎一點都不禦寒。裴清儀穿上那層白衣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但導演不耐煩地催促,他也只能硬着頭皮咬咬牙跳下去。
清瘦高挑的雪衣青年縱身一躍,像是折翼的蝶,絕望地跌進冰冷的湖水。
湖水冰寒,裏面似乎還混着冰碴子,渾身的皮肉仿佛被無數鋼針紮了進去,裴清儀再被撈出來完成最後幾個動作的時候,嘴唇都沒了一絲血色。
他牙齒打着顫對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們說着謝謝,但沒人理他,只有人抛過來一個毯子讓他簡單擦一擦,說一會兒給他結清報酬,是要催他趕緊離開別占用場地的意思。
裴清儀冷得話都說不出來,他很識趣地找了個小角落靠着,把自己縮成一團,捂着毯子打顫。
他骨頭縫裏都是寒氣,抖得都站不起來。
身前的黑影覆過,像是遮天蔽日的樹蔭,裴清儀茫然擡頭看,就看到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年輕人英俊得有些嚣張,蹲下身,遞給他了一個厚厚的羽絨服,然後順手就幫他擦起來濕漉漉還結着冰晶的頭發。
裴清儀吓了一跳,往後一縮,卻被按着脖頸強勢地拉回來。
年輕人被手下冰涼的觸感弄得緊皺眉頭,抱怨道,“這些人怎麽沒有一點人情味,都不知道給你個衣服穿一穿,大冷天地還折騰人。哎,你怎麽樣?不冷了吧?”
羽絨服被罩在身上,帶來些許融化冰雪的溫度。
年輕人蹲着身低下頭問他,“你叫什麽名字,長得還挺好看的,怎麽不去當演員?你看我對你好吧?帶你去個更暖和的地方怎麽樣?”
他笑起來時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有些稚氣未脫的可愛,裴清儀第一眼覺得他是溫暖開朗的大男孩,後來才發現一切不過是錯覺。
沈明恪最喜歡用他那顆小虎牙來咬他,咬得他身上經常帶着青紫的牙印,所有的溫暖不過是他想給的時候才施舍給他一點。
可惜,裴清儀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彌足深陷,太晚了。
手機仍在不知疲倦地響着,裴清儀本來想直接挂斷不接,但想了想,還是接通了。
電話那頭傳來憤怒的罵聲,不堪入耳,青年把話筒拿遠了一些,臉上沒什麽表情,無論那邊說什麽都是簡單答應。
那邊罵了一會兒稍微平靜了一下,跟裴清儀說是俞安有個戲嫌棄太累不想拍,要找他繼續當替身,過幾天就要進組,他們一直沒聯系上裴清儀都快要急死了,要不是沒有合适人選就要去找別的替身了。
裴清儀聽着那邊的人不耐煩地說着接下來的安排,問他什麽時候過去,裴清儀說他都有時間,聽他們的安排,然後,挂斷了電話。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天兩夜,一出門看去全是陰沉沉的氣氛,沈鈞沒有因為天氣誤了公事,依舊和平常一樣吃了早飯就去公司,晚上六七點鐘再回家,沒什麽時間來陪他。
裴清儀整天在大院子裏悶着,卻也不無聊,沈明煙經常來找他,兩個人都沒有再提過那天的事情。
和之前一樣,沈明煙還是喊他小嬸嬸,熱絡地拉着他到處去逛,趁着下雨天無聊的時候好好地給他當了次導游。
沈明恪過來的時候,正是個雨夜,窗外漆黑一片,雲層裏閃着寒光,雷聲轟鳴作響。
裴清儀從卧室裏出來,正要問沈鈞要不要睡,一出門,看到穿着黑色長長雨衣的年輕人驀然進來了。
年輕人默不作聲地脫了雨衣,一進門就咣當地跪倒在男人面前,低着頭悶悶地喊了句‘小叔’,正是沈明恪的聲音。
沈鈞正在客廳看着報紙,看到身前跪着的人,皺了皺眉。
男人擡眸,看着愣愣立在門口的裴清儀,啓唇,道,“你先進去吧。”
裴清儀微微颔首,默默地進了卧室,只是門是虛掩着的,可以聽到客廳內隐隐約約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