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照片

徐清章,這個名字對老夫人來說自然不算陌生。

氣度雍容的貴婦人罕見地有些失态,微張着唇,愕然問,“清儀,你……你說你是徐家的人?”

“是。”

裴清儀已經把這個身份忘了太久了,如今再提起不過,只是還有那麽些許的執念無法釋然。

時光能磨平不少的東西,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怨天尤人了,他甘心接受一切命運的磨難和不公,昔日的仇怨早都放下,不再去想着報仇,所以,在老夫人顫抖着唇問他是不是還在恨沈家的時候,他回答,“已經不恨了。”

老夫人沉默着。

青年确實變了很多,時間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以往不能觸碰的慘痛經歷也可以淡然對人說出了,“沈夫人,我之所以告訴您這個身份,只是想說,我和他走到這一步并非只有感情的原因。您不要再勸我了,我們之間……已經很難回去了。”

青年的聲音輕輕地,每一個字卻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老夫人看向他的目光沉痛,似乎想要伸手輕輕撫上他肩去安慰他,手伸出去,卻停在半空中,放下了。

老夫人幽幽地嘆息一句,“孽緣,都是孽緣……”

“當初徐家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誰不知道會是那樣的結果。”她苦笑一聲,道,“清儀,你要怨我們沒有任何關系,畢竟當初肯徐家出事肯定有沈家一部分原因。只是,上一輩的恩怨怎麽都不該由你們來承擔,我實在不想看到你為了這件事兒傷心。我們做錯的事,不該由你們下一輩來承擔的。”

“我知道。”裴清儀輕聲說。

他知道該怎麽做的,在他坦然跟老夫人坦白自己的身份時就已經放下了上一代的恩怨。

他能怪當初的沈家什麽呢?徐家不過是權力鬥争的犧牲品,誤入了失敗的那一方,成王敗寇,一朝改變便跌入雲泥,而沈家作為追随勝者的那一方成為新貴,晉升上流社會,雙方的差異只不過都是賭輸賭贏了而已。如果當初是沈家賭輸了,也會是和徐家一樣的結果。

裴清儀清楚地明白徐家的覆滅怪不了別人,也怪不了沈家,只是,他如今已經回不到和沈鈞毫無芥蒂的日子了。

他暫時沒有打算再回沈家,這是裴清儀對老夫人最後的回答。

老夫人被他的身份弄得久久不能平靜,再也沒有開口勸他,她只覺得自己要是再勸未免太自私了,也說不出口讓他放開心結回到沈家的話。

“清儀,如果你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吧。”

老夫人在踏出廚房門時,轉身對他說,“記着,沈家的門永遠對你敞開,你,除了這裏,可還有一個家呢。”

“……謝謝。”

老夫人之後再也沒有提過勸他回沈家都事兒,就連老爺子在飯桌上說起要裴清儀回沈家的時候還埋怨地訓了老爺子一頓,要他好好吃飯,弄得老爺子都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麽來的時候原來都商量得好好的要勸裴清儀回去,怎麽她又不讓提了。

他們在裴清儀家做客了半天,最後要走的時候都依依不舍,小小跟他們接觸過之後已經不怎麽怕生了,在兩人要走的時候還站在裴清儀身後,揮手說爺爺奶奶慢走。

老夫人欣慰地說青年把孩子教得很懂事,彎下腰,笑眼微眯着揉了揉小孩子的頭頂,跟他也說了再見。

她擡頭,看向裴清儀時目光溫柔,伸手和他擁抱了一下,在分離的時候,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放心吧,我們不會把小小帶走的。”

“……”

這句話觸動了裴清儀一直以來遮遮掩掩卻欲蓋彌彰的心思,他有些驚訝地擡頭,對上老夫人溫柔和藹、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深遠目光,有一瞬間甚至有些慚愧自己之前那自私的揣測。

“畢竟,你才是他的合法監護人呀,小小當然要跟着你的。”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背,說,“這幾年真的是辛苦你了,以後呀,有什麽事兒啊就跟我說,可別客氣。我們以後也想常來看看小小,還希望你不要嫌棄麻煩。”

“怎麽會呢?”

裴清儀臉上是帶着歉意的笑,道,“您想過來的話,随時都可以,只要我在家。”

“哦,還是在這裏麽?不搬家了麽?”

老夫人聽到他的話,笑得開懷,問他,“那我就記着這個地址了。”

裴清儀之前還在猶豫着要搬家的事情,現在想了想,還是說,“嗯,就是這裏,不搬走了。”

老夫人得到了滿意的回複,笑眯眯地跟他說了再會,便由蓮映攙扶着上了等候在路口的轎車。

從背影看過去,老爺子似乎在跟從老夫人說着什麽,還不時回頭看了眼裴清儀身後的小小,但老夫人卻在催他快點上車,遙遙地又揮揮手跟他們道了別。

轎車駛離了視線,裴清儀目送他們走了之後,牽着小孩子的手,道,“回去吧,小小。”

“嗯。”

小小握着他的手一路回到房間,便去書房去寫裴清儀今天給他布置的練字的作業。

小小雖然還沒上幼稚園,但會寫的字卻不算少了,平常的童話書裏的字有很多也能讀出來,裴清儀本來想陪着他一起,但手機嗡嗡地又響了,是沈鈞的信息。

男人發來的信息字裏行間滿是日常的溫柔,說是朋友卻總像是他們結婚時的口吻。

沈鈞問他老爺子和老夫人有沒有走,說給他多添了麻煩,前面都是些客套話,但後面卻總要加上一句關切的話,讓人看着總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初秋的時令,男人叮囑他明日有雨,要降溫,讓他和小小多添些衣服,熬點暖暖的梨湯。

裴清儀記得自己剛嫁給他的時候是夏末秋初,經常會熬一些梨湯,加兩三冰糖和北杏子,等男人下班回來之後兩人對坐着喝一碗,潤潤喉,也聊一聊彼此一天中發生的趣事。

這種暧昧的細節像是一種提醒,裴清儀看着那條信息出了很久的神。

他本該和以前一樣看過之後就删掉的,但指尖卻遲遲停在欲删除鍵按不下去。

青年是被裴默的聲音打斷了思緒的,裴清儀退出那條信息,低頭正要去看裴默問他有什麽事情的時候,又怔住了。

“小小,你從哪兒拿的照片?”

青年的聲音變了調,目光落在那張熟悉得刺眼的紅底照片上,凝住就再也無法移開。

小孩子的手裏握着的是一張有些舊了的照片,那照片上的兩人微微靠着頭,朝外面笑得溫柔甜蜜,而已經發舊磨損得有些厲害的照片似乎在昭告着照片的主人曾在無人的夜晚用指尖摩挲過它多少次。

裴默看着照片裏的另一個人,仰着頭,疑惑地問裴清儀,“這個是和那位沈叔叔一起照的麽?為什麽沈叔叔最近都不來了呀?”

他還太年幼,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底色為什麽是鮮豔的紅色,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看起來那麽親密,更不知道為什麽裴清儀要把照片藏起來,藏了那麽久。

可是,為什麽不放到相冊裏呢?裴默記得自己每次照的照片都會被青年珍惜地裝進相冊裏的。

他問得那麽直白純粹,以至于裴清儀不知道該怎麽回他。

他只能把那張照片拿了過來,把那小小的身影擁入懷裏,然後安靜地抱着他,不發一言。小孩子眨着漆黑清亮的眸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吃力地張着小手攀着青年的肩,學着裴清儀每晚哄他入睡的樣子輕輕拍着,拍了一會兒,驀然小聲問他,“媽媽是生氣了麽?”

青年那麽久都不說話,身體卻在微微顫抖着,裴默怕是自己惹了他生氣,等了一會兒,又說,“我不是故意看到的。因為、因為想拿書櫃上的書,小心碰倒了字典,才看到了裏面的照片。”

小孩子的聲音還帶着奶腔,就連認錯也是慢悠悠地,裴默小心翼翼地說以後再也不自己拿書了,讓他不要生氣。

裴清儀鼻尖酸澀,用力地抱緊懷中柔軟的一團,溫聲說,“沒有生氣,怎麽會生小小的氣呢?”

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但還是被小孩子聽出了和平常不一樣的腔調。

裴默擡起頭,看到青年眼角通紅,卷翹的眼睫上沾着未幹的水珠,伸手用手背給他擦幹,說,“不要哭。”

小孩子踮着腳,攀着他的肩膀給他輕輕吹着眼睛,裴清儀被他吹得有些癢,聽到小孩子說吹一吹眼睛就不疼了。

這樣稚嫩又天真的關切讓裴清儀又是眼前一熱,他在裴默面前一直像是無所不能的人,從來都是溫柔耐心的好家長,不曾展露過脆弱,所以裴默也是第一次見他這樣,連呼吸都輕了,生怕打擾到他。

裴清儀跟他說不用再吹了,嘴角勾起一點弧度,雖然略顯苦澀。

他低頭問小孩子字有沒有寫完,小孩子說,已經寫完了。

裴清儀嗯了一聲,讓他自己去房間看書,或者是玩玩具,他去做飯,小小點點頭答應了,又伸手幫他擦了擦眼角,然後便赤着腳小跑去自己的房間了。

裴清儀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卻是沒有和自己說的那樣去廚房做晚飯。

他走進了書房。

被小孩子撞倒的字典已經被拾起來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桌上了,手心裏握着的照片像是烙鐵,有些發燙。

他把照片放在了字典的旁邊,那照片并非簇新,卻還能清晰地看清兩人的面容,裴清儀望着照片上的男人好久,拉開了書桌的抽屜。

書桌的抽屜裏面的暗格裏,赫然放着一枚簡簡單單的銀色婚戒。

他把他們結婚證上的照片剪了下來,夾在字典裏,那一頁,是‘沈’字,而那枚曾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則被封存在抽屜的暗格裏,已經很久沒有再被看到過了。

裴清儀把這些回憶封存到不起眼的角落裏,舍不得丢,以為有一天可以忘掉,但卻怎麽忘,都忘不掉。

戒指內圈裏刻着的‘沈’字,曾親密貼合着他的指根,日夜摩挲,好像借由那一小片肌膚蔓延到了整個身體,再到五髒肺腑,深入骨血,最後被刻在了心頭,縱使刻意不去想起,卻還是不經意間隐隐作痛。

他放不下。

【作者有話說:啊,還是讓小小喊媽吧,一個爸爸一個父親太奇怪了,誰生的就叫誰媽好了,畢竟之前寫abo的時候傅總這樣的霸道總裁也被叫媽呢,他也沒炸毛,清儀脾氣更好,更不會鬧的。

傅總:你确定?沒炸毛?(陰森森地提刀中)

魚:你已經被打入冷宮了,傅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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