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雨
京都,壽王府,內院。
陽春三月,春雨微寒。
淅淅瀝瀝的雨絲纏綿的打濕整個人間,柳枝新芽嫩綠。一陣微風拂過,新綠的柳枝在雨中無助的搖曳。
嘩——
一盆冰冷的水潑下來,慕容九歌猛地驚醒:“咳咳……”
全身濕透的她冷得發抖。
耳邊傳來丫鬟的痛呼聲,她微微睜開眼睛,卻看到幾名仆婦正把彩樓摁在地上打板子。
是夢嗎?
她夢到彩樓了。兩年前,彩樓已經為了救她身死,現在,她居然看到彩樓挨打?
壽王妃韋氏站在精美如畫的走廊檐下,冷眼瞧着這一幕。
“九小姐醒了?你要是再不招,你這忠心的丫頭可就沒命了。先停手吧。”
春雨中,韋氏的聲音冰冷如蛇。
仆婦們停手,彩樓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
慕容九歌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她被韋氏陷害,下嫁給了落魄的韋思訣,本來,她是極其不滿意這樁婚事的。但是婚後,韋思訣對她表現的一片赤誠,情深似海,時間久了,她的心也就被捂熱了。
再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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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她被吊在了城門上,父兄被韋思訣五馬分屍……她用匕首捅進了韋思訣的胸膛……
記憶有些模糊,她分不清哪個是幻,哪個是真。
但是,不管是真是幻,她都不想再唯唯諾諾,受人欺淩了!于是她擡起頭,幽冷堅定的目光對上韋氏:“招什麽?”
站在韋氏身邊的于嬷嬷開口了:“九小姐,你撞了一回牆,腦子還沒清醒嗎?咱們現在可是人贓并獲。雲繪這丫頭可是貼身服侍你的,她親口說你和韋家的四郎私相授受,私定終身。這肚兜和情詩可都是你親手給人家的!”
慕容九歌心中冷笑。她想起這一幕了。前一世,她的噩夢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現在,韋氏的娘家已經落魄。韋氏一族更是被打壓的靠典當度日。而她身為壽王府的庶女,自然是有一大筆豐厚的嫁妝的,所以韋氏費盡心機要把她嫁到韋家,前一世,她沒能逃過韋氏的算計,所以,才嫁給了韋思訣……
慕容九歌爬起來,朝着雲繪走過去,聲音冰冷,宛如還魂的鬼魅:“雲繪,我待你不薄,你何苦這樣害我?”
雲繪一臉惶恐的跪地磕頭:“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正因如此,奴婢才不忍心讓小姐一錯再錯啊!如今韋家拿着您的信物來提親了,您怎麽反倒不認了呢?”
“我一錯再錯?我最錯的就是養了你條吃裏扒外的狗!”她的聲音突然狠戾。
韋氏大怒:“放肆!九丫頭,這門親事我做主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慕容九歌回眸,目光森冷如冰刃:“憑什麽?”
“就憑我是你的嫡母!”韋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就憑你是韋家的女兒,就憑你是韋思訣的姑母,就憑你韋家貪圖我壽王府的嫁妝!”她的怒火在這一刻被盡數點燃。前世今生,她不幸的開始,就是拜韋氏所賜!
韋氏臉色漲紅:“放肆!來人,給我掌嘴,給我狠狠的打爛這個丫頭的嘴!”
仆婦們躍躍欲試,正要朝慕容九歌撲過去——
“好好的,你又要做什麽?”一道清冷飄渺宛如世外高人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唯有慕容九歌略低下頭,掩住了唇邊的冷笑。她之所以敢跟韋氏硬頂,就是因為她知道,父王馬上就會過來。前世,父王也是來過的。只不過那個時候她被雲繪污蔑,自己又碰傷了頭,整個人渾渾噩噩,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所以才會被韋氏拿捏的死死的,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但是這一回,她一定要讓韋氏自食惡果!
慕容九歌再次擡頭,就看到身着白色道袍的慕容垣從容不迫的走了進來。
慕容九歌的眼眶忍不住發酸。
眼前這個長發如墨,白衣飄渺的人,是她的父王。是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的父王!
前世,父王被她連累,那五馬分屍的場景她永生難忘……
韋氏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她賠笑:“王爺,妾身正在管教庶女。這個九丫頭不守婦道,冥頑不靈,明明已經和人家私定終身,卻不肯答應婚事。妾身正要教訓她。”
慕容垣神仙般俊美的面容上顯出了幾分不悅,分明是不相信韋氏的說辭。
慕容九歌則趁機在雲繪耳邊低語了幾句,她說的極快,極輕,所有人都在看慕容垣,所以沒有人發現雲繪臉色變得慘白,而慕容九歌的眼底一旁冰冷。
交代完雲繪,慕容九歌柔弱的撲倒在慕容垣的腿邊,哭得梨花帶雨:“父王,不是這樣的,女兒從來沒有何人私相授受!女兒寧死也不要嫁去韋家,可是王妃卻連死都不允啊,非要把女兒嫁去韋家那等火坑裏!父王,您要為女兒做主啊,不信您問雲繪,女兒願意和她當面對質!”
她的睫毛很長,很濃密,垂眸的時候,像是兩排輕巧的小扇子。
她生的極美,美到慕容柒不擇手段的想要毀了她的臉。
而她,自然也知道自己什麽狀态最美,最能惹人憐惜。
此時,晶瑩的淚珠挂在她纖長的羽睫上,晶瑩剔透,我見猶憐。哪怕是心如鐵石的人,在這樣的美景下,也會忍不住繞指成柔。更何況,慕容垣還是她的父親。
韋氏面帶冷笑,仿佛勝券在握。慕容垣從來不過問內院之事,一心求仙問道。若不是他是女皇陛下的親生兒子,她還真就不把慕容垣放在眼中。
慕容垣愛憐的扶起慕容九歌,擔憂的看着她額頭上的傷口,口中的話,卻是對着旁人說的。
“雲繪,本王要聽實話。”簡單一句話,卻帶着天家獨有的威嚴震懾。
雲繪顫抖的低下頭,手腳冰涼:“回禀王爺……這一切……其實,其實都是奴婢做的……九小姐沒有和韋四郎私相授受,那情詩……是奴婢模仿小姐筆跡寫的,那肚兜也是奴婢偷得……”
四下靜谧!
所有人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誰都沒有想到雲繪居然會當着壽王的面當場翻供!
唯有慕容九歌,埋首在父王的懷中,唇畔噙着一絲隐秘的,勝券在握的笑。
韋氏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放肆!賤婢,你竟敢當着王爺的面胡言亂語?”
春雨下的更密更急了。雨水打濕了慕容垣白色的道袍,卻讓他整個人更顯威嚴尊貴。
慕容垣警告的看向韋氏。韋氏讪讪的閉嘴。心中卻像起了一把火,燒的她生疼生疼。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慕容垣的語氣淡漠悠遠,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壽王動了殺機。
雲繪顫抖的目光看向韋氏,那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了。
“是……”
韋氏再也忍不了了,怒吼一聲:“來人,把這賤婢的嘴堵上,亂棍打死!”
慕容垣淡漠的看着,沒有阻止,仆婦們很快上前堵了雲繪的嘴,将她摁在地下,亂棍落下,雲繪身下一片血紅,那不是外傷流出來的血,而更像是女子落胎時,洶湧的血崩。
雲繪求救的看向慕容九歌。那目光仿佛是在說,九小姐,救我!你答應過我的!
只可惜她的嘴被捂着,什麽都說不出來。
噼裏啪啦的棍棒聲此起彼伏。雲繪很快奄奄一息。
慕容九歌眼神冰冷,什麽都沒有說。
慕容垣無奈的閉起眼睛:“到此為止吧。九兒你先回自己的院子吧。”
“是。父王,女兒連日不能安寝,今日想去三清觀上香。”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今天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慕容垣的神色有些倦怠:“去吧,多研習道法,心裏也能清靜些。”他以為,九兒只是想躲開韋氏,所以樂得成全。
慕容九歌:“多謝父王。”
說完,她扶起重傷的彩樓離開。
回靈犀院的路上。
春雨伴着微風,吹得人身上濕冷濕冷的。
主仆二人踩在被雨水打濕的青磚甬道上,走的極慢。
彩樓雖然傷重,但到底沒有傷及根本,所以此時,已經緩解了很多。她見四下無人,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您之前和雲繪說了什麽?竟然讓她當場翻供?”
原來,彩樓當時看到了。
慕容九歌輕笑,眸光冷然:“我和她說,若是她繼續幫韋氏害我,我就把她和韋思訣珠胎暗結的事情抖出來,到時候不管我是不是嫁到韋家,父王都會把她一家老小打殺了。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有她的老子娘,一個都別想活!”
彩樓是她的心腹,她沒有必要隐瞞。前世裏,她是嫁給韋思訣之後,才知道雲繪早就懷了身孕。當時她着實氣惱,韋思訣為了求得她的原諒,在暴雨中占了三天三夜,最後高熱昏迷,險些送命。她這才堪堪原諒了他……想起前世的一切,她心底忍不住凄然冷笑。
要不說韋思訣玩弄女人的手段高呢。
哪怕是以命相博,也要求得她的原諒。她會敗在這種男人手中,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小姐,您……您說彩樓她珠胎暗結?和韋四郎?怪不得,這個丫頭真是該死!”彩樓驚駭。
慕容九歌神色淡淡:“她應該已經死了。背叛我的人,就是這個下場。”
彩樓忽然覺得,九小姐變得好可怕。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她可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是啊,不然怎麽會輕易被韋氏利用,又輕易被我唬住?”
她的聲音極輕,極淡。
飄渺的,仿佛自前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