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姐
眨眼之間,韋氏已經離開半個月了。這半個月裏,王府內的下人都噤若寒蟬,他們知道上頭的主子們在鬥法,沒看連王妃都被發配去靜修了嗎?簡直是一敗塗地。
現在是七小姐掌管王府內務大權,只是不知道,七小姐和九小姐要怎麽繼續往下鬥了。總而言之,他們對于這些是不敢多說一句的。只盼望着日子能夠早些平靜下來才好。
又一場杏花微雨落下,迷蒙的雨絲中,壽王府的花園裏,各色杏花齊放,嬌美妖嬈,馨香和雨,恍如仙境。
慕容柒走在花園的青石小路上,身後的紅衣丫鬟為她撐傘,主仆二人緩步輕漫于杏花林中。
忽而,一陣柔婉動人的笛聲響起。慕容柒頓珠腳步,細細的聆聽。
那笛聲在起初的柔婉前奏之後,轉而化為悠揚輕快,宛如絢爛的春花。
杏香微雨更濃時,笛聲卻又轉為秋月落紅,難言凄美情動,讓人不禁為之潸然……
慕容柒朝着笛聲走了過去,卻見重重杏花掩映之後,一個身着月白色襦裙的俏麗倩影立在亭中,只一個纖弱的背影,就讓人升起無限憐惜。
“誰讓你在這裏吹笛子的?”慕容柒的聲音微冷,帶着和韋氏如出一轍的霸道。
那纖弱的月白色的背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張白皙如玉的小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潤璀璨,微雨晨光中,她整個人宛如一朵含苞待放,卻又精致易碎的花兒。
慕容九歌手執玉笛,恭敬的行了一禮:“見過七姐。”
慕容柒冷哼一聲,不屑的問道:“這首曲子,你是打哪而得來的?”她以前從未聽過這樣動聽的曲子。
“是昨夜夢中夢到的。父王說,要我過幾日和七姐一起參加昭陽公主的壽宴,到時候,我想把這首曲子作為賀禮,獻給公主。”九歌的聲音柔柔的,聲音很小,聽起來乖順無比。
頓時,慕容柒的臉色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到時候博得頭彩的人豈不就是九丫頭了?
想到這裏,慕容柒緊緊的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她銳利的目光盯着九歌:“你不許吹這首曲子!”
慕容九歌詫異的擡起頭,不解的看向慕容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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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譜子給我送過來,然後,你就把它給我忘掉!”慕容柒高高的揚起下巴,驕傲無比的看着九歌。她想用嫡女的威嚴鎮壓住這個卑賤的庶女。她相信,慕容九歌絕對不敢拒絕她。
果然,慕容九歌‘委屈的’低下頭,怯怯的應了一聲:“是……”
慕容柒滿意的笑了,她要将這首曲子變成她的,然後在昭陽公主的壽宴上大放異彩。她一邊想,一邊驕傲的轉身離去。可是她卻沒有看到,在她轉身之後,身後那一抹幽深暗冷的笑。
一張漆黑的大網無形張開,而身為獵物的慕容柒卻全無半點的自覺。
三日之後,壽王府門外。
春日裏的陽光将整條街道都照的暖融融的。天空湛藍明朗,一切透着一股欣欣向榮的春意。
一身紅色盛裝的慕容柒在一衆奴婢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讓她本就明豔的容貌更顯強勢,如盛開的牡丹花一般,富麗逼人。
慕容九歌望着她遠遠的走來,臉上的笑意不變,可是袖子裏的手卻已經恰入了掌心。每當看到慕容柒那妖嬈豔麗的眉眼,她就會忍不住想到對方要把辰兒扔下城牆的那一幕。
蝕骨的恨意來回撕扯着慕容九歌的理智,于是,她面上笑得更甜美,更柔順了。
慕容柒遠遠的就看到一身簡單打扮的慕容九歌,暗自滿意,眼底浮起一抹輕蔑的笑意。但是當她看到慕容九歌那張濃妝淡抹總相宜的美麗臉龐之後,她的笑意卻瞬間凝固,轉而化為嫉妒的冰刺。上天真是瞎了眼,居然給了這個小賤人一副這樣好的容貌。
她冷哼一聲,率先上了馬車。
慕容九歌恍若未覺,從始至終都淡笑着,乖巧的上了後面的馬車。
昭陽公主府的門前,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幾只喜鵲停靠在公主府的院牆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衣香鬓影的貴客們紛至沓來,鼓樂飛歌之聲不用入門,便清晰可聞。
下了馬車之後,慕容九歌一直恭恭敬敬的跟在慕容柒後面。她知道,今天慕容柒能帶她出來,是壽王特意吩咐過的。雖然她只是個庶女,可是壽王這個父親對她卻總是不錯的。尤其是重生之後,她刻意和壽王拉近關系,以至于,壽王比前世,更加多看重她幾分。
宴客的大廳之內。衆多貴夫人,貴公子們列席而坐,觥籌交錯,笑語盈盈。
慕容九歌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安靜淡然。
一身紅色吉服的昭陽公主慕容妍雍容華貴,眉眼妩媚。她繼承了女皇陛下的美貌和雍容,此刻的她高坐上首,儀态氣度令人不敢直視。
大周的女皇百裏妩共生育了四子一女,其中兩個兒子被她親手殺掉了,另外兩個兒子一個流放,一個求仙問道,女皇陛下的身邊就只剩一個昭陽公主了。所以很自然的,昭陽公主便被寵成了一副唯我獨尊,驕橫跋扈的脾氣。她現如今已經換了三位驸馬了。而且據聽說府中男寵不斷,關于這位公主的風流韻事可以說是不絕于耳的。但是因為有女皇在,誰也不敢把她怎麽樣。前世裏,韋思訣登位後,昭陽公主自缢而亡。今生嘛,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筵席間,衆人舉杯:“恭賀公主芳辰,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昭陽公主年過四十,笑起來的時候,眼尾已經有了清淺的皺紋。此刻,她也舉杯,與衆人同飲:“今日多謝諸位賞光了。”
公主一開口,歌舞自動的就停歇了。
上官夫人笑道:“今日難得公主高興,不如讓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們為殿下助助興?”這是每年壽宴例行的一個環節了,既是為了給公主祝壽,也是為了借此展現各自的才藝,如果表現的好,有人相中,那麽接下來的聯姻,就順理成章了。所以,慕容柒才會對這次的宴會格外重視。為此,不惜搶了慕容九歌的曲子。
昭陽公主也很給面子:“那感情好了。本宮還記得去年,劉侍郎家的五小姐那一曲《飛天舞》,真是天人之姿,至今難忘。”
百裏夫人接着道:“是啊,誰不知道劉五小姐是因為得了殿下的賞識才能夠嫁入睿王府做正妃的。所以啊,現如今,人人都以能夠在昭陽公主府上表演為榮呢。若是能夠博得殿下一笑,那可真就是她們的造化了。”
衆人跟随着附和。
角落裏的慕容九歌靜靜的聽着,含笑不語。她輕輕轉動手中的酒杯,只等着好戲開演。
“不過是為了大家高興罷了。既如此,哪位先來呢?”昭陽公主笑得很大氣,也很驕傲。
百裏家的三小姐站了出來,行禮,然後表演了一段白纻舞。
這段舞跳得十分出彩,舞姿翩然,舞步嬌美,衆人看後,紛紛贊不絕口。
而後,上官家的大公子彈了一曲《廣陵散》,但是卻令衆人昏昏欲睡。
但是衆人還是很給面子的誇獎恭維。
上官夫人的臉色卻不太好看。這個不争氣的,早知道就不讓她出來丢人現眼了。
慕容柒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緊跟着站了起來,躍躍欲試的道:“昭陽姑姑,不如由侄女為您吹奏一曲如何?這首曲子啊,可是仙人托夢給侄女,特意讓侄女來給您賀壽的!”
昭陽公主一聽,來了興致:“哦?既如此,那本宮倒要好好聽聽了。”
于是,有婢女捧上錦盒,慕容柒從中取出她早就備好的玉笛,走到臺中央,姿态翩然的開始吹奏。
悠揚妩媚的笛聲響起,宛如三月飛花,缤紛絢爛,又似秋月美景,優思哀轉......
吹到動情處,慕容柒眉眼飛揚,腳下踏起了合拍的舞步。
所有人聽得都如癡如醉,唯有昭陽公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慕容九歌将這一切都看在眼中,她緩緩的勾起唇角。眼神微冷的看着慕容柒。她很滿意這位七姐的表現。慕容柒表演的若不賣力,那豈不是平白辜負她布這個局了?
嘩啦——
昭陽公主忽然掀翻了她面前的桌席,美酒佳肴散落一地。宛如玉片般的碎瓷片蹦了起來,險些劃傷了慕容柒的臉。
“夠了!不要再吹了!”昭陽公主臉色漲紅,聲音暴怒的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是一驚,慕容柒手中的玉笛被吓得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兩節。大家都齊齊的看向昭陽公主。屏息靜氣,大氣都不敢出。廳中安靜的吓人。
慕容柒滿面驚慌,不明所以:“姑母……怎,怎麽啦?”
昭陽公主冷笑:“怎麽啦?你不是說這首曲子是你夢到的?”
“是啊……”慕容柒心跳如故。眼神閃躲。
“這分明是薛寒當年所作的《花滿樓》!本宮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的這首曲子,但是今日是本宮的壽宴,你居然專門吹這首曲子,是存心來打本宮的臉嗎?來人,把這個不知禮數的丫頭給我扔出去!”昭陽公主怒不可遏。
廳內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氣氛低沉的讓人難以呼吸。
衆人紛紛跪地:“公主息怒——”
侍衛們沖進來,架起慕容柒就往外拖。
“姑母,這首曲子不是我作的,是九歌那個賤人……唔唔......”她看向慕容九歌,慕容九歌那雙幽冷深邃的眼睛也正看着她,宛若森寒的冰湖!瞬間,她只覺得遍體生寒!
慕容柒還想說什麽,卻被人直接堵了嘴,拖了出去。
廳中一直回蕩着慕容柒掙紮的慘呼聲,然後又變得冰冷沉重,安靜的吓人。
在座的人全都冒了一身冷汗,昭陽公主不愧是女皇的女兒,這雷霆一怒,當真是吓人的緊!而後,大家對于被拖下去的慕容柒又忍不住多了一抹同情,從今天起,這位柒小姐的前途,算是徹底的完了。得罪了昭陽公主,還出了這樣大的醜,恐怕再也不會有哪家名門望族願意娶她了......
昭陽公主覺得顏面盡失,不顧在場的賓客,她徑自憤然離席。
慕容九歌滿意的站起身,收斂了唇邊的笑意,她客氣的向公主府的長史告辭,然後準備悄然離去。
今天這場戲,她看的還算是滿意吧。慕容柒,但願這個開胃菜你能消受得起。從今往後你再想搭上昭陽公主這棵大樹是不可能了,你已然是整個貴族圈子中的笑話。我到想看看,今生,你還能嫁入什麽樣的好人家呢?
出府的路上,一名紫衣丫鬟攔住了慕容九歌的去路。
紫衣丫鬟:“啓禀九小姐,公主命奴婢傳您去問話。”
慕容九歌心道,難道是為了慕容柒最後那句話?昭陽公主起了疑心?她點頭:“請帶路吧。”
丫鬟帶着她走到一處偏僻的竹林裏,這竹林隐秘,綠色的竹葉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讓這條小路看起來十分幽暗詭秘。慕容九歌心下生疑。
然而一個轉彎過後,小丫鬟卻閃入竹林中,忽然不見了。
慕容九歌驟然警醒,她猛的回頭,卻險些撞進一個風流寬敞的懷抱裏。
她猛的後退,站直,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紅衣,玉面,烏發,如畫的眉眼,芝蘭玉樹一般的風姿......滔天一般的恨意瞬間湧起,慕容九歌努力的吸了一口氣。她要冷靜,盡管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韋思訣!
“韋公子把我引到這裏,有話就說吧。”
韋思訣一雙深不見底的鳳眸裏,略帶疑惑,他的聲音低沉,金玉相擊一般的悅耳:“九小姐好像很讨厭在下。說來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吧,在下不記得以前有得罪過九小姐啊。”
慕容九歌眉眼清冷,似笑非笑:“厭惡一個品行不端的僞君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韋思訣微微眯起眼睛,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一股濃烈的迷幻的香氣襲來,熏得慕容九歌退後了兩步。
他繼續靠近,直接将她逼入死角:“聽說九小姐至死都不願意嫁給我,怎麽,我在九小姐心裏如此不堪嗎?”
慕容九歌背靠着翠竹,一雙美目中的氣勢卻絲毫不減:“溝渠裏的爛泥也敢這樣問?哈,說來倒也奇怪,這裏明明是昭陽公主府,怎麽這裏的丫鬟反倒聽你的命令呢?還有啊,看你很熟悉這裏的樣子,難不成……”該死的,那香氣絕對有問題。才這麽短短一會兒,她就覺得心跳加速,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
韋思訣繼續逼近她,他張開雙臂,将她圈在自己的懷抱中。看着她的臉色變得嫣紅,他心下得意。再怎麽冰清玉潔的女人也是逃不過他的玩弄的。
他擡起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難不成什麽?你繼續說啊!”
可是還沒等他碰到她的臉,後頸一痛,他暈了過去。
慕容九歌擡起眼眸,就看到那抹暗紫色的身影已經鬼魅般的站在了韋思訣的身後,她的面前。
有腳步聲傳來。
就在她嫣然一笑間,玉織翔已經抱着她飛離了地面。
竹葉随風而落,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她的雙臂緊緊的攀附着他的脖頸,讓自己和他靠的更近。聞着他身上寂冷禁欲的幹淨氣息,被異香擾亂的心跳漸漸平複了下來。
竹林裏,一隊丫鬟仆婦們經過,恰好看到昏迷的韋思訣,“哎呀,是玉郎?是韋公子?”
“韋公子暈過去了,快去禀明公主殿下!”
“快去傳禦醫,不然殿下會怪罪!”
“搜一搜,看這竹林裏是否有歹人!”
暗紫色的身影快如鬼魅,他抱着她飛出竹林,栖身躲避在一大片芍藥花田中。
公主偏愛芍藥的絢麗,所以公主府裏的芍藥花開的格外的早。
姹紫嫣紅的花叢中,缤紛的花瓣不時飄落。
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她的人就躺在了花田裏,而他的人和他的鬥篷覆在她的身上。明知他是為了保護她,可是此刻,她卻覺得一股異樣的悸動在兩人之間流過。
搜索的人就在附近,他将頭壓得更低,她不經意的側頭,唇畔輕柔的劃過他的臉頰。
混合着花瓣香味的清風拂過,他的眼睛瞬間睜大,有複雜的情緒在他那雙黑亮如夜空的眼睛裏一一劃過,而後重歸寂冷,如山頂終年不化的雪。
湛藍的天空下,她目光迷離水潤,宛如小鹿一般癡癡地看着他。
花海爛漫間,是誰的心跳,淩亂如鼓......
再低下頭,卻發現她已經在異香的影響中,昏睡了過去。
他有些擔心,又有些無奈。
等到搜索的人都走了,他才帶着她,縱身飛離了昭陽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