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垂落吻1

日光溫煦,微風清媚。子清快步找尋瀾喬,無處可尋之際,竟在自己腳旁尋得……一時間,子清看得錯愕,舌橋然而不下;因他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女人,也從未見過一女子在自己面前這般哭泣。

瀾喬并非欣生惡死之人,可卻想多活些時日,哪怕十年,亦或者五年,能夠讓她見識山河,自在雲游足以。可今日得知自己得罪的是位蛇蠍陰毒的後宮嫔妃,手下又有那樣一位不懼天理報應的劊子手,便不覺得自己能活到明日。想到這,她也無懼讓人看到她落淚,因若是此時不哭,恐怕明日連委屈哭泣的機會都沒有了。

子清在旁看了些許時間,雖不想打擾瀾喬的宣洩,但皇命在身,他便不得不開口道:“姑娘,何故如此傷心?”

瀾喬忽聽見旁邊竟有人,心中猛然一驚,但又一想,自己命不久矣,想來也不必謹小慎微,便擡臉怒言道:“關你什麽事?”

子清自幼在玄烨身邊,縱然是太皇太後也将其當做孫輩來寵愛,如今竟遇到這般對自己蠻橫無禮之人,令其着實倒吸一口涼氣。子清眼瞧着瀾喬一邊抽搭,一邊用袖子沾了沾臉上的鼻涕和眼淚,扶牆起身,撅嘴欲要離開,慌忙之際便伸手抓住瀾喬的胳膊,道:“姑娘莫要離開,坤寧宮需要人手,需姑娘去幫忙。”

瀾喬原本因被人突兀抓住胳膊而心生怒意,但聽到坤寧宮三個字,便立即消了氣,轉過頭看向子清道:“可是葉公公叫你來的?”

子清看着她滿臉的淚痕,詫異道:“葉公公?”說着,他想到“葉”是“烨”的同音,便恍然道:“沒錯,是……是小葉子叫我來找你的。”可說罷,想到此葉是彼烨,是該避諱的,這樣說着實大不敬,便心中有些懼慌,亦有些後怕。

“那既然如此,我便去了。”說着,瀾喬瞥了眼子清一直握在自己臂上的手,又微怒地看向子清,子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處,忙松手說道,“對不起,姑娘,是我失禮。”

瀾喬見面前這位侍衛儀态莊重,舉止文雅,便覺他如葉一般的氣質。但又想,葉是個太監,而他是個男人,怎可同日而語,便不禁扯動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子清觀察入微,忍不住問道:“姑娘為何發笑?”

瀾喬撇嘴道:“自然是覺得到坤寧宮的差事比起辛者庫來是即體面又輕松,所以才會笑啊。”說完,瀾喬越過子清身旁,大步離開。這本就是瀾喬原本的性格,只是因是在宮裏而收斂住了,如今若不是破罐子破摔了,想來誰也不會見到她這副樣子。

子清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回想剛剛的種種驚異,竟愣住了神。若不是一旁經過的太監與其寒暄,他依舊傻愣在那裏……

瀾喬則心懷怏怏地走到坤寧宮門前,望了望坤寧門,心情憂悲憔悴。

她本想萬事無如退步人,孤雲野鶴自由身;也想閑雲野鶴,踏遍千山萬水。可如今卻要別了朝夕,別了素交,更要別了一切的念想。

瀾喬推門而入之時擡眼便瞧見依舊身着灰色長袍的葉,正側身站在正殿門口,手中還握本書。淡沲春光下,瀾喬眼中的葉眉清目朗,相貌堂堂,帶着一股似不可說破的雷霆之勢,這倒令她想起兒時在南堂遇見的一位故人。雖再沒有機會見到那人,不過想來,那人也必會是這樣一副氣質不凡之态。只是葉是個閹人,不比那人九五之尊,身旁有許多人伺候。這樣比較來,葉也是個可憐人。縱然在宮中過的是清閑自得的生活,不用如其他公公般屈膝勞苦,可想必那樣的痛楚經歷是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

想到這,瀾喬硬是堆擠出些笑容來,朝葉走去。

Advertisement

玄烨手握着《詩經》亦迎面而去,見瀾喬雖笑臉盈盈,卻雙眼紅腫,又見其脖頸上的掐痕,頓時胸中憐憫萬分,又痛恨萬分。又想到必是那一直未抓獲的歹人所為,手中的書已快被其捏碎。

自那日瀾喬遇襲,玄烨便日日叮囑子清仔細留意宮中行跡可疑的太監,寧可錯抓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只是因為沒有什麽體貌特征,故此曹子清這份差事辦的是一籌莫展。

瀾喬打破空氣中凝結的壓抑,開口言笑道:“葉,你叫我來幫忙,是個幌子吧?”瀾喬邊走上前邊問道,自然直接,利落灑脫,而她那一聲獨一無二的“葉”,玄烨更是聽的溫暖惬意。

玄烨停下腳步,笑看着瀾喬,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藏。只是詩中寫的兒女濃情如花釀,美滿無他想,可現實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瀾喬見其不言語,便嗔怪道:“葉,我問你呢,你怎麽連話都不說了?”

玄烨恍然道:“你都猜出來了,還問我作何?”

瀾喬言道:“問總是要問的,不然若真是需要人手幫忙呢。只是你若不來找我,那我也是要找你的,因為我正想和你告別呢。”說罷瀾喬胸口堵塞地低下了頭。

玄烨先是一驚,然後雙唇抿成一道失意而惆悵的線,但很快,他不再是這坤寧宮的葉,而是愛新覺羅玄烨,便皺眉問道:“為何要與我告別,你要去向何處?莫不是要出了這紫禁城的大門,亦或者……”亦或者要與我陰陽兩隔?

瀾喬哀愁滿身,卻不想讓第二個人知道宮中穢亂之事,故此笑言扯謊道:“葉,你可知我雖是女子,确實志在四方的。嗯……”瀾喬抿了抿嘴唇,落寞思襯後又道,“其實……那天要殺我的太監是因為我撞見他偷了宮中的一幅畫,故此才要殺我滅口的。只是惡有惡報,他今日竟因醉酒失足落河而死了。而我……而我又揭發他偷盜之事,故此掌事的公公還獎賞了我一筆銀子。我見有了銀子,便求他叫我出宮。他見我相貌醜陋,就準我離開,所以我也算是絕境逢生,心願達成,所以……”瀾喬低了低頭,吞咽道,“所以我明天就出宮了,你以後就見不到我了。”

玄烨憐惜地看着瀾喬,他怎會不知她這是在欺哄自己,只是這居心并非如他人般對自己這個坐在皇位上的人有所圖的居心,而是欲要保護自己,撇清自己的居心。他便想:傻姑娘,你可知我是皇上。既然是皇上,你怎可這般欺我哄我,又怎可獨自承受那災禍。你若來到我的臂彎裏,任他太監侍衛,哪怕是哪個宮裏的主子又怎敢欺你害你。

瀾喬見玄烨不言不語,便又說道:“所以,葉,我們相識一場,你又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是要與你告別的。此次見面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可我還欠你一份恩情,如今我無以為報,便……”瀾喬想到自己脖上挂着的項鏈,便解開一個衣襟的扣子,伸手到裏面,将裏面的項鏈摘了下來,又系上扣子,然後一只手握着項鏈将其遞送到玄烨面前道,“葉,這是我瑪法贈我的,對我來說無比珍貴,自戴上後一日未曾摘下過。如今将其送與你,雖不值什麽錢,你留作念想就好,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你又……你又救過我的命……”

玄烨神情凝重地接過那項鏈,見竟是個西洋物件,且是耶稣十架墜,便驚異地看向瀾喬。玄烨自然是識得這樣的裝飾物件,因從他記事起,便對西洋的一切都十分的感興趣。尤其是曾經的欽天監監正,湯若望,那個被他視作為師傅的人,玄烨曾經見他也佩戴過這樣一個銀質的項鏈。但想來,這大清的傳教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雖樣式看起來一樣,卻未必是湯若望戴的那條。

瀾喬見其盯着項鏈許久不做聲,便不悅問道:“葉,你是見慣珍寶,瞧不上這項鏈麽?”

玄烨急道:“怎會?即是你貼身之物,你又将其視為寶貴,我怎會瞧不上。”玄烨手心握着項鏈,竟覺得其帶着暖意,想到許是瀾喬的體溫,便暧暧道,“我必會永遠戴在身上。”說罷,他将其戴到脖子上,也解開衣襟,将其放置裏面。

瀾喬見玄烨如此說,低頭欣慰道:“那便好。”

玄烨注意到瀾喬的落寞,便心中盤算,瀾喬若是出了坤寧宮的門,他必定會派子清日夜保護瀾喬的安危,絕不會讓其受任何的傷害。

玄烨想的入神,見瀾喬坐到一旁的樹下,悵惘着,便問道:“那你出了宮有何打算?”玄烨雖問出這樣的話,但其實心裏早已将瀾喬鎖住。

瀾喬當真般的笑着道:“自然是游山玩水,探奇訪勝了。”說罷,想到自己其實是死別生離,便不免熱淚盈眶。

“當真一輩子不嫁?”玄烨真切問道。

瀾喬悵然答道:“你個太監,張口閉口嫁不嫁人的,好無趣。我嫁不嫁人,又與你何幹?”

玄烨因為某個念頭眸光亮璨起來道:“我雖是個太監,卻是個有些臉面的太監。若你真是有嫁人之心,與其嫁給凡夫俗子,過的清淡凄苦,不如我介紹你個富貴人家公子,你也好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說罷,玄烨的心被緊緊地攥着,因他想着,若是瀾喬同意了,他便即刻表明自己的身份,此生定不會辜負了她。

不料瀾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塵,道:“任他豪門貴胄,卻不如我孑然一身,自在逍遙。”

玄烨聽她這樣說,心裏落寞苦澀不已。想來她若不是對男女之事如此決絕,那自己大可以給她個名分,讓其成為自己的女人,這樣便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将其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是她是這般抗拒,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

玄烨心中郁結地轉過身,看向漸漸撒紅的天際,悵然道:“如今三藩之亂,戰事禍及半壁江山,你若真是游山玩水,豈不是危險重重。”

瀾喬樂觀道:“那我便等上幾年,等平定了三蕃再游山玩水。”

玄烨意志消沉嘆道:“若是平不了呢?”

瀾喬走到玄烨身旁,堅定道:“不會的,當今皇上一定會平了三藩,吳三桂那個老家夥才不是當今皇上的對手呢。”

瀾喬說的這番話,頓時令玄烨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他急促言道:“你怎知當今皇上定會滅了三藩?難道你不知現如今清軍節節敗退麽?”說吧,玄烨如盼甘霖地看向瀾喬,似在找尋鼓勵,又似在欲要得到佳人的認可。

瀾喬望着面前枯槁的老樹,言道:“我不瞞你,我在幼時在南堂是見過當今皇上的……”

南堂?湯若望?那小人兒竟是你?

玄烨瞠目結舌地看着瀾喬的側顏,驚訝地滿肚子話堆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又壓制自己不要打斷她,要聽她繼續說下去,因為那必是字字珍寶……

“我便與你說來……我從小生在官宦人家,阿瑪的官雖然做的不高,可卻妻妾成群。因為姨娘的挑唆,阿瑪非要按漢人的做法給我裹腳。我因為不願意,所以就跑了出來,便被南堂的湯瑪法收養,所以有幸見過皇上。”說罷,瀾喬轉身面向玄烨。

玄烨心跳加速,臉微微泛紅,雙眼閃動波光,問道:“只那一面你便覺得他有平定三藩之魄麽?”

面對玄烨眸光的逼近,瀾喬一甩臉,嬌橫道:“你又不是皇上,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玄烨情不自禁地握住瀾喬的雙肩,迫切道:“我雖不是皇上,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雖戰事連連,節節敗退,但你的話無疑是道曙光,照亮我心。”

瀾喬感受到玄烨的氣息撲面,一時間害羞瑟縮起來,但看着他急不可待的樣子,便想着自己若不說出答案來,他必不會善罷甘休,便答道:“我……雖與他相識短,但卻從瑪法口中得知他勤奮好學,博古通今,又有廣容他族之量,所謂:近者悅,遠着來……嗯,且他……且他少年便除了大奸臣鳌拜,故而,故而我是看好他的。并且,那吳三桂不得人心,乃是賣主求榮之人,又年邁,而當今皇帝正值盛年,熬也把他給熬死了!”說罷,瀾喬怯怯地低下頭。

玄烨熱切地看向瀾喬,心頭如螞蟻亂爬般發癢,倏地,一個情不自禁,按捺已久的吻垂落到瀾喬的雙唇上……

(本章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