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随心人
漫天雪花,靜落得無聲無息,不知不覺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瀾喬剛一腳邁出了辛者庫的門,瑞姑姑奉承的話還萦繞在耳邊,她便将剛剛硬是堆積起的笑臉耷拉了下來。這不過一刻鐘的時光,真是度過的好艱難。
她不明白,為什麽人人都想出人頭地?為什麽人人都想攀高枝?難道平安穩妥有命活的日子不好麽?從前的錦兒是這樣,甚至将命搭進去了,如今的芳萃也是這樣,見了瀾喬跟仇人似的,好像她如今在辛者庫受累都是瀾喬的錯。
他們卻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瀾喬說懷念在辛者庫生活的日子,是真的。
“喲,那不是瀾喬姑娘麽?”瀾喬走在回鹹福宮的甬道上,卻聽到了梁九功的聲音。可當她擡臉望去,不想竟見到了油脂傘下的玄烨。
是啊,有梁九功在的地方怎會沒有玄烨,或者更妥帖的說法是,有玄烨在的地方,梁九功又怎會不在其身旁伺候。
瀾喬望着玉雪珠簾中的玄烨,明黃的棉袍在身,臉上威嚴中帶着柔情,如夢如幻,好不真實。可偏這越看似不真實的,越是美輪美奂,很是養眼。瀾喬情不自禁道:“葉,你如此身份高貴,又如此長相不俗,且又是那麽的聰明睿智,可見上天對你的偏愛。”
梁九功瞧着瀾喬見到聖駕,還不行禮,便提醒道:“瀾喬姑娘,瞧你,怎麽還傻站在那啊?”他又悄悄地扇手在胯旁,提醒瀾喬過來。
瀾喬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儀,匆匆走向玄烨,跪地請安道:“皇上吉祥,皇上恕罪,奴婢……奴婢剛剛走神了,忘了給皇上請安。”
玄烨神色如初道:“起來吧。”他又問道,“你剛剛去了哪裏,朕怎麽瞧你不高興,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瀾喬起身,堆積起笑容道:“哪有,哪有不高興,奴婢高興的很。”
玄烨哼道:“那你又為何如此高興?”
瀾喬知道玄烨喜歡追問,便是早就思襯好了,她開口道:“自然是為貴人和皇上高興。皇上你知道麽,今兒早上,貴人吃過早膳,那腹中的龍胎可歡實了,貴人讓奴婢摸,感覺他就在裏面拳打腳踢。奴婢想,這必定是個皇子。”
“當真如此麽?朕也好像感受一下。”玄烨微笑道。
瀾喬順水推舟道:“那皇上便去鹹福宮看看貴人吧,最好是在貴人用完膳的時候,因為每當那個時候,貴人腹中的皇子就越發好動。有一次,皇子鬧得太歡實,貴人以為要生了,不想他好似知道他折騰到他的額娘了,便即刻止住了。”
玄烨甚喜歡瀾喬滔滔不絕地講話,在玄烨看來,是那般的娓娓動聽。玄烨露出溫和一笑,道:“朕會去看的,至于能不能趕上那孩子歡實的時候,這就要看我們父子的緣分了。不過聽你這樣說,朕就放心了,其實皇子公主都好,只要是個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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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喬似有些驚喜,她開口道:“沒想到皇上竟這麽一視同仁,居然皇子和公主一樣喜愛。不過,願皇上能下個旨曉谕天下,讓所有的家庭都這般,不要重男輕女,這樣就可以結束許多女子的噩夢了。”
梁九功聽了這樣的話,覺得有些忤逆,便驚得立時瞧向玄烨的臉色,以為玄烨會臉色不好,不想玄烨非但沒有黑了臉,還笑着道:“你這又是湯瑪法給你灌輸的?什麽男女平等,再說下去你會不會又叫朕下個旨意,不許男人三妻四妾,只許一夫一妻?”
梁九功朝瀾喬擠眉弄眼,生怕瀾喬會說出什麽大不敬的話來。不想,玄烨瞄到,說:“梁九功,你退後,朕和這個膽大妄為的奴婢有話說。”說着,他拿過梁九功手中的油脂傘,舉在了瀾喬的頭上。
梁九功瞧了瞧玄烨和瀾喬,知道自己是個多餘,便退到甬道盡頭,還讓經過的宮人繞路走。
瀾喬待梁九功走遠後,對着同站在傘下的玄烨,回答道:“自然是湯瑪法讓我知道的,但我看皇上您并沒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說明你也是聽說過的,卻不知皇上聽後有何感想?畢竟這若是旁人聽到必會覺得這樣的話即滑稽又荒唐……”
玄烨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頓了頓,道:“如果朕說朕也希望這樣你信麽?”
瀾喬凝神看着玄烨的臉,她覺得她是相信的,可也意外皇上會說出這樣的話,也意外自己竟然相信他的話。
玄烨轉過身,望着白茫茫一片的甬道:“瀾喬,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多麽的被動,一開始我們便沒有選擇的機會。沒有選擇是男是女的權力,沒有選擇投生于哪個家庭的權力,更沒有選擇容貌、才智的權利。朕雖然是皇帝,朕依舊是被動的。”
瀾喬接道:“可皇上是這天底下投生最好的,不是麽?”
聽了這樣的話,玄烨略顯無奈,若是旁人,他無意解說,可現在他想說。他開口道:“你竟是這麽認為的麽?朕本以為,你是了解朕的,明白朕的。”
瀾喬看着玄烨憂傷的神情突然想到通貴人和鈕妃對自己說過的話,那便是皇上曾經的痛;再想到自己眼見到玄烨為父母傷懷的種種,便覺得自己剛剛的話是有些傷人。她羞顏道:“玩笑話,皇上不必當真。”
玄烨還沉浸在剛剛的憂傷之中,肚子裏的話是怎麽也按捺不住,便道:“不管你那話是否是你的心裏話,可朕都想說,如果上天肯給朕一個選擇,朕一定不會投身于帝王家,朕也願意活在西洋,研究科學,自在奔跑,尋得愛情,自此攜手一生。”說罷,他期許地看向瀾喬,“瀾喬,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命運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所以在這方面上天是公平的,因為面對命運的無奈,朕也無能為力。”
瀾喬知道,面前的這個君王将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都已經向自己流露了,她倒因此而感到身心重壓。因若是她由憐憫生出憐愛,她便猶如被捆鎖住了;可若無動于衷,她卻又騙不了自己的心。試問天下哪個女人,面對這樣一位身份高貴的男人,對自己吐露衷腸,會無動于衷呢。
玄烨凝望瀾喬,道:“瀾喬,你知道麽,朕從來沒有和其他女子有這樣多的話題聊。而且每次和你說完話,朕都是那麽的依依不舍,好似還有許多新的話題要聊。你告訴朕,你對朕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麽?”
面對玄烨似渴求的神情,瀾喬不忍再否認,而是随心認同道:“是啊,自從瑪法走了,我便回了家,以為這世上再無人能和我聊聊大海另一端的事情,不想竟……竟還真有人……能與我聊這樣在旁人看來荒唐的話題。”
玄烨凝望轉為深邃,甚至是逼射,道:“瀾喬,朕納你為妃如何?雖不是皇後,雖不是名義上的妻子,但朕答應你,在朕的心裏,唯有你是朕的妻子。”
瀾喬最怕的便是這個話題,她不好一口回絕,卻也不能張口答應。她的矛盾和為難只有她自己清楚。只見她慢吞吞地開口道:“如果……如果你不是皇上,哪怕你是葉,我都願意。可是……”她擡眼望着玄烨緊鎖的眉頭,“可你是皇上,你有那麽多女人,又有天下,你試問能有多少時間是給我的?那剩餘的時間呢?你知道你後宮的女人剩餘的時間都在做什麽?”說罷,瀾喬似驚恐地看着玄烨,并不是因玄烨而感到的驚恐,而是因後宮女人而感到的驚恐。
瀾喬的話講玄烨推到一個他最不想面對的情況前,那便是後宮的紛争。玄烨不是不清楚後宮的争鬥,從前自己還是皇子的時候,他就見識過了。可他時而想到後宮的事情,他便逃避。一來後宮和前朝盤根錯節,不能輕易處置了誰;二來他們都是自己的女人,即便沒有愛也有情義,總不能真的将她們發落了。
瀾喬從玄烨的眼神中看到了玄烨的為難。瀾喬便開口淡笑道:“皇上,你不必太過為難,不是皇上無能,是我太過自私,從來只為自己着想。我們都沒有錯,你為天下而活,我只想為我自己而活。皇上,奴婢還有差事要辦,奴婢告退了。”瀾喬行禮後,走出油紙傘下的庇護,離開。
玄烨看着瀾喬離去的背影,深感自己的無力,深感自己的卑微。是啊,人人都當他是皇上,有生殺大權,可他真能肆意妄為麽?為自己而活麽?
梁九功上前,瞧着玄烨失意的表情,探道:“皇上,瀾喬姑娘又……”拒絕您了……
玄烨眼神依舊看着前方,且黯然道:“梁九功,朕好想随心活着……”
梁九功一聽,驚慌道:“诶呦,皇上,您當然可以随心所欲活着啊,只要您一聲令下,還不是說什麽便是什麽,誰敢逆您的意思啊,除非他不想活了……”說罷,梁九功怕玄烨所指的是瀾喬,自己這樣說便是将瀾喬置于危險中,便止住了嘴。
玄烨道:“皇阿瑪在時,何等地愛董鄂妃,甚至董鄂妃剛出生的孩子,還不會開口說話,皇阿瑪便要立他為儲君。”
梁九功恭維道:“但皇上您才是真命天子,天花都未奪取您的命,可見您是天命所歸,是當之無愧的九五之尊。”
玄烨無意聽着奉承之言,他開口道:“可即便皇阿瑪是皇上,是天子,依然沒有守住董鄂妃的命,還為此丢了自己的命。想着董鄂妃在時,皇祖母不喜她,其他娘娘嫉妒她,而她雖是在外人看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可……下場确是年紀輕輕便沒了性命。以這後宮女人的手腕,誰知她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梁九功一聽,驚懼道:“皇上,您是懷疑?”梁九功思襯這事事關重大,皇上可以說,可是當奴才的卻不能由着皇上說,“皇上,您多想了,這後宮的妃子雖是好生事端,但都還是懂規矩的。且先帝爺何等英明,怎會容得這樣的事情發生……”梁九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沒有底氣。
玄烨冷哼道:“是麽?”
梁九功避諱不敢答。
玄烨道:“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皇阿瑪護不了他心愛的董鄂妃,但朕卻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