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她轉身。

絲——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

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幾乎沒有出門,唯一的一次也是穿男裝,而且雲墨時時擋在她身前,很少有人看過她的真面目。此時又換上了女裝,一張臉再無任何遮掩,就這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什麽叫做傾世之容,什麽叫做颠倒衆生,什麽叫做一笑傾國再笑傾國。在眼前這張容顏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釋。

那樣精致堪比鬼斧神工的顏,沒有絲毫瑕疵。尤其一雙眼睛,妖異而魅惑,清泠而如墜深淵。被她一眼看着,就仿佛忘記了全世界。

沐輕慈瞪大眼睛看着她,手中娟帕已經不自覺的被攪成了麻花狀。便是她自負傾國傾城,在眼前這女子面前,似乎也成了俗人一個。

那種美,仿佛炸破銀瓶的寒梅,又如九天之上翺翔的火鳳。那一身紅衣更是火的驚人而絢麗,灼目而鮮豔。

很多人不适合穿大紅色,因為略顯俗氣,尤其是在配上那些金銀玉飾,更是覺得俗不可耐。然而鳳君華仿佛天生就是為紅色而存在,亦或者紅色便是為她而存在。她穿上紅衣非但沒有顯得低俗,反倒是有一種逼人高貴的美,直至讓人屏住了呼吸。

沐輕寒此刻就覺得自己不會呼吸了,他怔怔的看着眼前這個美得不似真人的女子,記憶之中閃過久遠而熟悉的容顏,讓他忍不住心緒震動而喜悅。

“你…你是緋兒?你的臉好了?”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而濃烈,沐輕寒激動不能自抑的走上去,似乎想要抱她。

鳳君華眉頭一皺下意識的喝道:“別碰我。”

沐輕寒一怔,身邊所有人都是一怔。

“緋兒,你…”

他早知道她失憶,因此更覺得心痛憐惜,輕聲道:“十二年不見,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大哥啊,你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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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鳳君華有片刻的茫然,然後想起雲墨說過西秦太子是她義兄來着。

“你就是沐輕寒?”

她一邊詢問一邊打量這個男子,這才發現這人長得很是俊美。修眉俊目,眼神溫潤而柔和,讓人望之如沐春風,嘴唇是淡櫻色。一身華貴衣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身姿颀長而高貴,往那一站,赫然便是一個翩翩美男子。

五君子其一。

錦衣裝成玉顏色,凝眸笑而群芳亂。

“你想起來了?”沐輕寒眼眸一亮,又靠近一步。

鳳君華皺眉搖頭,淡淡道:“我不認識你。”

沐輕寒有些失望,剛欲再說什麽。沐清慈突然柔柔的開口了,“皇兄,她就是那位慕容三小姐嗎?”

慕容三小姐?

鳳君華猝然眼眸如利劍的盯着沐清慈,看得她有些心驚膽顫。不由自主的退後幾步。

“你…你為什麽那麽看着本宮?”

本宮!

鳳君華對這個稱呼極為排斥,忍不住眉間便多了幾分戾氣。

“慕容三小姐是誰?”

沐清慈眼底劃過驚訝,又有些疑惑。

“你…”

“瑞寧。”沐輕寒驀然低喝一聲打斷了她。

沐清慈更是驚異一向溫和好脾氣的皇兄竟然會如此的疾言厲色。轉而想起他對曾經那個義妹的在意和看重,也不足為奇了。

雲墨看了看沐輕寒,對鳳君華輕聲道:“先去前面驿館坐下說吧。”

鳳君華冷冷掙脫出他的懷抱,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而排斥,就如同初見那般。

雲墨一怔,“青鸾…”

“別叫我青鸾。”

鳳君華神色非常冷漠,剛才那些記憶片段以及方才沐清慈的話和沐輕寒的神色,她已經猜測到。她的身世八成和南陵慕容家有關,還有雲墨關押的那個婦人,說不定也和她有關。

難怪雲墨不允許她靠近那個密室,是害怕她找出自己的記憶麽?

為什麽?

為什麽讓她對他逐漸放下防備以後,又讓她發現其實他對她隐瞞了那麽多事?他所說的不會傷害她,就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嗎?

可笑!

雲墨被她冷漠疏離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緊,無聲苦笑。她還是不信他啊。

“姑娘…”

秋松秋蘭忍不住開口,卻被雲墨的眼神阻止。

“緋兒。”沐輕寒蹙了蹙眉,“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好不好?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雲墨突然擡頭盯着他,眼神有些暗沉。

沐輕寒卻管不了那麽多,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緋兒回來了,他以後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了。

鳳君華漠然看着他,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在腦海裏尋找那些碎裂的片段。

“你說你是我大哥,那麽你告訴我我是誰?”

“南陵武安侯的女兒,叫慕容琉緋。”

鳳君華神色震驚,雲墨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角一抹苦澀。

“慕容琉緋?”鳳君華簡直震驚得不能自抑,周邊其他人也面露震撼,包括秋松秋蘭以及跟着沐輕寒身側的小童,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對。”

沐輕寒點點頭,“我是你娘收的義子,在慕容府呆了五年。”

五年…

鳳君華眯了眯眸子,腦海裏有些片段在拼湊。

一片溫軟中,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然後對上一雙澄淨溫柔的雙眸,旁邊有女子溫柔的聲音響起。

“她是你的妹妹,從今以後,你要發誓保護她,不許任何人傷害她。”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鄭重的點頭。

“是。”

靈魂震動,鳳君華眸色震開。這一次她眼神驚異中又有些幾分熟悉和懷疑。

搖搖頭,下一個片段又在腦海積聚。

那是無星子的黑夜,外面傾盆大雨瓢潑而下。少年受了傷趴在床上,臉色蒼白如雪,羸弱得似風一吹就要散去,卻仍舊忍着疼痛對他溫柔的笑。

“沒事,不疼。”

她跪在床前,臉色比他還白。看着他背上裹得厚厚的繃帶還是被鮮血浸紅,終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對不起,大哥…”

鳳君華驀然睜大眼睛,剎那間光影流轉,記憶時光追溯而過。她看着沐輕寒澄淨溫和而關切幽幽的眼睛。腦海中那個少年的面容一點點清晰起來,那雙眼睛也越發清晰,與眼前之人奇異的重疊。

她渾身都開始顫抖,血腥的記憶再次重現。倒在血海中的少年擡頭對她無聲微笑,而後重重暈迷…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卻感覺喉嚨被人緊緊的捏着,發不出聲來。

“緋兒,你怎麽了?”

沐輕寒面色一變,趕緊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雲墨一震而清醒,剛伸出手去,鳳君華卻忽然一軟,倒在了沐輕寒懷中。

“對不起…”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一開口,就令沐輕寒和雲墨同時怔住,齊齊看着她。

鳳君華腦子一片空白,又衍生出無數光影錯亂交疊,讓她神智有些渙散。意識不太清醒,但她卻似觸動了內心最深處的回憶和不可觸動的傷疤,固執的要去解開。

“我錯了…”

低低的呢喃,沉沉的歉疚。跨越遙遠的時光河流,恍惚中沉默微笑看着她的少年再次重來。恍如那年,她拼命騎馬追趕,卻終是體力不支摔下馬背,全身被石子隔得疼痛流血。沙子迷了眼,手被磨破了皮,指甲也斷裂了,鮮血染紅了石子砂礫,在午日的陽光下,斑駁而凄豔。

她咬着牙關,努力的向前爬,嘶啞的喊。

“大哥,我錯了。”

==

畫舫上,外面有侍衛禀報道:“殿下,岸上有人作亂,要闖殿下畫舫,屬下已經派人去抓。”

“可看清是什麽人?”

“似乎不是本國人。”

“哦?”

凰靜芙勾了勾唇,眼神有些趣味兒。

“大白天的光明正大的闖我的地盤,若說是行刺,這人也太無顧忌了些。”她一手摸着下巴,眯着眼睛道:“莫非我那些皇姐皇妹們變蠢了,用這種小兒科的伎倆對付我?”

“還是出去看看吧。”

明月殇已經站了起來,“或許不是針對你的。”

“也好。”

凰靜芙回頭對顏家姑侄倆道:“兩位有沒有興趣陪我出去看一場好戲?”

“好啊。”顏諾一揮袖站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反正左右也無事。”

顏如玉沒說話,無聲的站了起來。

等幾人走出去,外面的打鬥已經接近尾聲。來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身着淺藍色衣袍,遠遠的看去,五官雖然還略顯稚嫩,但卻極為的精致漂亮,活脫脫一個美男子。他一人對戰幾十個大內高手,雖然不說游刃有餘,但也沒吃虧。

“武功不錯嘛。”凰靜芙眼裏露出欣賞,“只是有些沖動急躁,若好好培養,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人才。”

明月殇卻皺了皺眉眉頭,神色訝異。

“琉風?他怎麽來了?”

凰靜芙回頭看着他,“你認識他?”

明月殇點點頭,“他是武安侯的小兒子,你大抵沒見過。”他朝遠處看了看,見那少年已經略顯敗跡,道:“他可能是來找我的,靜芙,別傷他。”

“好。”凰靜芙上前一步,喝道:“都退下。”

她一聲令下,所有人齊齊退回。那少年有些訝異,旋即足尖一點飛了過來。

明月殇迎上去,“琉風,你來這裏做什麽?”

少年先是對他抱抱拳,擡頭道:“殿下,您是不是要去找我姐姐?”

“你聽誰說的?”明月殇看了看他身後,“你一個人來的?”

“對啊。”

“胡鬧!”向來好脾氣的明月殇突然板下臉,“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少年癟癟嘴,神色之間頗為不屑和嘲諷。

“除了那個女人,還有誰巴不得我死?”

明月殇被堵得一噎,神色有七分複雜三分無奈。最終拍了拍他的肩膀,“聽我的話,快回去,不然你爹肯定要着急了。”

“我不回去。”少年一把拍開他的手,神色桀骜而固執。“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姐姐,他們都說姐姐死了,可我不信,姐姐一定還活着,我要跟你一起去找我姐。”

凰靜芙呵的一聲輕笑,“小子,你才多大點?你姐失蹤的時候我看你才剛斷奶吧?怎麽就記住你姐了?”

少年被嗆得臉色通紅,“我怎麽不記得了?我一出生就跟在我姐身邊,我忘了誰也不會忘記我姐。這個世界上,就我姐對我最好。”

凰靜芙有些訝異,神色多了幾分欣賞。

“你不還有個姐姐嗎?那個慕容…”

“她不是我姐,我只有一個姐姐。”少年突然有些激動起來,眼睛瞪得堪比銅玲大,狠狠的瞪着她。“別人什麽都不是。”

凰靜芙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倒是驚得怔了怔,顏諾卻笑嘻嘻的走上來,哥倆好的拍着少年的肩頭。

“喂,小子,不錯啊,挺記恩的。”

少年輕哼一聲,嫌棄的拍開他的手。

“你是誰?”

“琉風,不可無禮。”明月殇輕斥,“他是顏家少主,我的師弟。這位是他的姑姑,顏家七小姐。”

少年顯然也是聽過兩人名號的,一一拱手見了禮,沒多奉承,又一臉期盼的看着明月殇道:“殿下,我姐現在在哪兒?”

明月殇有些頭疼的看着他,然而對着他期冀的雙眼,又不忍心拒絕,只得道:“我也不确定。”

少年眼神黯淡了下來,“這麽說你也沒找到她嗎?”

“琉風。”明月殇溫和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少年抱着劍,神色冷淡堅毅。

“回去就安全了?”他一臉的鄙夷,神情又帶幾分酸楚和淡淡疲憊。“那女人整天巴不得我死,我走了她還放心些。就算死在外面,也比死在那個女人面前強。”

“琉風…”

少年癟嘴打斷他,“殿下,我知道她是你姑姑,你不樂意聽我說她壞話。”他說到此又有些憤懑,“可是你別忘了,當初她是怎麽欺負姐姐的。姐姐當年無緣無故失蹤,八成跟那個女人脫不了關系。”

明月殇不說話了。

少年靜了靜,緩和了會兒情緒,才放軟了聲音,道:“姐姐不喜歡那個女人,所以才遷怒于你。你現在就算找到姐姐,她也不會跟你回來的。不如你帶着我,姐姐最疼我了。由我勸說,姐姐一定會回來的。好歹,那也是她的家啊。爹這些年也在找她…”

明月殇目光動容,終是長嘆一聲,無奈的搖頭苦笑。

“你這倔強的性子跟她一模一樣,我要是現在把你打暈了讓人送回去,八成你又會尋機逃走。也罷,反正你都出來了,與其放你一個人在外面行走,倒不如跟在我身邊來得安全一些。”

“你答應了?”少年立即高興起來。

明月殇也露出了笑容,點點頭。見他笑得開心,不禁也有些恍惚起來。

她,似乎從來不笑的。

不,不是不笑,只是從不對他笑而已。

……

靠近城門一百裏處,有精簡馬車緩緩而行。車內有錦衣華服眉目俊朗華豔的男子,對面有素錦着裝眉眼明麗而秀美的女子。

啪——

車窗落下,她瞥了眼身側風流懶散的男人,眼神裏有些怒氣。

“為什麽要我跟你去南陵?我姐呢?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桃花眼清泠逼人,繡眉一豎,只有淩厲乍現,赫然便是鳳含莺。

雲裔慵懶的靠在姜黃軟枕上,有侍女跪在地上,正給他削水果,還有兩個侍女在給他揉肩捶背。幾個侍女都姿色上乘,眉眼嬌麗妩媚,肌膚如雪如凝脂。就這麽粗粗看過去,最是*風流豔匹時刻。然而仔細一看,卻見那些女子個個着裝很是整齊端莊,沒有絲毫風塵做派。

剛吃下一塊蘋果,雲裔桃花美目謝謝晲她一眼,十分懶散又并幾分不屑道:“你以為我願意帶着你?要不是不想看見那個花癡,我才懶得管你。”

“花癡?”一向和他不對盤說不到兩句話就要吵起來的鳳含莺這次倒是沒有發怒,而是颦了颦眉。“你說那個沐清慈?”

雲裔漫不經心睃了她一眼,沒說話,等于默認了。

鳳含莺雙眉一挑笑了,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你不是最喜歡美人嗎?好歹人家也是個嬌滴滴的公主嘛,你還嫌棄個什麽勁兒?”

雲裔顯然很讨厭沐清慈,聞言臉色就有些不太好。但一見那女人臉色,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心思一轉,他忽然又笑得妖魅風流。

“說得也是,好歹也比你這個醜八怪強,至少看着養眼。”

“你——”

鳳含莺頓時臉沉如死水,敢說她醜?姑娘我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人見人愛車見車載,多少人拜倒在本姑娘石榴裙下,你敢說我醜?你丫的是不知道當年多少人對本姑娘獻殷勤恨不得為本姑娘鞍前馬後死而後已本姑娘都不屑一顧嗎?居然敢說我醜!

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裏怒氣,她居然笑得很溫柔。

“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某些腦殘的二貨計較。哼!”

她說完就看向了窗外,一副我不鳥你的姿态。

雲裔皺了皺眉,他雖然聽不懂她的那些奇怪詞彙,但也猜測得到從這女人口中吐出來的絕不是什麽好話。眯了眯眼,忽然又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去哪兒了?”

知道這女人看起來大大咧咧,實際上卻是個精明的。唯一的弱點,大抵就是那個女人了。

果然,背對着他鳳含莺手指動了動,冷冷的轉過頭來看着他,眼神裏如染了霜雪。

“激将法?”不過一瞬,她又恢複懶散模樣,神态高傲睥睨的看着他。“別當我是傻子,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幹嘛,但是我至少知道我姐不會有危險。”

雲裔眼神波光流轉,揮手示意侍女下了馬車。他作正身子,帶着幾分趣味兒的看着她。

“我很好奇,你到底從哪兒來的?那個女…哦,就是你姐。”一見她冷凝的目光,他自動換了稱呼。笑眯眯道:“她失蹤了十幾年,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她。這些年她到底去哪兒了?”

鳳含莺戒備的望着他,“你們找我姐幹嘛?有什麽目的?”

“還能有什麽目的?”雲裔撇撇嘴,“某人腦子被驢踢了呗,非要喜歡一個臭名遠揚的女人。”

“你說誰?”鳳含莺臉色很難看,一聽就知道雲裔口中的那個女人是她姐。

雲裔瞥她一眼,又懶散的向後靠了靠。

“我真是不明白那女人有什麽好。難道這天下的女人都死絕了?非要在一顆樹上吊死。”他嘆息一聲,神色頗有些可惜。

鳳含莺皺着眉頭,試探的問。

“我姐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雲裔又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嗤了一聲。

“她啊——”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長,直到鳳含莺有些不耐煩了,才道:“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惡魔。”說到最後兩個字,他眯了眯眼睛,眼神有些微的複雜和深沉的冷漠,以及微微的憤怒。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鳳含莺也知道。這人看起來放蕩不羁,卻也并非浪蕩的纨绔子弟。能讓他出現這樣的神情,想必沒有說謊。

鳳含莺又皺了皺眉,随即冷然道:“我也是殺人惡魔。”

厄!

雲裔有些訝異的看着她。

鳳含莺勾唇冷嘲道:“我六歲開始殺人,整整十二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連我自己都數不過來。”

雲裔無聲看着她。這個看似暴虐急躁的女子,這一瞬間神情冷凝如冰,眼底深處又流露出深切的疼痛和疲憊。那是屬于歷盡血火刀鋒後淬煉出的一種滄桑和成熟,讓人心驚而…心疼。

鳳含莺向後靠了靠,神色越發嘲諷。

“你們這些皇族中人,天生優越而驕傲,自然不會懂得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百姓是如何的艱苦,尤其在這亂世之中,人命就如蝼蟻。別的不說,就是那些豪門府邸之中,每天死幾個人也是正常的。要真的算起來,你們這些所謂的貴族,好像才是真正的殺人惡魔,罪惡之源。”

雲裔一瞬間想反駁,卻又發現無言以對。反倒是第一次正視這個眉眼有些暗諷而深凝的女子,心中感覺複雜。

“這樣醜陋罪惡的你們,又有什麽資格來評論別人的對錯功過?”鳳含莺眼神幽幽落下,輕飄飄的,卻似一面明鏡,将那些任性的醜陋和肮髒全都暴露在人前。雲裔竟然有些不敢對上那樣的目光,只是有些不甘的低語道:“可她那時候才五歲。”頓了頓,臉色似陰沉又似沉悶,“三百多條人命…”

鳳含莺眸色震動,随即譏诮道:“東越建國之前戰争不斷,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些死的人難道不無辜?不過是各為其主,成了你們這些上位者争奪權力的踏腳石而已。你沒殺過人?你能數得清你殺了多少人?你能看得見你這雙幹淨的手上曾經沾滿了多少鮮血?”

雲裔沉默着,神色有些怔怔的。他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手,屬于貴族公子哥養尊處優的手,很幹淨,連幼時練劍的繭子都被處理得幹幹淨淨。看着這雙手,腦中卻不由得浮現曾經那些血海翻騰,那些哀嚎痛哭…

他玄衣铠甲,金槍在手,一揮手斬下敵方将領,血水在他臉上咋開,燙的他渾身都是一顫。

那些血仿佛又在眼前暈開,流淌在指尖。那樣滾燙的溫度,燙得他手指都開始顫抖。

鳳含莺看着他此刻渾然進入忘我狀态的模樣,眼神裏劃過一絲詭異。袖口有金光閃閃,匕首橫出。

想當初為了将催眠術學到頂級,她可是吃了好些苦頭,如今終于有用了。只要挾持了雲裔,不怕外面那些人不放她走。

在順親王府的時候,到處都是暗衛,她一個人勢單力薄,就算逃走了也會被抓回去。踏出東越開始,她就想着中途打暈雲依,掉包離開。沒想到這厮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圖,非要讓她跟他乘一輛馬車。

剛才那幾個侍女看似平常,她卻知道她們都是武功高強的暗衛。她正想着該怎麽将這幾人調開,機會來了,雲裔自己驅散了這些人。

如今車上只有她們兩人,馬車裏處處都是機關。她若敢輕舉妄動,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挾持雲裔。

做她們這一行的,當然不可能只會用武力殺人。毒藥什麽的都會準備充分。她在順親王府日日被人監視。但是偶爾去花園逛逛還是沒問題的。雖然對毒藥不如鳳君華精通,至少比起這個時代的那些所謂名醫卻要精湛無數倍。哪些花混合是毒藥,那些是迷藥,對她來說簡直小菜一碟。

她只要每天不定期的去花園逛一逛,沾染了花粉,分量雖然不多,但夠用就行。

剛才趁那些侍女下車的時候,她就揮了揮衣袖,香粉飄入空氣中。不能太多,不然會被雲裔察覺而起疑。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必須成功。

這些日子以來她故意對他的軟禁而暴躁易怒時常發脾氣,也不過只是演戲而已,為的就是讓他以為她是個沖動沒腦子的女人。只要降低了他的防備心,催眠術用起來效果就更顯著一些。

就比如此刻,她一直等待的機會來了。

匕首滑入手心,她無聲靠近。

不能快,剛才進馬車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出這馬車機關重重。看得見的都有七八處,看不見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呢。她得小心的避過那些機關暗器,再想辦法離開。

雲裔仿佛陷入了回憶中,絲毫沒有發現危險的靠近。

鳳含莺屏住呼吸,慢慢傾身過去。

近了…

最好的位置。

她眼中光芒一閃,匕首橫刀一出,直直逼向他的脖子。

她出手快如閃電,畢竟是練過的。那麽近的距離,便是絕頂高手,在毫無防備之下也必定中招。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雲裔忽然渾身一震。鳳含莺暗道不好,另一只手已經閃電般出擊。匕首和毒藥同時落下,匕首對着他的脖子,毒藥灑向他的眼睛。

雲裔似乎有些訝異,低低的笑了一聲。

“果然是個不安分的小野貓。”

他一開口也出手了,一只手輕輕抓過她握着匕首的手腕,暗自運用內力,匕首掉落。還未發出聲音,他腳尖接住,輕輕一彈,銀質匕首便如同遇到了熊熊大火,轉瞬融化。

鳳含莺來不及震驚他高深的內功,灑出的毒藥已經被雲裔融化匕首的功夫輕輕一口氣吹散。她沒有躲,和鳳君華一樣,從小泡在毒藥裏,早就百毒不侵,不懼這點毒。

接連兩招偷襲失敗,她幹脆撲進雲裔懷中。

雲裔輕松的解決了她的殺招,原本還準備嘲笑她兩句。冷不防被她這樣一撲,女子身上的體香幽幽飄入鼻端。陌生的心悸讓他在一瞬間怔了怔。

而鳳含莺撲過去的同時一只手去掐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拔出襪子裏的匕首,狠狠刺向他胸口。

比之方才更淩厲殺氣更甚。

雲裔終于變了臉色,眼底隐隐劃過贊賞。

心神一蕩後對她的匕首視若無睹,右手輕輕一拂将她即将靠近自己脖子的手揮開,反手扣住她的脖子。

同一時間,匕首也抵到了他的胸口。

各種打鬥聲音瞬間淹沒,這一刻車內寂靜無聲。

她擡頭看着他,目光森冷淩厲。他低頭看着她,眼神裏笑意款款,甚至還有幾分遇上有趣事物的欣喜。

“不錯嘛,能在我眼皮子制出毒藥來,還有幾分本事。”他湊近她,呼吸噴灑在她耳旁。

“知不知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敢用匕首指着我的胸口了?”

鳳含莺臉色陰沉,怒瞪着他。匕首狠狠往前一戳,已經戳破了衣衫。

雲裔也不急,懶散道:“你可以試試,到底我們倆誰更快。你雖然身手敏捷卻沒有內力,我只要輕輕一捏,就可以捏碎你的脖子。而我有內功護體,你頂多讓我受點輕傷。”

鳳含莺眸色陰鹜,似乎要将他的臉瞪出兩個洞來。

雲裔依舊不慌不忙,隐藏在暗中的暗衛早就發現了車內的情況,正要行動,被雲裔一個眼神給阻止。

“我知道你不怕死。”他眨眨眼,堵住了她的話,“可是你別忘了,你姐還在東越。就算是雲墨舍不得她,但你傷了我,他總要給我父王一個交代。你姐嘛,大約要受些苦了。而你費勁心思演戲糊弄我,又妄圖以精神意念來控制我,不惜兩敗俱傷也要挾持我,應該不想還沒離開就死在半途中吧?”

鳳含莺漸漸平複了怒氣,匕首仍舊在他胸口處,未曾松懈分毫。

“你根本從來就沒有對我松懈過半分。我演戲,你也在演。你看似對我看管松懈,實際上卻是放縱,讓我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就連剛才我對你進行意識操控,也是你故意在示弱誘我主動出擊好将我一舉擊潰。”她冷笑,“好,不愧是名動天下的五君子之一。這次是我輕敵大意才會落入你手中,我無話可說。可如果你覺得這樣就可以操控我,那你就大錯特錯。”

她緊了匕首,忽然笑得有些妖魅,好像是什麽陰謀得逞,正待看對方垂死掙紮。

雲裔皺了皺眉,心裏劃過一絲怪異。忽然覺得下腹有些燥熱,而那燥熱開始慢慢上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臉色頓時一沉,如何還不明白這女人對他做了什麽。

“你——”

捏着她脖子的手收緊,眼神裏殺機隐現。這女人,居然敢對他下媚藥。

“別激動。”鳳含莺被他掐得臉色開始發白,她卻恍如未覺窒息,握着匕首的力道未減分毫,甚至還微微笑起來。

“這藥粉雖然少,卻藥效持久剛猛,尤其不能動怒,否則只會發作得更快。”這些日子她也算看明白了,雲裔雖然有着個風流的名聲,但卻是名不副實。他身邊伺候的侍女是不少,而起個個美貌氣質絕佳。他平時也多對那些侍女調笑暧昧,卻适可而止。沒得到他的許可,沒人敢靠近他半分。而那些女人雖然對他心旌搖曳,卻也不敢狂妄自大的勾引。只因那樣的下場,絕對慘烈異常。

說白了,這厮有潔癖。不,他是讨厭女人,很讨厭。尤其讨厭拎不清身份不知道輕重的女人。比如仗着有幾分姿色勾引他,或者給他下藥。尤其是敢給他下藥的女人,雲裔可以說深惡痛絕。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但她敢給雲裔下藥,就不怕雲裔拿她解毒。只因給他下藥的女人,他會覺得惡心肮髒。

果然,雲裔臉色陰沉如暴風雨之前的天色,黑沉而濃密,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失望。

“女人,你給我記住了,早晚有一天你會為你今日的舉動後悔。”他低哼一聲,松了手,同時也後退點了自己身上幾處穴道,防止藥性蔓延。

鳳含莺被他真氣震開,匕首自然沒能插入他的心口。她撞到車璧上,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突然冒出的鐵勾鎖住了手腕,腰間也被鐵圈給箍住了,動彈不得分毫。

她猝然擡頭,死死的瞪着雲裔。

雲裔體內的藥效已經開始發作,面紅耳赤眼神迷離。他趕緊運功逼毒,在此之前做了個動作,似乎是什麽暗號之類的。鳳含莺明顯感覺到周圍防備加強,暗衛靠得更近了。

可惡,原本想着即便逃不了,也得讓他吃點虧才行,沒想到這人看起來玩世不恭,心思卻那麽缜密。她一個月的費心籌謀,就那麽容易的就被他給化解了。以後再想逃脫,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你最好好好的呆着,再不安分,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雲裔閉着眼睛,頭頂有白色的煙霧冒出,看得出他在逼出藥性。

外面那麽多美人侍女,随便抓一個進來都巴不得給他做解藥,他卻寧願用這種方式解毒。

鳳含莺不怒了,若有所思的打量他,眼神裏浮現奇異的光澤。

“喂,你不會…不行吧?”

雲裔差點被這話給噎得吐血,這一分心真氣錯亂,喉嚨立即就湧上腥甜。他趕緊凝神,慢慢壓抑住剛才錯亂的真氣。睜開眼冷冷的瞥她一眼,忽然有些意味深長道:“這個答案,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

鳳含莺覺得他眼神有些怪異,心裏突突的跳,她幹脆哼了一聲,轉頭不語。

雲裔也不說話,專心的運功逼出藥性。

一時之間,車內寂靜無聲。

==

夜風泠泠而霜寒,冷月如勾而涼雪如冰,渡出這一夜深沉的黑後和無盡的幽暗。夜色裏他負手而立,容顏沉浸在斜枝斑駁垂下的陰影裏,有些晦暗和無言的落寞。

身後有女子輕盈的腳步聲伴随着脂粉香借着晚風絲絲沁入鼻端,他下意識的蹙了蹙眉,有點懷念心中那人身上自然的體香。幽甜而清淡,卻沁人心脾,令人沉迷而不可自拔。

沐輕慈走到近前,頓了頓,示意身後的侍女不必跟來,自己悠悠前行。

“瑞寧見過雲太子。”

雲墨沒有回頭,淡淡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沐輕慈擡起頭來,她穿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身上有金線繡出的繡紋精致而線條優美,在月光下粼粼散發出星子的光暈。寬大的衣袖垂下,微露出的皓腕潔白如瓷,令人想起膚如凝脂四個字。而她輕盈的身姿和自幼遵循皇家禮儀練出的細碎蓮步,腰肢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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