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仙界與鬼界指尖雖然近來比較太平，但禁不住千萬年來積澱而成的複雜仇怨，是以平日鬼界仙界來往并不是那般頻繁。鬼界人士去到仙界都是要登錄在冊、留下氣息的，反之亦然。
這登錄的冊子，止天早就細細過了一遍，沒有白紅。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麒麟本就是神獸，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鬼氣，相反還有些浩然正氣，上古遺風。所以偷偷溜進仙界兒不被發現，憑白紅的本領應該不難。
但這樣的話，要找她可真得在仙界一點點翻過了。
仙界的那幫老頭子們自然是不同意鬼界派人來仙界細細找過的。
不過對于這只從小在鬼界長大的麒麟，仙界衆生也是不能任之留在自己這塊的。萬一以後她與鬼界來個裏應外合豈不是慘了。
反正鬼王要找人，這個忙就他們幫了，仙界将士親自幫他找。還能叫止天欠個人情，撈點好處什麽的。
這一找還真就找到了。
但這結果……有些尴尬。
“九青天尊，您看……”
負責找人的星離神君有些惶恐。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白紅竟然會成了九青天尊府上的人。
九青天尊是何人？
那可是與天帝同等級的大神，一直住在仙界南邊，平日不問世事，但卻是出了名的……護短。只要被他劃入麾下的人絕不容他人欺淩，不對，是罵一個字也不行。好在他府中人不多，而且大都不怎麽出門，是以還算太平。
“小白已是我門中人，與鬼界劃清了界限，不會離開的。你且回去吧。”這話上來就是說絕了星離神君的後路，明擺着就是告訴你——不放人。
“天尊，白姑娘畢竟是在鬼界長大，你要不問問她，回去看看也……”“不回。”九青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捋着胡子打了個哈欠，“老朽有些困了，小白，送客。”
“是。”
旁屋裏走出一位身材纖細淡黃色衣裳的女子，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卻又帶着淡淡疏離。
“神君請。”女子一伸手，便是要引他出去。
“仙子莫非就是白紅公主？”聽到九青叫她小白，應該沒錯吧。
“神君叫我白紅即可，我已不是公主。”“這怎麽能不是呢……”
女子飄來一個淡漠的眼神，星離神君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星離神君第一次見到白紅真人，怎麽說……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鬼界那裏得來的消息說這白紅公主脾氣有些火爆，外兼從小被止天寵着，這性子也有些驕橫，可是他面前這個分明就是淡然的高冷仙子啊。
“公主……仙子，鬼王這些年一直到處尋你，要不你還回去看看吧。”跟着白紅一路離開九青大殿，星離神君自然是能說幾句好話說幾句的，畢竟這找人的活可是他負責。
白紅一路沉默地領着星離神君去到外殿門口，只淡淡說了一句，“神君慢走。”便直接往回走了。
星離神君嘆口氣，只得回去複命——人找到了，可是不願去鬼界，這可不是他的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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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白紅的消息傳來，止天當日就寫了拜帖與九青天尊。
鬼王的面子自然是要給的，九青天尊回了帖子說會在府中設宴迎接。
三日後，止天來了，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天尊身邊的那個女子。
幾百年來長相沒怎麽變，倒是清瘦了不少。
白紅從頭到尾都規規矩矩站在一邊，連看都沒看止天一眼。
宴席開始，止天很快就說明了來意，要接白紅回鬼界。
“這……不大妥吧。”九青天尊撚着胡須，眼睛微微眯起，“小白已是我門中人，她不願回去，這老朽還是能幫上一幫的。”意思就是這事他會插手。
止天聽罷正式轉向白紅，“你可願随本王回去。”
白紅微一福身，“承蒙鬼王大人好意，白紅不願回去。”
她不願回去這一點先前已經知道了，只不過聽她這麽毫不猶豫地說出來，心裏實在是不怎麽痛快。止天平複着內心不快，繼續說道，“你若有什麽委屈不滿，都可說與本王來聽，何必倔着性子留在此處？”
“白紅并非倔性子。”她話語不緊不慢，“此處很好。”
看來再說什麽都是無用了，止天不再廢話，“随本王回去。”
不是詢問，不是建議，是命令。哪怕九青天尊要阻，人也得帶回去。
一旁的天尊單挑了一遍眉毛，“怎麽，強搶不成？”
止天輕笑一聲，笑意不及眼底，“天尊要留我鬼界中人，未免太多管閑事。兩界太平若是毀在這件事上，天尊可能一人擔責？”
九青聽罷臉色一變，鬼王這話分明就是不給人就開戰的意思，想不到竟是上升到了如此高度。兩界太平的帽子一扣就是要壓得他無法出手。更何況真打起來，鬼界也不一定輸的。
任九青平日裏再怎麽護短，涉及兩界問題……他九青可做不起這千古罪人。
“哼！”
“你這人太不讨喜！”
九青吹着胡子離開了，這态度就是他不管了，你倆愛怎樣怎樣。
于是，這屋裏只剩下了白紅與止天二人。
他伸出手，再一次說道，“随本王回去。”
“為什麽要我回去？”白紅站着沒動。
“你本就是鬼界人，自然該回鬼界。”止天語氣不耐。
“為什麽要我回去？”白紅再一次問道，“我寧死也不變成紅霖，你要我回去又有何用？”
“我是住在五月殿還是住在九青殿又有什麽差別？”
止天深吸一口氣試在平緩怒意，“其他的事……回去再說。”
“回去再說？”白紅嗤笑一聲，“難不成大人您還想捆了我去過那麒麟真火？”
止天不回答，“回去再說。”
回去再說，真當她是個傻的嗎？悶怒的感覺緩緩襲來，幾百年，本以為已經散去的委屈再一次湧上心頭。
“紅霖不可能回來。千年之前，她就灰飛煙滅了。”白紅的話冷清得有些殘忍，帶笑的面容滿是挑釁，“如瑤仙子沒有回來，她紅霖就絕不可能回來！她早就死了，死得天上地下連個碎片都沒給你！”
“住口！”
一聲清脆的耳光。
白紅被打得側過了臉，止天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
“呵。”她緩緩轉過來，吐出了一口血唾沫，鬼王大人的法力果然厲害，任她這一身麒麟皮，被打這一下都腫了呢。
“白紅，你……”
“止天。”她叫他的名字，眼裏帶着隐隐瘋狂，“就因為水鏡，所以你認定我是她的轉世？就認定我該有她的記憶？”
“自欺欺人也不是這麽個法子啊。止天，你難道從沒想過另一種可能嗎？”她在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同來自風火谷，我和她有着一樣的氣息，而我沒有前世，水鏡尋覓前世向來以氣息劃分，所以……它認錯了。”
“不可能！”止天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起來，“水鏡從不會錯。”
“本王不信！”
“那你如何才會信？”白紅往前一步，目光灼灼，止天一時噤聲。
“你……”他本想說麒麟真火試過便知，可是話到嘴邊看到她眼裏那抹嘲諷竟是再也說不出口來。
“止天。如果證明我不是紅霖，你會怎樣？”
“……”他不知道，他從沒想過。
“如果我證明了自己不是紅霖，那麽，就沒必要再見面了吧。”
止天眉頭微皺，沒有言語。
白紅再次開口，“只要你答應我，那麽我就去試麒麟真火。如果我是紅霖，你自然如願，如果我不是，從今之後，我不會再見你，你也不要再來找我。這般安排，鬼王大人，意下如何？”
将近千年的感情又豈是那般容易割舍的，就算她真不是紅霖，她也是他的白紅。止天略一停頓，反問道，“為什麽不願見本王？就算你不是紅霖，也依舊是白紅，鬼界的白紅。”
“呵……你還不明白嗎？”白紅頂着紅腫的臉龐仿若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事情。
“我早就煩透了，煩透了你們總将我看成她。如果真是，好，我就成為她；如果不是，那麽我再也不想響起她一分一毫！所以我絕不想再見到你，或者鬼界任何人。”
止天眸色浮動，卻是沒有說出話來，在他心裏，她就是紅霖，也許是僥幸、也許是執着，他一直覺得她就是紅霖。紅霖不會消失，不應該在這個世間失了蹤跡。
鬼使神差，為了那一抹不确定的懷念，他輕點了下頭。
白紅眼中最後一抹亮色消失，幹幹抛出幾個字，“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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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紅回到了鬼界。
當天夜裏，她就去找了無殺。
接下來的三天三夜，藥廬四周靈氣瘋狂波動，所有鬼界居民都不得靠近，但他們仿佛偶爾會聽到那随風而來的壓抑痛呼。
褪去麒麟護甲，白紅的肉身忍受着留自紅霖的真火吞噬。一寸寸燒毀，又一寸寸回複，循環以往，便是真火淬身。整整三天三夜，她……度日如年。
藥廬裏只有她與無殺。
無殺面無表情地守着銅爐，看着她在火力無力翻滾嘶吼，臉上依舊是溫潤笑容，“公主且再忍忍，就快好了。”
三天，三十六個時辰，一百四十四刻，從未停歇的火焰，從未消散的灼噬。她幾乎失了神智，死死扒着爐壁只餘最後信念——她不是，絕對不是。
止天一直等在藥廬之外，他有些膽怯，不敢去見她的模樣，他能聽到她痛苦的聲音，卻忍住心痛不願前去阻止——只要結束，她應該就會想起過去，那麽是不是……就會一切如初？往生水鏡不會錯，她是紅霖，她只是忘了，她只是忘了……
……
三日已到。
結界撤去，靈氣平複，爐火全息。
早已化為原型的白色麒麟被無殺撈了出來，奄奄一息。
止天将她帶回了萬尊殿，小心翼翼的守着。
眨眼又是三日，白色麒麟化回人形。
看到她顫動的睫毛，止天知道她就要醒來了，面上一時表情複雜——擔憂？害怕？
床上的人終于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四下看了遍，而後轉向了守在床邊的他。
牽住她的手，止天心裏滿是歡喜。
“你醒了？”他說不清心裏現在是何想法，似乎只要她醒過來就夠了，他甚至忘了要問她是不是有了過往記憶。
沒有焦距的視線漸漸回神，醒來的她嘴角淡淡扯出了一個笑，緩慢而又艱難地開了口……
“止天，你要說話算話。”
……
白紅走了，這一次她走得光明正大，從鬼界離開，一步未停。
作者有話要說： 呃，分為兩章~~大家不要漏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