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好……我沒害死你……”
聽到殷怡晴開口說話,葉蘅略寬了心。他無心多想話中的意思,只是抱着她疾疾往淨火地獄外去。待離開那灼熱之地,他方才停下,小心地檢視殷怡晴身上的傷。
這時,丹威領着一群教衆不緊不慢地趕來,也不多言,只是将葉蘅和殷怡晴團團圍了起來。
葉蘅見狀,也不明就裏,又不好相問,只得默然以待。
丹威上前幾步,看了看葉蘅懷中的殷怡晴,開口道:“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如今你二人的生死在我手中,要想活命,條件只有一個。還請姑娘傳信梅谷,務必請散人幫我教一個小忙。若能成事,皆大歡喜。若然不能,就請散人為姑娘收屍吧。”
殷怡晴的意識雖有些模糊,但丹威的話她已然聽明白了。丹威所謂的“一個小忙”她倒也能猜出大概,只是此事牽連甚大,況且累及梅谷散人,輕易答應,只怕釀成大禍。
眼看她猶豫,丹威正要再開口,卻聽一聲厲喝傳來,道:“不必麻煩了!”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翩然而至。但見來者是一名四十上下的英俊男子,一襲玉色衣衫,一身端嚴氣勢。他站定了身姿,負手而立,冷眼看着衆人。此人,正是梅谷弟子,闵袖鋒。
見到闵袖鋒,丹威略微有些驚訝,随即抱拳招呼道:“闵大俠。久違。”
闵袖鋒也不回禮,目光一低,只落在葉蘅與殷怡晴身上。他蹙着眉頭,冷然說出兩個字:“放人。”
丹威聞言,笑道:“我方才的話,闵大俠應該也聽見了吧?只要請出梅谷散人,我自然放人。”
闵袖鋒聽罷,只冷笑一聲,道:“一介邪教,有何資格見我師尊?”
聽得“邪教”二字,丹威臉色一沉,“闵袖鋒,我敬你三分,你休要出言不遜!”
闵袖鋒也冷了臉,道:“你勸你趕緊放人,否則就不僅僅是出言不遜了。”
話到此處,兩人皆起殺心,眼看就要動手時,一名少年飛身而來,擋在了兩人中間。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卻頗有風儀。俊秀眉眼間,滿是溫煦笑意,看來甚是親切。他笑望着二人,勸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丹威冷聲問道:“你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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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笑,抱拳道:“在下梅子七,見過丹威長老。”
丹威見他禮數周到,斂了幾分怒意,問道:“你又想怎麽樣?”
梅子七笑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今日我與師兄前來,并非是要與貴教為敵。”他話到此處,向丹威身後望了一眼,又道,“此處并非說話之地,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再好好商談,如何?”
丹威聽了這話,又望向了闵袖鋒。闵袖鋒沉着臉,只是沉默。丹威略微思忖,終是點了頭。
雖說玄凰教遭炸藥圍襲,大堂又被付諸一炬,但到底根基深厚,尚有數處廳堂可供使用。待安頓妥當,梅子七直言要先診視殷怡晴的傷勢,丹威也無意阻止,辟了清靜的房間,由他們自便。
丹威一走,梅子七搖頭嘆道:“瞧瞧,說是由我們自便,外頭可沒少安排人。如今可不是連我們都成了人質了麽?”
闵袖鋒聽了這話,也不理會,徑自到一旁坐下。
梅子七一笑,轉身走向葉蘅,招呼道:“葉大哥,好久不見。”
葉蘅方才聽他報了名姓,早有驚訝。如今近看,只見眼前這少年眉宇間慧黠暗藏,恰如記憶中那男童,一時心生感慨。
梅子七見他神色如此,笑意愈發燦然。他伸手抱過葉蘅懷裏的殷怡晴,道:“我先替師姐看看傷情,待會兒再替你診斷。”言罷,他略微颔首,轉身進了內室。
葉蘅雖擔心殷怡晴,但自己不谙醫術,跟着進去亦無大用。況且梅子七所言,分明是要他暫待,只怕他們同門之間有話要說,他到底是外人,也不方便在場。他只得靜靜站在原地,看着內室的門在眼前阖上。
“站着不累麽?”闵袖鋒的聲音響起,透着命令般的嚴厲。
葉蘅怔了怔,回身走到一旁,找了一處地方坐下。
闵袖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道:“我醜話說在前頭。這些年來,我師妹的确是有負于你,我也一定會讓她給你一個交待。但你若存有報複之念,我勸你趁早擱下,否則休怪我不講情面。”
這話聽來曲折,但分明是威脅。葉蘅有些無奈,也不知如何作答。
闵袖鋒見他不說話,不悅頓生,出口的話語,近乎責難:“想必是你帶她來玄凰教的吧。此地何等兇險,你應該清楚得很。帶她前來,豈不是要她賠上性命?”
葉蘅搖頭,解釋道:“我并未帶她前來……”
“那她是如何找到此地的?”闵袖鋒追問。
“……”葉蘅遲疑片刻,道,“她是追蹤我而來。”
“你好端端地又為何回到此地?”
葉蘅沉默下來,遲遲不語。
闵袖鋒見他這般,也猜到了幾分。他不由一嘆,語氣雖還嗔怪,卻柔和許多:“做事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大老遠地叫我來給你們收屍的麽?”
收屍之辭,也不是第一次從闵袖鋒口中聽到,多少讓人無奈。但闵袖鋒如此及時的現身“收屍”,不免讓人疑惑。闵袖鋒帶着些許抱怨,這才将始末道來。
原來,當初那忠臣遺孤身重奇毒,殷怡晴只恐施救不及,便将那孩子送至梅谷。也虧得梅谷醫術高明,才将病情穩住,容她去尋解藥。彼時,聽說藥引是千葉金蓮,衆人便知不妙,但殷怡晴向來一意孤行,也無人勸得住她。後來半年不知所蹤,直至兩個月之前,她傳信梅谷,托闵袖鋒與梅子七将那孩子帶往南疆,雖未有具體地點,但言自有指引之人。兩人到了南疆,在幾日前失了殷怡晴的音訊。正打聽尋找之際,卻見山上爆炸四起,想是殷怡晴所為,兩人不敢耽擱,尋了妥當之人安頓下孩子之後,便疾行上山,這才趕上了先前那一幕。
葉蘅聽罷,欽佩油然而生。當日他不辭而別,往玄凰教求取千葉金蓮,殷怡晴想是一路追蹤而來。她也曾說過,那孩子身上之毒不能再拖,她動身之際傳信梅谷,将那孩子帶往此處,是為孤注一擲。今日她以炸藥布局,即便不能毀去玄凰教,也可破除山中機關。縱然她一人不能成事,尚有闵袖鋒和梅子七在後——不愧是她,要做之事,從無放棄。
他想到此處,心中突然一動……
既然闵袖鋒和梅子七在後,她為何不去與他二人會合,反倒去了淨火地獄?若他不曾及時趕到,她豈不是要送了性命?未至死局,何以輕生?
他心中疑惑,似乎只有一個答案。癸未曾說過的那些話,這才清晰于腦,更明了在心:
“她原先是以炸藥要挾教主交出你和金蓮。教主也不知為何,竟說你死了。那姑娘便連條件也不談了,只要報仇……”
她以為他死了,所以才……
這一念,激起心潮澎湃,讓他不知該喜該悲。
正在這時,內室的房門打了開來。葉蘅止了思緒,擡眼就見梅子七滿臉堆笑,輕快地向他走來,道:“我師姐還真是命大。內傷雖說不輕,但也沒什麽大妨害。燒傷也不重,用了藥保管就好。這些天勞累奔波、飲食失調,休養幾天想必也無礙。只有一件事,棘手得很……”他話到此處,長長一頓,咬着字說道:“這荒山僻嶺,哪裏去配安胎藥啊?”
此話一出,頓引愕然。葉蘅忘了起身,只是怔忡。
梅子七狡黠一笑,轉而又問:“葉大哥,我是現在替你診視,還是你先去看看我師姐呢?”
聽得這一句,葉蘅回過了神。他站起身來,二話不說便往內室去。
梅子七笑得欣慰,正點頭目送,卻聽一旁的闵袖鋒冷冷問了一聲:“你方才說什麽?”
梅子七噙着笑,應道:“師兄快別,那麽羞人的話,叫我如何說第二次?”
闵袖鋒得了這回答,伸手扶額,長嘆了一聲,再無言語。
……
葉蘅走進內室,就見殷怡晴換過了衣裳,已安然躺下。察覺有人進來,她半側着支起了身來,見來者是葉蘅,她笑意忽綻,明媚非常。
葉蘅走到床邊,正要開口,殷怡晴卻先他一步,問道:“你可有受傷?阿七替你診過了沒?”她心中急切,見葉蘅不開口,索性拉他在床沿坐下,自己替他號脈。她的手指正要摁下,卻見他腕上血痕歷歷,似是禁锢所致。她當即蹙了眉,手指猶豫着不敢放下。
葉蘅低頭,就見她的手被細致包紮,只露了手指在外,隐約可見灼傷之痕。他擡手輕輕一覆,恰将她的手納在了雙掌之中,開口道:“如今受傷的人是你。”
他掌中的溫暖,讓殷怡晴酸了眼眶。她戚戚一笑,低聲道:“我以為……你死了……”
葉蘅聽得這話,握着她的手略微緊了緊,柔聲應她道:“我沒事。”
殷怡晴眸中水色盈盈,笑意愈發戚然。她的聲音低弱,切切道:“他們說,把你的屍身棄在了後山……我想去找,卻找到了淨火地獄……”她話到此處,又是一笑,卻抿落一滴淚珠,“久聞其名,今日一見,我才确信,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在那鬼地方撐過七日……若是因我,害了誰受下這般刑罰,只怕我一死也不足以回報一二……”話到此處,她的淚水如珠斷線,可她偏還笑着,“幸好你說,不是為了我……對不對?”
葉蘅心頭霎時百感交集,一時失了言語。
“可你好不容易離開了這地方,為什麽又要回來?”殷怡晴帶着哭音,問他道,“你這麽做,要我如何相信你不是為了我?一直以來都是我,是我将你逼到絕路,讓你身陷險境……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害死你……你說得對,我不該找你的,那日之後,我就該遠遠地離開你才是!”
葉蘅再也聽不下去了,他伸手将她攬進懷裏,低低嘆了一聲:“夠了。”他攬着她的肩膀,只覺她消瘦許多,單薄柔弱得叫人心疼。他與她之間,有太多似是而非。其中因緣結果,到了今日,或許已不必去知曉分辨。要得到的答案,從來都只有一個……
他抱緊她幾分,沉聲在她耳畔問道:“怡晴,你可願嫁我為妻?”
這一問,讓殷怡晴噎住了哭音。她略微退開幾分,擡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擡手,輕撫她臉上的淚痕,語氣愈發鄭重其事:“可願?”
那是短暫的沉默,卻似将往來的歲月盡數囊括。諸多無奈,幾番糾纏,終是屈服于本心。她垂眸,落盡最後一滴淚珠,含笑應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