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們走到雨桐樓前面廣場的一棵茂密的老七葉樹下時,Alexi轉身對我說:“Mia,我就送你到這裏好嗎?前面燈光很亮,很安全。”

“好的。Alexi,晚安。”

我伸手想從他手中接過自己的包,他沒有馬上遞給我,而是俯身輕輕地親了一下我的額頭,“再見,Mia。”

“再見。”

我知道Alexi正看着我的臉,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機械地接過包轉身走回雨桐樓,直至爬上五樓進了寝室仍感覺腦袋空空。還好宿舍裏很熱鬧,沙倪琳和薛凝在一起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我回過神來才想起熱水瓶忘了提上來了,于是又跑下樓去。

我不知道剛才有沒有人看見我和Alexi站在樹下,更不知道我轉身走後Alexi是不是也立刻回去了,還是在我身後看着我的背影。我蹑手蹑腳地走出宿舍大門探出身子往那棵老七葉樹的方向看,樹下已空無一人。我走到樹下剛才我們站立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氣想确認周圍是否還殘存着Alexi的氣息,可惜什麽都沒有。

鄭秋歌回宿舍經過樹邊看到了我,問我;“陸言,你站在樹下幹什麽?”

“我丢東西了。”

“丢了什麽?我幫你找。”

“沒事,不用找,不在這裏了。”

睡覺前我手裏握着那顆土星,躺在床上冷靜地思考一番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在國外,那種輕輕的吻只是朋友間互道晚安時的社交禮儀,沒有什麽其他含義。所以我收起無謂的遐思,強迫自己入睡。

事實證明我的結論是對的,緊接着幾天我沒有再見到Alexi也沒有再接到他的電話。周四的口語課依然是章老師上課,她還宣布了一個消息:Alexi由于私人原因已經回美國了,所以這學期我們班的口語課都将由她來上課。章老師當然不會理會班上女同學的刨根究底,只是淡淡地說一句“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麽多”。

我一直都明白總有一天Alexi會離開X大學甚至離開中國的,所以心裏并沒有起太大的波瀾。遲早要告別的話,“遲”與“早”又有什麽分別。只是我不想以後忘記他的樣子,所以我要繼續完成他的畫像。

Alexi無論是什麽時侯都令人百看不厭,但我想起他最先想到的畫面就是那天他在期刊室坐在窗邊看風景的樣子。我記得他的臉、他的表情、他的姿勢...甚至記得當時的窗紗飄動的幅度。

十二月份我又收到了理莎寄來的明信片,依然是簡短的一句話:“勿敢于時,勿傷于懷,勿耽美色,勿沉虛妄。從今,進取!”我懷疑她是不是要把所有豐子恺的名句都抄一遍寄給我。

暑期打工過的那家4S店的客服主管打電話過來問我周末有沒有時間再去兼職。她說年底了,買車的、保養車的顧客很多,服務人員的流動率很高,他們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我想着平時周末也沒什麽重要事情要做就答應了。最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是個成年人了,應該試一試依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獲得經濟上的獨立,而不是一直依靠理莎留給我的那張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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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蘇可沒有和我一起,因為她喜歡學習,要花大把的時間念書。除了法語,她還自學起了俄語,應該多少有點受我外公的往事影響了。她一有時間就去俄語系蹭課,課間還各種蹭輔導,弄得老師都以為她是俄語系的學生。後來那個老師發現她的真實專業後告訴她,其實到了大二就可以正大光明選修其他語言,根本沒必要這樣。可她依然樂此不疲。

我們在元旦過後的一周迎來了期末考,我的成績馬馬虎虎,平均七十五分左右,考得最好的科目是英語和廣告美術設計。蘇可幾乎科科都是全班第一,毫無懸念地拿到了一等獎學金。

寒假的時侯,蘇可沒有回四川,她說不想擠春運。有她陪我過年,我當然樂意啦!除夕那天一大早,我們就出去買年夜飯要用到的食材。我不會做飯,菜市場更是從來沒去過。

一進去我就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那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攤位上水果蔬菜、雞鴨禽肉、水産海鮮、南北幹貨...各種各樣的食材應有盡有,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亂;叫賣聲、笑聲、閑談聲、讨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很多家庭都是全家出動采購年貨,提着大包小包仍覺得不夠,依然在擁擠的人潮中穿梭。

菜市場真的是生活氣息最濃厚的地方了,我一時難以适應,只能緊緊地跟着蘇可,聽她的指揮行事。而根據她得心應手的表現來看,她顯然有着很豐富的買菜經驗,還能指導水産店老板怎麽把魚肉片得美觀又不破碎。買完菜,蘇可又拉着我去煙花爆竹店買了很多手持煙花。

晚上我們一邊吃着熱騰騰的火鍋一邊看春晚。蘇可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瓶58度的白酒,我嘗試喝了一小口,被辣得眼淚都咳出來了。我以前不知道原來四川人喝起酒來絲毫不遜色于北方人,蘇可一個人喝了半瓶還像沒事人似的,而我死也不肯再喝第二口。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後,外面傳來了噼裏啪啦的爆竹聲,我和蘇可也跑到陽臺上點燃手持煙花,它們只能釋放小小的光團猶如一根根仙女棒。此時整個城市的天空都被焰火照亮了,遠處一團團色彩缤紛的煙花陸續升空綻放,又以極快的速度化作一顆顆流星墜入黑暗中。過了一個多小時,城市才漸漸沉寂了下來。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不知道遠方的人們是否也度過了一個愉快祥和的夜晚。

春節期間,我和蘇可除了出去逛逛街,大部分時間就是宅在家裏看動畫片,最後發現沒什麽片子好看的了就會看看電視。

蘇可問我:“為什麽現在一打開電視,大部分電視劇都是講婆媳矛盾,這還讓不讓人結婚了啊?外國人看了會不會認為婆媳矛盾就是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主要矛盾呢...”

“外國人才不懂什麽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呢...他們上大學又不用考馬列主義。”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後來我們也不開電視了。她從一個俄語愛好者創辦的論壇上下載了一部一百多集的俄羅斯電視劇。這部叫《情迷彼得堡》的鴻篇巨制被譽為俄羅斯版的《飄》,可其實劇情跟《飄》差別十萬八千裏。它講述了在沙皇尼古拉一世統治下的俄羅斯社會裏不同階層男女間的愛恨情仇。女主人公安娜的身世在層層迷霧中一點點被揭開。片中布景奢華典雅,演員則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衣着服飾充滿了濃郁的俄羅斯古典風情。

蘇可喜歡男主角弗拉基米爾科爾夫男爵,但我卻認為他性情決絕、沖動不計後果,而且愛憎太過分明,經常無意間傷害到自己在乎的人,甚至是他最愛的女人安娜也曾經因為他經歷過一段孤助無援、無比艱辛的逃難生活。

我更欣賞男二號米哈伊爾列普寧公爵,他溫柔寬容、平易近人,猶如暖陽。遺憾的是由于命運的捉弄,他最終沒能和安娜走到一起。所以雖然這部劇的結局算是Happy ending,我仍感覺有些惋惜。

但生活中最艱難的部分不是求而不得,而是連可以讓心靈為之一震的事物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周而往複的清淺日子。

時光總在不經意間流逝于指縫,往事大多等不及回味就已成為塵封的記憶,而有一些則像墨西哥灣油田洩漏的原油一樣,沉也沉不下去,撇也撇不幹淨,吹也吹不走!我承認這比喻很不浪漫,但至少挺形象的。

生命中有些人的存在真的就像暗物質那樣,無法被直接觀測到但卻無時無刻不影響着你的生活,能量巨大,而你則無能為力。

這一年清明節,一大早蘇可就拉着我去菜市場買糯米粉、艾草、紅豆,說是要做艾粑吃。蘇可愛好之一就是做點心,中式、西式、日式的都會做。她說自己在老家時很喜歡燒菜,可是Q城買不到正宗的辣椒和花椒,所以做不出家鄉的味道。

也許是忍受了十幾年理莎的零廚藝,她做的每一樣食物我都愛吃,我分分鐘鐘都想把自己掰彎了“娶她為妻”,可惜即使我彎了也沒用,她還是直的。

她剛開始還想教我做菜,說這樣一個人的時侯就不用吃一鍋燴了。可我沒興趣,不肯學。

“你至少得學一樣拿手菜吧,以後可以用來讨好心上人啊。”有一天她看我頑固不化就這麽勸說我。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沒想談戀愛呀。”

“難道你要孤獨終老啊?”

“不行嗎?”

“那太凄慘啦!想想都令我心痛。”

“我謝謝你哦!愛情啊,其實是上帝為了人類多繁殖設下的騙局,別人都總結啦:所謂一見鐘情不過見色起意,所謂日久生情不過權衡利弊!你看那些文學或者電影裏歌頌的偉大愛情都是騙小女孩的嘛,像茜茜公主啊、格蕾斯凱莉啊、愛德華六世啊...”

“閉嘴,我還想談戀愛呢!”蘇可馬上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過不久,蘇可真的遇到她的真命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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