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元旦前後，我終于接到了很想去的一家公司的面試邀請。這家叫MD品牌策劃事務所的公司總部在廣州，是國內最早成立的一批廣告公司之一。它在Q市的分公司設立時間稍晚了一些，但也有十年的歷史了。
我之所以想去這家公司，是因為之前在地鐵站看到過他們為一家有機蔬菜超市設計的廣告，我當時一眼就被它們的配色、排版迷住了，回家上網搜索了一堆他們公司做過的案例來看。
MD的人事通知我的面試時間是元旦後開假第一天的早上，我下決心要拿下這個offer，于是元旦三天假期都在全力以赴地做準備。我把MD官網上我覺得需要掌握的信息，細到每一張圖片、每一句話都仔仔細細地看一遍，做了一大疊筆記。還把他們公司所有的大客戶的官網也浏覽了一遍。要知道如果真進了公司，這些客戶就會是今後我服務的對象。
我還查了求職論壇上有關MD的面試經驗分享，然後羅列了一大列問題讓蘇可扮演面試官幫我做模拟面試。蘇可說有些問題真是讓她摸不着頭腦，我的回答也令她十分難以理解。
當然對平面設計這個崗位而言，最重要的是拿作品說話，所以我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作品整理了一遍。網上面試經驗分享裏說作品不在多在精，關鍵要能突出個人特長。我的特長是手繪，所以我挑出來的作品都帶有手繪元素。
我還把自己的設計理念寫下來，字裏行間重新斟酌完善，對着鏡子演練了幾遍以期闡述得更打動人心。面試前一天晚上我終于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我早早上床睡覺想着以最好的狀态迎接明天的挑戰，蘇可卻來攪局。
“你怎麽這麽早睡覺？現在才九點半。”蘇可吃驚地問我。
“我都準備好了，早睡早起精神好！”我掖好被子，準備關燈，“幫我關門。”
“真的都準備好了？那我問你，你看過面試官的資料沒有？研究過他們的性格喜好了嗎？”
“我是找工作又不是相親，我研究他們性格喜好幹嘛？”
“這你就不懂了吧，枉費你參加過那麽多面試。面試就像相親，學歷、能力固然重要，可是最關鍵的還是感覺，feeling懂嗎？特別是廣告人，都是一群mad men。”
“蘇可！”她說的很有道理，我立即被說服了，“你怎麽不早提醒我！”
“嘿嘿，快起來別睡了，繼續努力。來來，我幫你一起研究。”說罷，她從我的書桌拿起手提電腦坐到我床邊。
“你就是太無聊了，故意來折磨我的吧。”我從床上爬了起來。
“哪有哪有，我這是想幫你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打開電腦重新登錄MD的官網查看他們的團隊資料。之前我浏覽過這些信息，但沒有當成重點去研究。我求職的這個平面設計師的崗位，面試官裏肯定會有設計部門的主管。可看他們的組織架構，MD的設計部門分成了五個設計組，每個組都有一個負責人，我不知道誰會來面試我，只能将每個設計組負責人的資料都看一遍。最後就是整個創意部門的大Boss，按慣例如果我順利進入終面，這人應該就是決定我生死的關鍵人物。
Advertisement
其實蘇可說的沒錯，前面幾輪的面試官會着重考察應聘者的溝通能力、專業技能、潮流嗅覺等硬件條件，到了最後一輪能否留下就完全看這個大Boss對應聘者的感覺了，所以他的偏好确實很重要。
這大Boss的名字叫宋譯，是MD品牌策劃事務所Q城分公司的總經理兼創意總監，官網上沒有他的年齡信息，從照片上看應該三十歲出頭，他西裝革履，表情淡然，給人沉穩弘毅的感覺。
“這人長得還挺英俊的耶，不過看上去有點腹黑。”蘇可評論到，“你得小心點。”
“你從哪裏看出人家腹黑了？”我不解地問。
“眼神啊，多銳利呀。”細看，他的眼神裏确實有一些幽深、神秘的意味。
他的個人履歷無可挑剔，早年留學美國名校，一畢業就進入麥迪遜大道一家著名的4A廣告公司上班，經過五年的歷練後，受到MD總裁的親自邀約，回國擔任Q城分公司的總經理兼創意總監。從MD這幾年在Q城廣告界的地位來看，他回國後做的工作頗有成效。我不由得對他産生幾分敬佩之情，同時想到明天的面試心裏又開始有些忐忑。
“蘇可你害死我了，一會兒我該睡不着了！”我大聲嚷嚷。
“幹嘛啊，我又做什麽了？”
看完資料差不多十一點，我把蘇可趕回自己房間後，聽了一會兒音樂就睡着了。第二天，蘇可一大早就做好了早餐，她問我有沒有失眠，我回答沒有，她說我果然是頭沒心沒肺容易入睡的豬，還說她自己因為擔心我失眠而失眠了。我感動地擁抱了她，她卻一臉嫌棄。
吃完早飯，我對着鏡子整理好着裝，畫了個淡妝，借了蘇可的香水噴了一下，在芬芳的花果香氣中，鬥志昂揚地出門了。
MD所在的寫字樓與我家屬于同一個城區，坐地鐵只要三站路。我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二十分鐘到達，前臺的簡小姐很熱情地領着我進會客廳填《求職登記表》，還體貼地詢問我想喝什麽飲料，她說茶水間為員工和訪客免費提供了包括咖啡、茶在內的二十種飲料，令我心中對這家公司更增好感。為了不麻煩她，我只要了一杯溫水。
約定的時間到了之後，一位戴眼鏡的男性HR進來面試了我，他說自己姓高。在我做自我介紹的一分鐘裏，他快速地浏覽了我帶來的成績單、獎狀等資料，然後簡單地問了我在校期間的校外活動以及未來的職業生涯規劃等問題，都是一些第一輪面試會遇到的常見問題，所以我基本能做到從容自若、對答如流。
緊接着他問的問題就有點出乎我的意外了。那都是一些非常專業的設計方面的問題，例如“你日常會使用哪幾種排版軟件？”、“專色是指什麽色？、“什麽是透穿？”、“常見的幾種平面廣告分別用什麽材質印刷？如果用的是紙張，要用多少克數？”等等。另外他還問了幾個主觀題：“設計與藝術有什麽本質的區別？”、“你印象最深刻的廣告作品是哪些？”、“你如何理解品牌與廣告之間的關系？”......
還好我做了充分的準備，看得出我的回答基本能讓他滿意，他全程專注地聽着我說，時不時微笑着點點頭。我嚴重懷疑這個姓高的HR是設計師轉行的，如果不是的話，這家MD公司的員工綜合素質也太高了點。
他面試完我後，讓我在會客室稍等，說是要讓設計部門的人來過來。五分鐘後，一位穿着前衛、蓄着絡腮胡的高個男人走了進來。他雖然長着東方面孔，五官卻有點像美國流行歌手Justin Timberlake。我努力回憶昨晚在MD官網上看到的員工資料，卻想不起他是哪號人物。
“陸言是嗎？我叫陳淺深。”呃...這名字我記得，他是美術指導，可我記得照片上他留着齊肩的長發，現在真人留的是寸頭，顯得精神多了。
我連忙站起來向他點了個頭，“你好。”
“坐吧，我看過你帶來的作品了，我今天比較忙就不陪你聊了。我會給你出個題目讓你來作圖，你帶筆記本電腦過來了嗎？”
“嗯，我帶了。”早晨出門前我想起面試官可能會想看我的其他作品，為了以防萬一就把電腦一起帶來了。
“挺好，自己的設備用着才順手。題目在這個U盤裏，是一部電影的資料，文字、圖片都有，你要為它設計一個宣傳海報。”
“請問要做多大尺寸的，時限是多長？”
“做一張電影院門口的燈箱廣告，尺寸和材質你自己标注。沒有時限，你想做多久都行。”
“好的。”
他把u盤遞給我，“做完圖後你就存在這個u盤裏，交給前臺就可以走了。”
“不需要向您做設計說明嗎？”
“不需要，設計師只用自己的作品說話。”也對，誰會貼了張海報在牆上還站在旁邊向路人講解？
陳淺深出去後，我打開電腦插入u盤開始研究那部電影的資料。點開劇情介紹後，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竟然是全英文的。還好姐的英文水平還可以，我快快的浏覽了一遍，這部電影的名字叫《Flame》，講述了一戰結束後，一位退役的英國軍官與一位交際名媛之間愛情，劇情并不複雜但有點驚世駭俗，如果是宣傳片的配詞可以這樣說：
她擁有着足以藐視身邊一切女性的絕美容貌，精致的面龐，身着華服，舉手投足之間無不卻散發着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
他高深難解，像瑰麗的珍寶藏之深山，像絢麗的鮮花周圍荊棘叢生，可望而不可及；
他們目光交彙的一刻就注定了此生纏綿的愛戀，他們愛得如此熱烈，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對方，一起點燃熊熊火焰毀滅彼此，兩團炙熱的愛火直到他們一起進了墳墓才熄滅。
劇照拍得很有感覺，每一張都足夠當海報的主圖。我選擇了一張男女主人在倫敦街頭擁吻的劇照。考慮到片名叫《Flame》，我加入一些火焰元素，可看來看去都覺得畫面不夠唯美，所以我幹脆去除了火焰，加入了女主角最愛Flanders Field紅罂粟。它們鮮紅一片、妖豔如火，讓畫面一下子充滿震撼力。再加上紅罂粟的花語是“死亡之戀”，十分貼合劇情。
設計完英文版海報，我細致地調整了整體色調，還檢查了文字信息的正确性和完整性。保存好了之後又覺得不夠，畢竟這是在中國，必須改一版中文的海報。我沒有調整任何細節，只是将海報上的英文原原本本地翻譯成中文，我把主題語翻譯成“愛是烈火，燃盡你我”，有點矯情，可我盡力了，我的文字造詣就只到這樣的水平了。
當我最後一遍審視這張海報的時侯，腦海中響起了Thirteen Senses樂隊那首熱門單曲《Into the fire》的旋律，還記起了phillip phillips唱的《Raging fire》裏的幾句歌詞：
Let the world leave us behind
讓世界将我們遺忘吧
Let your heart be next to mine
讓你我的心緊緊依偎
Before the flame goes out tonight
在烈焰燃盡的今夜之前
We can live until we die
我們可以真實地活着，直至逝去
如果電影公映了我一定要去觀看完整的劇情，聽一聽它采用了怎樣的配樂。最重要的是看看原版海報與我的設計有什麽不同之處。
拔出U盤後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五分了，也就是我已經奮戰了兩個小時了。我怕前臺已經下班午休了，趕緊到前臺将U盤交給了早上的那位簡小姐。還好她還在等着我，我有點不好意思。交完功課後，我緊張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覺得有點想上廁所。
我按簡小姐指示的方向穿過一條走廊去了洗手間。早上剛到的時侯心思都在面試上，趁這會兒功夫我仔細觀察了一下MD的辦公環境。裏面的色調很明快，基礎色就是白色，辦公家具都是現代簡約風格，沒有一絲多餘的線條。洗手間裏也是明亮的白色調，連門口擺的蝴蝶蘭也開着白色的花。
我第一次看到那麽大一盆蝴蝶蘭，忍不住駐足欣賞，初略數一下足足有二十幾株，葉片碧綠厚實、一支支細長但茁壯的花莖末端簇立着無數的花朵，像極了準備展翅高飛的蝴蝶，還散發着醉人的芳香。我伸手偷偷撫摸了其中的一朵花，如果我是采花賊估計會設法把這一整盆抱回家。
“不要摘。”一個渾厚的男聲突然從我身後傳來，吓得我趕緊放下手。
那個男人走到我面前，快速打量了我一眼問：“你是誰？”
而我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了，他是MD的總經理宋譯，與照片上一樣，此時他西裝革履、表情淡然，只是眼神沒有那麽銳利。
“我是來面試的，馬上就走。”我輕聲回答，語氣像做錯事的小孩，“我沒有要摘花，只是輕輕摸一下而已。”
“你喜歡蝴蝶蘭？”
“說不上喜歡，我喜歡白色，所以覺得這一盆花很美。”
“哦。”
“那我先走了，再見。”
我向他輕輕點了個頭，然後轉身快步去了會客室收拾自己的東西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懊惱自己是不是給大Boss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了。竟然在洗手間門口遇到大Boss，也是夠出乎意料的！
“誰沒事把那麽美的花擺廁所門口，要擺也應該擺前臺嘛。”回家後我對蘇可提起了這件事。
“廁所養分多呀。”
“你能再龌龊一點嗎？”我瞪了她一眼，嘆氣到：“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進入最後一輪面試。如果進了呢，到時候對他做自己我介紹該怎麽說，難道說：“對，沒錯，我就是那天在洗手間門口摸花被你逮到的那個人。”
“哈哈，誰讓你沒事亂調戲別人的花。”
“都怪我手賤。”
“沒事啦，說不定你都進不了最後一輪面試。”
“滾!”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MD人事部門的電話，是之前通知我去面試的女HR打來的，她這次是通知我被錄取的消息，還談了薪酬問題以及簽訂三方協議的相關事宜。挂完電話我愣了幾秒，心裏納悶怎麽不用終面了，看來每家公司的流程都不太一樣。很快我就将這個疑慮抛諸腦後了，興奮地跑去告訴蘇可這個好消息。
找工作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晚上蘇可煮了一大桌菜幫我慶祝，又拿出了一瓶白酒讓我喝，我都不知道她平時到底把這些酒藏在哪裏，一到她高興或者郁悶的時侯就能拿出來喝幾杯。她的名言就是“一杯酒足以了卻一件心事”。
她和林語的酒量都令我望塵莫及，每次喝高了就不用酒杯了，直接捧着大碗對吹，不然就在那裏争論到底是醬香型白酒好喝還是濃香型白酒好喝，争論了那麽多次都沒有結論。說不定他們倆以後會生出一個酒仙來。
大四下學期大家都忙着寫論文了，有一些外省的同學陸續将行李打包郵寄回家，漸漸的我們開始感覺到了離別的氛圍。論文答辯後是謝師宴和散夥飯，飯桌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告白、有人分手、有人淡定、有人失控...最後我們在彼此的祝福聲中各奔東西。大學四年，我們就像參加一場盛大的筵席，如今該散場了。
離校的那天下午，我最後一次在圖書館那個熟悉的靠窗位置坐了一下午。我鄭重地對着它說了聲“再見”。
